景仁宮前。


    “太監也反了?”從張鳳鳴的表情看,他很是吃驚。


    魏瑛看看他,“把天理教徒帶進東華門的就是太監。”


    “西華門的天理教匪也是太監帶進來的。”肅文補充道。


    “西華門的情形我不知道,不過,太後跟前的梳頭太監李鴻君也反了,上書房下毒估計也跟太監有關,”他苦笑一聲,“可惜了蘇納海了,不過,幸虧太後、皇後不在宮裏,”他看看前麵,“如果太後、皇後在宮裏,這情形無法收拾。”


    “這些無根之人圖的是什麽呢?”張鳳鳴百思不得其解,他看看魏瑛,又看看肅文。


    “這不難理解,”科爾昆還在西華門收拾殘局,魏瑛仍是這裏品秩最高的朝臣,可是這從一品、從二品跟一個沒品的,談起話來卻完全沒有了官味,“這宮裏的太監宮女,也都屬內務府管轄,也都有各自的好處,七格格宏琦整頓內務府,多少也動了他們的一畝三分,有人就懷恨在心,裁撤宮監,也因七格格而起,這幫子人除了侍候人別無長處,個個人心惶惶,也都把賬記在了七格格身上。”


    “這是一條,”肅文道,“邪教自古如洪水猛獸,洗腦洗心,威力太大,太監信了這天理教,也被洗去了腦仁,剩下的隻有任人驅使了。”


    “那裏麵有太監作內應,當內奸,怎麽才能毫發無傷地救出內廷裏麵的妃嬪?”張鳳鳴犯了難,真刀真槍地廝殺,他從來不計較,戰場上運籌帷幄,他也從來不打怵,但此時,他卻狗咬刺蝟,一時無從下嘴了。


    “除去皇後與淳貴妃跟隨皇上前去承德,連帶著遭貶的誠妃宮裏共有九位妃嬪,一位尚在繈褓中的皇子。”這雨時下時停,魏瑛拿下身上的油衣,順手遞給一太監,“適才我也試過,說服他們離開內廷,可是無功而返。”他歎一口長氣,此時的局麵他是毫無用武之地。


    此時,天已徹底黑了下來,蒼震門外,火把通明,照天徹地,蒼震門裏,卻是黑咕隆咚,一片死寂,間或有嬪妃或宮女壓抑的哭聲和孩子尖利的叫聲傳來,在悠長潮濕的甬道裏來迴迴蕩。


    “這群人是不能留一下活口的,我們要顧全皇上的體麵。”火光跳躍下,張鳳鳴的臉陰晴不定,語氣雖然平靜,但肅文知道他已動了殺人的念頭。


    眾人都是不語,其實,這是意料之中的事,皇家後宮裏,皇上的妃嬪被教匪劫持,這教匪是斷無生路可言的,就是怎麽個死法而已。


    “就是那太監宮女,不能忠心護主,也要一體屠戮。”張鳳鳴說得仍很平靜,但肅文身上卻打了個寒噤,在濟爾爾家門口及正紅旗校場大營,他是親眼看到張鳳鳴的硬心腸和鐵血手段,但,內廷裏這些太監宮女肯定不會全是天理教徒,他們也是有血有肉的生命,在一群持刀弄棒的教匪跟前,他們保護不了主子,也是情有可原的。


    “教習,”肅文急道,“這樣不妥……”


    “你還是個娃娃!”張鳳鳴一揮手,“魏大人,您下令吧。”


    魏瑛看著張鳳鳴,眼睛眯到一處,“請將軍指揮,我從中協助。”


    這豐台大營的副將是從二品,魏瑛這吏部尚書卻是從一品,且在鹹安宮時,魏瑛是協理大臣,張鳳鳴僅是一普通弓馬教習,於情於理於規矩,張鳳鳴都應推讓一番,可是張鳳鳴卻毫不猶豫答應下來。


    魏瑛麵無表情看著他,看他如何施救。


    張鳳鳴看看裏麵,慢慢踱了幾步,“肅文,你鬼點子多,你有什麽章程?”


    “迴教習的話兒,”肅文一躬身,“裏麵的教匪從打進西華門,就是存了必死之心的,既知必死,肯定不會放下兵刃,就怕他們亂了心性,嬪妃皇子跟著遭殃。”他看看魏瑛,魏瑛在也在認真地聽著,“必得想條計策,把他們引誘出來。”


    “如何引誘?”張鳳鳴緊問不舍。


    “來啊,把人帶過來,把東西拿過來。”肅文一拍巴掌。


    馬上,麻勒吉帶著十幾個官學生押著兩個天理教匪走了過來,後麵有學生抱著一些從天理教匪身上扒下來的衣服,一眾官學生倒也麻利,痛快地脫下官衣,換上這些老百姓的衣服,頭上纏上白布,腰裏也綁上了白帶。


    “你這是?”張鳳鳴一皺眉,但馬上豁然開朗。


    “迴教習的話,”肅文道,“學生適才問過天理教的兩名教匪,這次他們攻擊皇宮,是以‘奉天開道’白布旗為標誌,暗號是‘得勝’,每人頭上、腰間各纏一塊白布,上麵寫著“同心合我,永不分離”或“四季平安”字樣,作為識別標誌。”


    這說話間的功夫就把這最隱秘的東西問了出來,魏瑛暗自驚訝,可是想想他在刑部訊問順貞門刺駕的要犯陳德,也不奇怪了。


    張鳳鳴也曾看他審問濟爾樂,對這個學生的本事更是相信。


    “魏大人,張教習,我的想法是找人扮成太監,因為隻有太監才熟悉宮裏的情形,把這些人引出內廷,我們才好下手。”


    他低聲又說了幾句,魏瑛看看張鳳鳴,“別無他法,也隻好冒險一試了。”


    “這跟行軍打仗一個道理,有五分把握也要幹一場。”張鳳鳴道,“不過,你假扮太監……”


    “哎,教習,不是我去,”肅文趕緊說道,“我如此高大威猛,這角色,還真不適合我。”


    張鳳鳴一點頭,轉眼看看站在一旁的圖爾宸,一臉麻子小白臉,“圖爾宸,你去。”


    “我,去扮演太監?”圖爾宸打心眼裏不願意,這雖然是立功,但傳出去名聲不好聽不是,他陪笑道,“教習,我好歹也是提督家的公子,從小被人侍候慣了的,我去倒是沒什麽,我就怕壞了大事!”


    張鳳鳴仔細一打量他,又把目光轉到麻勒吉身上,“那麻勒吉你去,不得推三阻四,否則軍法從事。”


    麻勒吉苦著臉,在張鳳鳴跟前,卻不敢辯駁,雅爾哈善笑道,“別說這大鼻子,就這點頭哈腰的勁兒,還真象個太監。”


    魏瑛看看麻勒吉,也忍俊不禁,但想著妃嬪還在敵手,卻無論如何不敢有絲毫笑模樣。


    麻勒吉抬起腳來要踢雅爾哈善,張鳳鳴卻看他一眼,此時的張鳳鳴身上早已褪去當初教習的味道,殺伐果斷之氣更濃,麻勒吉不敢違拗張鳳鳴,隻得乖乖去了。


    看麻勒吉換完衣裳,肅文把麻勒吉叫到一旁,囑咐一番,麻勒吉點點頭,徑直往北去了。


    承乾宮。


    剛一進入,暗影裏,十幾個天理教徒就包圍過來,麻勒吉馬上叫道,“別動手,是我,自己人。”


    “暗號?”


    “得勝!”


    一眾天理教徒都放下手中的刀子,那祝現卻大叫起來,“你是誰?”


    劉得財、李鴻君等太監也狐假虎威地喊道,“你是哪個宮的?”


    哪個宮的?麻勒吉突然想到,這幸虧不用脫褲驗明正身,否則,非露餡不可。


    “我是在上書房侍候的。”這些肅文可沒跟他交代,麻勒吉隻能自己瞎編。


    暗影裏,不知誰燃起了火折子,“我怎麽不認識你?”李鴻君借著火光上下打量著他。


    “您是太後跟前的紅人,哪會把我放眼裏?”麻勒吉點頭哈腰地笑道。


    李鴻君看看祝現,咋唿道,“這外麵都圍住了,你是從哪進來的?”


    “您這是在嚇唬自己個,這宮裏,誰也沒有您熟啊!”麻勒吉故意不軟不硬地頂了他一下,“外麵隻有百八十人,我是坤寧宮那邊溜過來的。”


    “真的?”李鴻君大喜,這善捕營的兵士竟是不要命了,竟敢進入內廷,他們原以為這外麵裏三層外三層呢,卻想不到隻有百八十人,他馬上看到逃出生天的希望。


    “我這剛從西華門來,陳爽已攻占內務府,抓住了七格格,打散了守軍,他是派我來接你們過去匯合的。”


    “我就知道,老陳不會撇下我們不管。”祝現心頭劇烈跳動起來,趕緊迎了過來,就擁抱麻勒吉了。


    “慢著,吏部尚書魏瑛親自在外麵指揮,這上書房,當前怎麽樣了?”李鴻君疑道。


    “端王爺宏奕被毒死,孫世霖被毒死,蘇納海大人也被毒死了。”麻勒吉“欣喜若狂”道。


    這上書房的雜役太監也與李鴻君有關連,這毒殺上書房大臣的事,隻有他與林清知曉,麻勒吉一說,他再不懷疑。


    “成了,老祝,外麵肯定亂了套,這紫禁城是調了個個,我們得趁亂趕緊走才是,要是大軍來了,那可真抓瞎了。”李鴻群倒是急了。


    “對,陳爽聽說你們占領後宮,他知道我對宮裏熟悉,就讓我來送信,說是林掌教已組織援軍過來,讓我通知大家一塊殺到西華門。”


    聽完麻勒吉的“傳話”,祝現與李鴻君商量著,卻冷落了一旁的劉得財,劉得財酸溜溜小聲道,“這同是一個屋簷下的太監,差別怎麽這麽大呢?!”


    兩人嘀咕一陣,祝現大聲道,“善捕營也不是吃幹飯的,這硬闖是闖不出去了,去,給他們喊話,妃嬪要是死了,他們都得玩完,大家都各退一步,隻要讓我們出去,我們就放了後宮裏的妃嬪!”


    “你倒是快去啊!”


    “快去,我們再不想在這待下去!”


    一眾天理教徒一聽還有生還的希望,那股子必死的士氣頃刻間冰消雪融,無影無蹤了。


    “我去說。”李鴻君的心眼子到底多些,熬了這麽多年,熬到梳頭太監這個職分上,那在宮裏也是人精了。


    不大一會兒功夫,李鴻君就迴來了,“如何?”祝現迫不及待地迎上去。


    “談妥了,他們也投鼠忌器。”李鴻群笑道,“事不宜遲,再生變數就不好了。”


    “好,反正坐以待斃,不如拚死一搏,”祝現惡狠狠道,“你,頭前帶路,”他把刀架在麻勒吉脖子上,“要是敢耍花樣,要了你的小命。”


    幾個妃嬪也被押了出來,卻沒有魏瑛計算得那麽多,因為有幾個妃嬪的宮裏見事態不好,早早關上了門,太監宮女又拚死抵抗,教匪竟是沒有得逞。


    “要不別去了,”麻勒吉眼珠子一轉,一屁股坐在地上,“算了,我也不去了,我拚死過來,衝著的還是天理教老兄弟們的情義,卻讓你們這樣懷疑。”


    祝現想不到他會這樣,但值此關頭,也隻好好言相勸,“兄弟,到這個時候了,性命可能馬上就丟了,不是耍脾氣的時候,來來,出去哥哥跟陳爽說說,也讓你掌一方物事……”


    他好說歹說架拉攏歸勸,麻勒吉才站了起來,帶頭走出景仁宮,到進長長的幽暗的甬道中。


    天,就象一口大鍋扣在紫禁城上方,長長的黑暗的甬道內,不知不覺有穿著天理教匪衣裳的人進來,腰纏白布,頭裹白布,慢慢靠近了祝現與李鴻君。


    “不好,”祝現已是嗅到了空氣中的危險氣息,“大家都往迴走,往迴走。”


    可是那希望就在前方,生天就在前方,希望雖然有可能是假的,有危險的,但一旦有了希望,人們,不管是好人還是壞人,都寧可那是真的,即使懷疑有假,也控製不了自己把它當真的迫切之心。


    祝現已是約束不住人心紛亂的天理教徒,眾教徒已出離原來排好的隊伍,個個奮勇爭先地往前趕,祝現與李鴻君身邊馬上貼上了混進來的官學生。


    李鴻君平空感到身上一陣涼意,“大家慢些走,別亂。”他親自把刀架在以前主子們的脖子上。


    “點火!”就在前麵的天理教徒走出蒼震門的一刹那,張鳳鳴一聲令下,馬上,無數火把照亮了乾清門門前的天街,整個天理教匪卻象夜晚的老鼠驟見光明,立馬亂了套。


    “往前走,不要停!”看著前麵的天理教徒又想退迴去,祝現急了,大老遠,他已是看到一百多名頭纏白布的“同夥”,“得勝!”他大喊道。


    “得勝!”對方也迴應道。


    他正在激動,卻不防一個高個子已暗暗靠近他,火把的光亮下,一柄短刀已是攥在手中,猛地插進他的後心,他往前一個踉蹌,那人卻馬上扶住了他。


    走在前麵的李鴻君一下迴過頭來,那高個子的那張臉他是再熟悉不過,做夢都會驚醒,“是……你,你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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