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鴻君對眼前之人印象那是太深了,這宮裏除了太後,就是魏佳章、常永貴等太監總管也給他三分薄麵,仗著太後寵信,他在宮裏向來是橫著走,可是去年竟前後兩次讓一官學生折了麵子。


    可是,沒等他把嘴裏的字噴出來,他隻覺著脖子一涼,頓時感覺象漏氣一般,嘴裏也隻能發出“嘶嘶”的聲音,竟是一句個字也說不出來了。


    這脖子抹開,那鮮血就如激湍愉快流一般,如練般噴出,正噴到一貴人的臉上,那貴人身子一軟,竟嚇暈過去。


    “快跑,快跑。”對過的天理教徒大聲唿喊,這幾十名天理教徒沒了頭領,也失去了主心骨,再也顧不得妃嬪,雖是無人下令,都朝對麵跑過去,幾個失魂落魄的妃嬪馬上就“落入”肅文等人手中。


    腳步雜亂無序,眼看就要找到“親人”,這被困的天理教匪個個放鬆了警惕,卻沒有聽到,身後又傳來陣陣腳步聲,沒有看到,身後善捕營的兵士也朝這裏包圍過來。


    “動手。”雅爾哈善大喊一聲,一把扯下頭上的白布,後麵的“教徒”也都順手扯下白布,拔出順刀,那些天理教徒卻收不住自己狂奔的腳步,跑得最快的劉得財臉上還帶著笑,卻眼瞅著雅爾哈善的順刀插進了自己的胸膛。


    雅爾哈善獰笑著,“一個活口不留,殺啊——”


    “殺啊!”後麵善捕營的兵士也拔出了刀,這前後夾擊之下,剛從內廷出來的天理教徒很快潰散四逃,隻有挨宰的份了。


    鮮血,染紅了地麵,在幽暗的燈光下,顯得詭異陰森。


    看著這些殘餘教匪被盡行屠戮殆盡,還有善捕營兵士挨個補刀,張鳳鳴大聲道,“這內廷裏還有逆匪,當一體肅清,肅文——”


    “慢!”知他動了屠戮後宮太監宮女的心思,這軍隊自古就有以首級論功的傳統,可是,這是在紫禁城,大部分太監宮女也是無辜受害者,魏瑛忙站了出來,“不妥,這後宮宮女內監俱都手無寸鐵,況且也有忠心護主且擊退天理教匪者,如有逆匪,也要仔細甄別,這今天的死傷已是夠多了!”


    “大人,”張鳳鳴一拱手,“這斬草須當除根,殺敵必當務盡,留下這些人,始終是心頭之患。”


    “那也當仔細區分,不可錯殺一個好人,當然,也不能放走一個天理教匪。”魏瑛據理力爭。


    他是天官,以前在鹹安宮也是張鳳鳴的上憲,且在朝野頗有清譽,張鳳鳴看看他,格格一笑,“那一體甄別,就有勞大人了。”


    “這六部九卿是外廷,內廷之事自當有內務府管轄,待稟明榮憲公主,自當有處置的。”魏瑛見張鳳鳴不再堅持,也放鬆了口氣。


    肅文看看兩位大人,這一文一武,包括他自己,都與鹹安宮淵源極深,這兩人爭吵,他雖是一百個、一千個同意魏瑛的提議,但也知曉張鳳鳴的脾氣,見張鳳鳴聽從魏瑛意見,不由也鬆了口氣。


    上書房裏,宏奕、宏琦兄妹又重新聚於一處,這遭逢大險,險些陰陽兩隔,兄妹都是恍如隔世,但這大亂初平,卻不是說親熱話的時候。


    孫世霖、魏瑛、科爾昆、哈保等人也都齊聚上書房,商量善後事宜。


    經緊急磋商,內廷肅清天理教內監宮女由宏琦負責,對外緝拿在京的天理教匪由哈保領銜,緊急提審活捉的天理教匪,查清幕後主使由科爾昆一手操辦,魏瑛則負責把平叛剿匪結果火速報與宣光帝,並責令山東、河南、直隸嚴查教匪。


    這一係列指令快速從上書房快速下達,雖已至子時,但帝國的機器高效運轉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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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薊縣,白澗行宮。


    天已微微亮,宣光帝與幾位議政王大臣、上書房大臣卻是一夜未合眼,“噗”,魏佳章吹熄了炕桌的蠟燭,看著宣光帝聚精會神地看著剛從北京發來的六百裏加緊的奏折,臉上卻平靜地猶如秋泓一般。


    奏折是端親王宏奕領銜上的奏折,標題是《剿辦賊匪事已大定折》,在奏折中,端親王詳盡地匯報了紫禁城事件的處理經過,至此,一場漫天風波已是化為烏有。


    “老叔,你看看,看看。”宣光帝麵無表情,把奏折遞給了蔭堂。


    他一下站起身來,卻忘了自己是坐在炕上,魏佳章趕緊上前扶住他,宣光帝這才感覺兩腿發麻,他平伸雙腿,魏佳章趕緊給他揉搓起來。


    “朕的六弟,這次乍逢大變,處理得極為允當,”魏佳章給他穿上涼靴,宣光帝走下炕來,“朕隻有三個字,好,好,好!”


    眾人見他精神大振,臉上也都綻開笑容,但大家卻都敏銳地意識到,皇上以前雖然對自己的這個弟弟也是照撫有加,但封爵以來都是隻稱王爵官諱,這次卻以兄弟相稱,也是實為罕見。


    張鳳藻低垂眼簾,卻是有一絲不祥的預感,這兄弟之間感情,看來至此已是達到頂點,但盛極則衰,陽極則陰,宏奕在濟爾舒兵變時全力應對,一馬當先,這次又是一手布置,扭轉乾坤,加上他素有賢王美譽,恐怕這聲譽在朝野馬上就會達到頂點,那可要威脅皇權,他又看看宣光,這主子的帝王心術已是登峰造極,他斷然不會看不到這一點的,但這主子不提,他更不能講。


    “此次變故,不能因為事已平息,就無端過去,”宣光帝一抬手,看看向個重臣,“朕昨日一夜未睡,這百思不得其解的是,百姓為何會反?還要攻入宮禁,朕自忖從示殘民以呈,從未苛政待民,為何順貞門一事後,再出此事?”


    他長歎一口氣,臉上的表情已是極為沉重,“朕翻來覆去想過,這議政王大臣與上書房大臣,也是忠心國事,日夜操勞,但總有那麽一些臣子,因循怠玩,悠忽為政,以致釀成漢唐宋明未有之事,如這些臣子還願為大清國之忠臣良將,則當赤心為國,竭力盡心,匡朕之咎,移民之俗;若自甘卑鄙,則不要屍祿保位,庸庸無為,當掛冠致仕,了此一身,切勿再增朕罪。”


    看他說得痛切,雖是把議政王大臣與上書房大臣撇卻出來,但誰的周圍沒有門生故吏,誰沒有門人家奴,這已是把眾位大臣都掃了進去,不過還留一些臉麵罷了。


    “這吏治,要馬上痛下狠手予以整治,內務府現在已有些模樣,這內廷能搞好,這外廷的吏治同樣也行,連帶著八旗,一起整頓!”


    心事浩渺連廣宇,於無聲處聽驚雷。


    這吏治的整治上至上書房下至府縣,可不象內務府隻是幾千人而已,八旗更是大金朝建國的根本,這更是燙手山芋,眾人知肯定會有這天,但此時宣光帝把這個議題拋出來,卻無人敢應,無人敢接。


    “輔臣,適才朕的意思一體都加進去,這罪己詔,馬上就擬,鄂倫察,六百裏加急,知會端親王,朕用過早膳之後,即行迴鑾。”


    “是。”張鳳藻、鄂倫察答應一聲,趕緊準備。


    曆經一日一夜的承德之行,終於半途而廢,宣光帝終於在下半晌申時重又迴到北京。


    這禮部倒是一通忙活,誰都知道在此風口浪尖上不能觸皇上的黴頭,這迴鑾接駕雖是倉促,但仍是有條不紊。


    從紫禁城太和殿、太和門開始,向南過金水橋,出午門,午門外兩邊各列大象五頭,儀仗鹵薄嚴整,一直排列到端門。


    端門五個洞城門大開,門外即是宣光帝身邊歸來的先行侍衛,他們跨馬排成兩行,拉開距離,穿越正陽門、大清門緩緩而來,天安門外,則有有車轎和大象,分列左右。


    在正陽門外大街牌樓南,宣光帝乘坐在馬上以華蓋為前導,詹士謝圖等侍衛隨侍兩旁,緩步朝前方行來,滿朝大臣聚集在正陽門禦道兩側跪迎,俱是聲氣不聞,靜默一片。


    “官學生來了麽?”宣光突然勒住馬韁,身邊的詹士謝圖一愣,馬上答道,“來了,路邊就是前鋒營的兵士。”他看看遠方,一身鐵衣盔甲的肅文正如釘子般站立一旁。


    眾位跪在地上的朝臣也都鬥膽抬起了頭,端親王宏奕、上書房大臣孫世霖並魏瑛、科爾昆俱都猜不透宣光的主意,“讓肅文過來。”宣光帝緩緩道。


    魏佳章卻不認識肅文,他求助地看看詹士謝圖,詹士謝圖馬上跑了過去,卻是一臉嚴肅,“聖上宣肅文覲見。”


    肅文有些愣,這儀仗排場之前,萬人矚目,皇上親自接見,那可是至高無上的榮耀,圖爾宸、墨裕、雅爾哈善等人雖如釘子般站立,頭紋絲不動,心裏卻都是開了鍋,隻盼著詹士謝圖口燦蓮花,下一個說到自己的名字。


    “別愣著了,走吧,還要讓皇上等你啊。”詹士謝圖見肅文有些傻,催促道。


    在忐忑不安、目光灼灼中跟隨詹士謝圖來到宣光跟前,這上書房大臣、王公貝勒、六部九卿、一眾朝臣的目光都聚集到了肅文身上,宏奕也抬起頭來,臉上毫無表情,隻是盯著肅文的背影。


    七格格宏琦也在看著那背影,卻是心慌如鼓,但又歡欣異常。


    可是,宣光帝待肅文三跪九叩後,卻什麽沒有對他說,他指指那華蓋,“交給肅文。”


    詹士謝圖看肅文仍是有些傻,呆呆愣在當場,心裏不由地一個勁地罵,這真是狗肉上不了席麵,平時挺聰明個人,怎麽這關鍵時刻不中用了,是喜歡傻了,還是讓天理教匪砸著腦袋了,“肅文,這是天大一殊榮,快接過華蓋來,隨皇上進宮。”


    “是。”這殊榮來得太過突然,如墜五裏雲端一般,肅文已是有些清醒過來,他趕緊接過華蓋,站於宣光身後。


    宣光帝卻沒有往前繼續前行,他出人意料地下了馬,走向路邊的士兵,一路噓寒問暖,拍肩勉勵,讓這一士兵激動不已,麻勒吉臉上流著淚,卻不忍去擦,圖爾宸眼圈紅紅的,卻站得更加筆挺。


    “上馬,前往乾清門。”可是到了眾位大臣跟前,宣光帝卻停住了腳步,看也不看,徑直上馬而去。


    乾清門,昨日的刀光劍影已是黯淡,昨夜的廝殺錚鳴已是遠去,眾朝臣一個個跪在地上,聽他著張鳳藻宣讀宣光帝的《罪己詔》。


    “……近日諸大臣因循怠玩,有為朕宣勞者,眾必陰擠殺之,以致有此大變。……”


    “前日朕聞報時,即命迴鑾,皇父陵寢在咫尺間亦不能謁。前訛言有賊三千,直犯禦營之語,朕諭禦前王大臣不必驚懼,俟賊果至,汝等效死禦之,朕立馬觀之可也……”


    “洪荒以來,有此事乎?我大金何等強盛,今乃致有此事,皆朕涼德之咎!……朕雖未能仰紹愛民之實政,亦無害民之虐事,突遭此變,實不可解。……”


    眾朝臣一個個股顫肩抖,聽到這裏,卻全都嗚咽痛哭起來。“皇上,我等有罪!”


    “皇上,請降旨宣明我等罪過……”


    乾清門前的禦街之上,頓時響起一片叩頭請罪之聲。


    宣光帝站立於禦階之上,卻是毫不為之所動,待端親王宏


    奕稟明平亂經過,卻又趁機為科亂將士請起功來。


    “皇上,此次平亂,善捕營在蘇納海帶領下,身先士卒,阻住教匪,豐台大營張鳳鳴果決立斷,處置營中教逆,率兵增援宮禁,火器營最先趕到東華門,斃敵無數,鹹安宮官學生,戮力同心,一舉掃平東華門、西華門教匪,力保內務府與景仁宮不失,……”


    事關皇上與天家體麵,他說得很是含蓄,但朝臣也知裏麵的情形,卻是不便明白。


    “這二百七十名官學生從叛亂伊始,即刻投入戰鬥,教匪伏法後又積極參與宮禁護衛、迎接聖駕迴宮,這兩天光景,竟是無人進飯……”


    說到最後,才是自己及上書房孫世霖、魏瑛等人的調度安


    排,至此,一篇大文章方才結尾,卻是滴水不漏,即迴避了自己的功勞,又突然各大營的團結一心,將士用命,中間還夾雜著宣光帝的聖德洪福,眾人聽完,不由也是暗暗佩服。


    “朕的官學生,”宣光帝親自走下禦階,扶起跪在地上的宏奕與孫世霖等人,“可大用!”他的聲音久久迴蕩在空空的禦街之上。


    金烏西墜,落霞滿天,映紅了天際,整個紫禁城沐浴在西陽的餘輝中,黃瓦紅牆,金光滿殿,如天上宮闕。


    “著先行賜膳,讓他們飽餐一頓,詹士謝圖,你,親自陪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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