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小皇帝談完話後,溫霽雲心中很悶,像是有一塊石頭堵著,自己起身去書架上找了本書看,沒再和小皇帝說話。

    小皇帝也安安靜靜的,沒有來打擾他。

    阮棠雖然不喜歡孤單一個人,但是一向不喜歡身邊那些煩人的內侍,把其他人都轟了出去,自己一個人躺在床上。

    除了他自己,就隻留下一個安安靜靜坐在那裏看書的溫霽雲,用來養眼和做伴。

    留下溫霽雲一個人在房裏,對於阮棠來說再享受不過。溫霽雲一向很安靜,也不會主動來煩他,而他又不至於一個人孤單無聊。

    但是阮棠哪裏是個能安安靜靜躺著的人。他隻安靜地躺了一會兒,躺在床上不動就覺得渾身都難受,坐久了想躺一下,躺一下又想翻個身,翻個身又想坐起來,反反複複折騰來折騰去,一刻安靜也沒有。

    因為肩膀上的傷口綁了厚厚的繃帶,翻身起身躺下這些動作對於阮棠都有些吃力,他自己哼哼唧唧地使著吃奶的勁兒坐起來躺下去,難免驚動了坐在一邊看書的溫霽雲。

    溫霽雲雖然捧著書,卻是一個字也沒看進去,目光不自覺地時常往床上瞟。

    因為肩膀手臂上裹著繃帶,這小貓變成了一隻笨重的熊貓,想起來又使不上勁滾倒迴床上的模樣,就像一團在地上打滾的小毛團子。

    “嗯……”小毛團子輕哼一聲,想坐沒坐得起來,又倒迴了枕頭上。

    溫霽雲忍不住放下書,走到床前去將人扶起來,讓他好好地靠在床上。

    小皇帝心安理得地被溫霽雲扶起來,不但不感謝,還看著溫霽雲理直氣壯地說道:“都怪你,現在好了,我又不能動了。給我倒杯水來,不要太燙也不要太涼。”

    溫霽雲轉身去倒了一杯熱水,用手隔著被子試了試水溫,再兌了些涼水,遞到小皇帝麵前。

    小皇帝捧著被子咕嘟咕嘟喝完了水,把杯子塞迴溫霽雲手裏,又說想要吃桃子。

    溫霽雲放好水杯,在桌上的果盤裏取了一個桃子,坐在桌邊用刀子給小皇帝削皮。

    阮棠靠在床上等著自己的桃子,一雙眼睛巴巴地盯著溫霽雲削果皮。

    溫霽雲垂著眸,拿刀認真地削著桃子的果皮。

    溫霽雲做事情一向都很仔細,讓他兌溫水,溫度就真的一點不燙也不冷,合適得不差一分。讓他削桃子,他就一點一點削下皮,不帶下一點果肉,也不在果肉上沾

    一點果皮,削下來的果皮連成一條。不像是在伺候人,倒像在精心雕琢一件藝術品。

    把桃子皮削幹淨,溫霽雲再將桃肉且成一小塊一小塊,去掉桃核,盛放在盤子裏。

    “不夠吃。”坐在床上的小皇帝心安理得地繼續擺布他,說道,“再削一個。”

    溫霽雲任勞任怨地再給小皇帝削好一個桃子,一起盛放在盤中。

    他剛放下手中的水果刀,靠在床上的小皇帝又對他發號施令道:“再拿一串葡萄。”

    溫霽雲又將一串葡萄也放進盤子,一起端到小皇帝的麵前。

    阮棠讓溫霽雲放了一張小桌子在床上,將果盤放在小桌子上,自己把腿伸在小桌子下麵。這樣,水果盤就正好擺在了阮棠麵前。

    盤子裏,切好的桃肉上插著一支金色的小叉子。叉子長柄的頂,端墜著一顆小珍珠。

    阮棠的右肩裹著繃帶不能動,他用左手叉了一塊桃肉,送進自己嘴裏。

    桃肉又甜又軟,阮棠滿意地眯起眼睛,又叉了一塊,遞到溫霽雲麵前。

    因為溫霽雲一開始就以為小皇帝自己要吃水果,沒想過其他,隻在果盤裏準備了一副叉子。因此阮棠手裏隻有這一支叉子,隻能把自己用過的遞給他。

    在阮棠看來,這和用筷子勺子不同,反正嘴又咬不到叉子上,用叉子就是為了幹淨衛生不髒手,將就著用一根叉子並沒有什麽。

    看到小皇帝遞到自己麵前的桃肉,溫霽雲一怔,抬眸看了小皇帝一眼。

    阮棠覺得,自己好像被溫霽雲嫌棄了。

    他剛才吃第一塊桃肉的時候,其實故意有很小心沒咬到叉子,沒想到溫霽雲還是在嫌棄他。阮棠心裏有點氣,看著溫霽雲霸道地說道:“你在嫌棄我嗎?必須吃,不許不吃。”

    溫霽雲低下頭,果真就著阮棠的手,吃下了他喂的桃肉。

    溫霽雲從未品嚐到過這樣軟這樣甜的桃子,又甜又軟的桃肉,就如同喂他吃桃子的那個人。

    有一種不可言說的衝動在他胸口蓬勃洶湧。

    他想把和桃子一樣又軟又甜的人,像桃子一樣,一口吃下去。

    他細細地咀嚼、品位著口中的桃肉,直到桃肉化在口中,剩下一汪糖水一般的甘甜,融入喉間心上。

    阮棠見溫霽雲把桃肉吃下去了,一雙亮晶晶的眼睛盯著他,笑眯眯地問道:“甜不甜?是不是很甜?

    ”

    溫霽雲輕輕“嗯”了一聲,抬手把小皇帝手中的叉子取了過來。

    阮棠以為溫霽雲覺得桃子好吃,喜歡想多吃一點,心裏比自己吃桃子還開心,連忙把叉子讓給了他。

    之前他仔細觀察那麽久,也沒觀察出一絲半點溫霽雲喜歡吃什麽東西,給他吃什麽都像讓他吃毒|藥似的。

    這會子好不容易,溫霽雲頭一迴有了表示喜歡的東西,他必須把溫霽雲喜歡的東西讓給溫霽雲,先讓溫霽雲吃個夠。

    誰讓溫霽雲是他愛豆,他是溫霽雲的“爸爸粉”呢?

    以前阮棠還在上學的時候,不能理解班上追星的女生為什麽隔著屏幕喊明星“兒子”,說自己是他們的“媽媽粉”,現在阮棠忽然理解了這種心情。

    他發現自己好像就是個“爸爸粉”。

    他就像個老父親一樣,為自己愛豆操碎了心,想盡力給自己愛豆能給的一切,想看自己愛豆好好生活,也不求愛豆迴報什麽。

    如果可以的話,希望愛豆在專心搞好事業的同時,以後能想起老父親對他曾經的好,留下他這個老父親一條狗命。

    “老父親”阮棠正想著苟命的事,一塊桃肉被喂到了唇邊。

    阮棠愣了愣,抬起眼眸看去。喂他的不是別人,正是他的“好兒子”。

    溫霽雲手中捏著剛才從他手中取過去的金叉子,叉了一塊桃肉喂給他。

    “你……幹嘛……”阮棠不知所措,看著溫霽雲說道,“我自己有手……”

    溫霽雲淡淡迴答他:“我也有手。”

    溫霽雲的這個理由讓軟糖無法反駁。他明明有手,剛才阮棠喂他,他還就著阮棠的手吃了桃子。現在他喂阮棠,要是阮棠不吃,就成了阮棠不給麵子。

    喂兒子時理所當然,被兒子喂時,老父親滿臉通紅。

    阮棠心裏又慌又亂,像一條試探魚鉤上米粒的魚,一低頭迅速地含住桃肉,就立刻退開,胡亂把桃肉吞下去,都沒嚐出來剛才吃下去的桃子肉是什麽滋味兒。

    溫霽雲看著小貓乖乖就著他的手吃下桃肉的模樣,捏著叉子的五指都在發燙,手心被汗水浸濕。若不是這叉柄是黃金打造,幾乎要融化在他手心裏。

    小皇帝吃下溫霽雲喂的桃子,如釋重負地嘻嘻一笑,去搶溫霽雲手中的叉子:“扯平了,到我喂你了!”

    溫霽雲一抬手,反而將小皇帝伸

    過來搶叉子的手握在了手心裏。

    小皇帝的手一頓,一雙黑溜溜的眼睛看了看溫霽雲:“幹嘛?你要耍賴嗎?”

    溫霽雲沒有答話,卻將小皇帝白嫩嫩軟乎乎的手捏在傷痕累累的掌心裏,輕輕地撫摸。

    一隻手是嫩嫩白白,好似剛剝了殼的雞蛋,不諳世間疾苦。

    一隻手上滿目瘡痍,若被風刀霜劍千錘萬鑿的梅花枝幹,胸中百折千迴。

    不諳世事的純真,遍嚐炎涼的滄桑,高高在上的尊榮,和跌落塵埃的痛……全都交織在一起。

    小皇帝像是一隻受了驚的鬆鼠,一雙大眼睛看看溫霽雲,看看溫霽雲的手,一時有些不知所措。

    他不知道溫霽雲這突然是怎麽了。

    滿手的傷痕,和指根的薄繭,粗糙的觸感,輕輕摩挲過被握在手心裏那隻手光滑柔嫩的肌膚。

    阮棠竟有幾分癡迷落在手上那略微粗礪的觸感。既真切有力,又溫柔克製。

    直到白嫩嫩軟乎乎的手被摩擦得幾乎著了火,阮棠覺得燙得厲害,才把手從溫霽雲的手心裏抽|了出來。

    溫霽雲握他手的力度掌握得很好,不是死死攥著,沒有把他捏疼,他隻要自己使一使勁,就能把手抽|迴來。

    阮棠被溫霽雲那一揉揉得腦袋暈乎乎的,放棄了去溫霽雲手裏搶叉子的念頭,手指悄悄地往果盆裏夠了一顆葡萄。

    他自己低頭慢慢地把葡萄皮剝開。

    一顆晶瑩剔透的,已經剝好了皮的葡萄,卻早一步喂到了他的唇邊。

    阮棠抬起頭看了看溫霽雲。

    “張嘴。”溫霽雲看著阮棠,柔聲說道,“吃了這顆,你也喂我。”

    阮棠:這是什麽幼稚鬼?他為什麽喜歡玩這個?莫不是他以為自己也喜歡玩這種喂來喂去的遊戲嗎?

    阮棠剛才之所以要把叉子搶迴來喂溫霽雲,完全是為了爭迴他作為老父親的一口氣。

    他可從來沒想過要陪溫霽雲玩這麽幼稚的遊戲。

    沒想到溫霽雲平時看著這麽沉靜又穩重的一個人,竟然是個沒長大的幼稚鬼。

    他心裏雖然把溫霽雲當兒子,但畢竟人家溫霽雲腰間還係著一根白色的腰帶,他不能用這個去戳溫霽雲。

    於是他選擇退而求其次——當他的哥哥。

    “叫哥哥。”阮棠看著溫霽雲說道,“叫我哥哥我就

    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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