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霽雲望著阮棠,唇角勾起一絲淡淡的笑意。

    一霎時,好似有萬道金色的陽光灑落在嚴冬的冰天雪地之間,山林曠野到處冰消雪霽。春風過處,遍野花開。

    阮棠看傻了眼。

    溫霽雲不笑的時候就很好看,一笑起來,人間風月皆盛在他眉眼之間,好看得阮棠移不開眼睛。

    這是阮棠第一次看到溫霽雲笑。

    而且是不是刻意裝出來敷衍自己的笑。

    原來,溫霽雲也是個會說會笑的人。

    隻有這樣真真正正站在他的麵前,才能感受得如此真切。

    這是一個有血有肉、活生生的人,不是寫在紙片上的小說人物的名字,也不是一個用文字堆成的符號。

    阮棠盯著溫霽雲,半晌沒有迴過神來,直到李忠國殷勤的提醒聲在耳邊響起:

    “陛下,袁大將軍鼉下山進城去了,要不要讓溫公子近前說話?”

    自家小皇帝對溫霽雲的愛而不得,想親近又不敢親近,可讓李忠國操碎了心。

    看到小皇帝盯著溫霽雲發愣的樣子,李忠國心裏都默默掉淚,覺得自家主子可憐。雖然身為九五至尊,連喜歡一個人都不敢靠近,還得畏首畏尾。擔心完了這個,又要考慮那個。

    有些事既然小皇帝自己不能主動提,他當然得十分有眼力勁兒,幫著小皇帝遂心如意。

    阮棠聽到李忠國的問題,方才驚覺自己竟然盯著溫霽雲看了半天,估計都被人當成花癡了,連忙移開目光。

    阮棠的兩邊臉頰都不覺滾燙了,他不敢去看溫霽雲,欲蓋彌彰地對李忠國嗬斥道:“誰要你多嘴,又沒人把你當啞巴!”

    雖然小皇帝嘴硬,但原本站在一旁的人,鼉自己默默走到了床前。

    “陛下想知道我方才要說什麽。”

    方才為了給小皇帝包紮傷口,小餘太醫搬了張凳子坐在床前,現在那張凳子的位置還沒有移動過。溫霽雲自己主動在方才小餘太醫坐過的凳子上坐下,正好坐在阮棠的麵前:

    “如今我是陛下的人,與陛下生死相依。因為心中有所憂慮,言之又恐陛下生疑,故而欲言又止。”

    阮棠在心裏撅起嘴哼了一聲。

    溫霽雲現在說謊鼉越來越沒臉沒皮了。雖然他說那些口不對心的話時一直臉不紅心不跳的,但是以前好歹還能感覺得到他在做心理鬥爭,往往

    和自己說那些“怎敢有不臣之心”“我是陛下的人”之類鬼話連篇的時候,他好歹會先沉默一會兒,做一下心理準備。

    現在竟然張口就來了,假話真是越說越熟練。

    “你還怕我疑心嗎?”沒別人的時候,阮棠還是習慣說“我”來自稱。他不屑地看著溫霽雲,絲毫不給他留麵子,直接戳穿他道,“你在我麵前想裝乖又放不下你八百斤重的偶像包袱,你有本事裝乖,你有本事就把表情也裝像一點啊。”

    小皇帝說的話,溫霽雲雖然有一半聽不明白,比如什麽“八百斤重的偶像包袱”,但是他聽得出來小皇帝說話的意思——小皇帝知道他這些日子在裝模作樣,而且評價他的表情裝得不夠像。

    溫霽雲這些日子的裝模作樣,的確也沒太用心,演技堪稱敷衍。

    雖然他看起來很溫和,但是這不用他裝,他天生就沒有太多表情。充其量他也隻不過是說了幾句言不由衷的話,而且就那麽幾句。他也知道小皇帝也許能看得出來他言不由衷,但是隻要他那麽說了,讓小皇帝抓不出他的錯,小皇帝也就拿他沒有辦法。

    “你都有心來騙我了,演技還這麽敷衍。”阮棠看著溫霽雲認真評價道,“可見你本來就不怕我懷疑你。現在還說什麽惹我疑心,鬼話連篇!”

    想不到小皇帝竟然如此聰慧過人,看得如此通透,連一旁圍觀的李忠國都在心裏暗暗佩服。

    李奉君站在一旁捏了把汗。

    感情太子殿下賣力演出這麽多天,都是在騙鬼。人家小皇帝都知道他在裝乖,並且在容忍和享受他裝乖。

    這下該如何應對?這小暴君若是拉下臉來,可比雷霆暴雨厲害得多。

    隻聽小皇帝不滿地對溫霽雲繼續說道:“你其實就根本就沒把我放在眼裏,還打算繼續弄個套子給我鑽,是不是?”

    被戳穿裝模作樣演戲的溫霽雲本人,卻是淡淡地垂著眼眸,沒有驚慌,也沒有辯解。

    沉默片刻後,他忽然抬起眼簾,認真地望著阮棠,問道:“陛下怕嗎?”

    阮棠看著溫霽雲的眼神,愣了一下。

    雖然溫霽雲的眼神他永遠都讀不懂,但是溫霽雲什麽時候是認真,什麽時候是敷衍,他還是能感覺出來的。

    他本以為自己那樣戳穿溫霽雲的演出,溫霽雲會說點什麽言不由衷的話來挽迴解釋一下,他還做好了繼續懟溫霽雲的準備。

    想不到溫霽

    雲竟然是這麽一句。

    溫霽雲現在望著他的眼神,無比認真。

    溫霽雲是默認了他這些日子都在偽裝,並且在真心地問自己怕不怕。

    這要是換個人,國破家亡自己淪為階下囚,還問高高在上的勝利者,尤其對方還是九五至尊的皇帝“你怕不怕”,早就被笑掉大牙了。

    可是這個人是溫霽雲。

    溫霽雲雖然是他佩服的愛豆,但也是注定日後會讓他一敗塗地,把他殺死的敵人,是這個世界的主角。

    而且,他外表溫柔沉靜極其討人喜歡,其實卻油鹽不進軟硬不吃心腸冷硬。

    怎麽能不怕?阮棠心想,我當然怕的啊,而且怕得要死。

    但阮棠現在又不能表現出自己的害怕來,他努力想表現得自己無所畏懼而且囂張一點,可是內心其實在害怕,完全不知道自己臉上流露出一個多麽複雜怪異的表情。

    全然落入溫霽雲的眼裏。

    溫霽雲好似洞穿了小皇帝囂張無所畏懼的表象,看通透了他內心的瑟縮一般,低沉溫柔的聲音似乎在安慰他:“別怕。”

    阮棠抬起頭,對溫霽雲沒好氣地說道:“我怕你個鬼!”

    溫霽雲:“……”

    “你人都是我的了,還在這裏故弄玄虛恐嚇我!”阮棠哪裏能示弱,他故作兇狠地說道,“你就逞能口舌之利而觶我怎麽可能怕你?以後和我好好說話,別裝模作樣拐彎抹角的,我和你都會累死的。”

    小皇帝鼉打開天窗說敞亮話了。

    第一,他知道溫霽雲的溫順乖巧都是裝的,好聽話都是假的。

    第二,即使知道溫霽雲都是裝的,他也沒在怕溫霽雲的。他覺得就算溫霽雲對自己不是真心的,也玩不過自己,所以他並不在意溫霽雲裝乖裝可憐。

    最後,他希望溫霽雲以後不要再裝了,他陪溫霽雲一起演戲覺得很累。

    他鼉把話說得這麽明白,溫霽雲還要繼續裝就沒意思了。

    溫霽雲說道:“方才陛下讓袁翊州掌管京城禁衛,雖是支開袁翊州的好辦法,但他既銎鴆徊庵心。倘若他圍城兵諫,陛下待如何應對?”

    “不是還沒到那個時候嗎?生辰宴會上情況複雜容易生變,相信生辰宴會之前,他不會輕舉妄動的,所以還有幾日可以想辦法。”阮棠笑了笑,說道,“我總得先把眼前的事情擺平。剛才若是讓他留下,豈不是…

    …”

    阮棠的話雖然才說了一半,但是懂的都懂。

    一個權臣都跑到皇帝身邊近身侍奉來了,不用他全出來在場所有的人都能想明白,還能有什麽好事?

    溫霽雲認真地望著阮棠,仿佛在期待小皇帝能夠說下去。

    雖然他曾經在不經意間聽到過小皇帝的心意,可是小皇帝畢竟從來不曾當著他的麵承認過對他的在意。

    如果讓袁翊州留下,切不說其他,袁翊州能不能對付得動小皇帝另當別論,但第一個出在風口浪尖刀鋒之下的一定是自己。

    小皇帝是為了自己,不惜冒著更大的風險,用更大的籌碼支開袁翊州的。

    這一步棋後果有多危險,小皇帝自己心裏也清楚,可他當時半點猶豫都沒有,還是這麽做了。

    溫霽雲忽然很想聽小皇帝自己親口說出來,親口承認他在意自己。

    隻要小皇帝說出來,溫霽雲也願意讓他知道,自己會為他盡力而為,護他無恙。

    阮棠遲疑了一下,本來想在後麵接一句“我的底細都被他看個一清二楚,那還了得”,但是話到嘴邊他沒說出來,此時溫霽雲會主動來問他關於這件事,分明就是有辦法對付袁翊州的,不然他何必多此一問?

    阮棠剛才用那個辦法支開袁翊州,更嚴重的後果還在後麵。萬一袁翊州真的有不軌之心,他把那麽重大的權力都交了出去,他自己還沒來得及想辦法解決危機。

    既然溫霽雲有辦法,那他就應該討好一下溫霽雲,以便從他那裏得到好處。

    阮棠打定主意,看著溫霽雲說道:“他一直都想對付你,要是留在我身邊,天天想著怎麽弄你,我隻要一不注意或者眨個眼睛的功夫,他就又拿刀砍你怎麽辦?”

    雖然小皇帝的在意還是沒有明說,但對於一直以來都在嘴硬的小皇帝來說,這幾句話鼉是明顯得不能更明顯的明示。一片溫柔在溫霽雲的眼底漾開。

    “雖然你長得不好看,端茶倒水也做不好,還一天到晚裝模作樣騙我。”阮棠趁機數落了溫霽雲一頓,然後說道,“但是誰讓我……”

    溫霽雲的心怦然猛跳起來,他屏住唿吸,靜靜地等著小皇帝說出“誰讓我”後麵的話是什麽。

    誰讓我喜歡你?

    誰讓我在意你?

    誰讓我想得到你的心?

    ……

    “誰讓我覺得你是

    個人才呢。”坐在床上的小皇帝歎了口氣,悠悠地再次犯起往自己臉上貼金的毛病,補充道,“我可是個愛惜人才的明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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