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鈺之愣了一愣,良久,他才反應過來,葉遠所說的,很有可能是他所不知道的有關自己的從前,並且是前世的時候所熟悉的人……雖然十分想知道任何一點有關“自己”的信息,畢竟他也是依此,才終於有了膽氣,能夠和那位地府來人稍稍提出要求,但他還是按捺住了自己,露出稍許的苦笑道:“即使葉兄你這樣說,我也不可能會想起那些並不應該想起的東西,否則的話,我也不至於……”


    也不至於會因為周家的一位城隍便束手束腳,頗費思量。


    他又看了一眼葉遠,狀似沉吟。


    像是注意到了他的眼神,葉遠也十分自然地詢問道:“你似乎遇上了什麽疑難?”


    謝鈺之心中長鬆了口氣,雖然早就有求助那兩位來曆不凡的仙神的心思,但他依舊有些擔心自己會受到婉拒,不論自己是否真的頗有來曆,就這兩位之前的態度來看,雖然沒有刁難,但也不曾有過逢迎。而且,謝鈺之看了一眼葉遠,和那位履行職司的地府之神不同,這位大能則似乎更為神秘一些,而他的心思,也更為難測一些。


    謝鈺之將周家的發家起因緩緩道來,並且說出了自己對於那位周家城隍的擔憂。


    葉遠思慮道:“如果按照那位的心思,她應該會有一套約束底下神靈的規章。”


    有所懼便會有所收斂,王母又不是昊天,能夠將自己給作到人間,她之前的有關神靈的那一套打算,雖然被道祖從天而降的封神榜給壓了下去,但就現在葉遠所看來,她明顯並沒有死心,居然還在這個特殊的地方實施了起來,也不知道她是對羅睺妥協了什麽,才能夠將那一套帶到了這個魔教勢力的小碎片世界裏……葉遠相信,洪荒大陸上,那所謂的神道,很有可能並非此地所表現的那般,如此輕易,能夠被凡人的信念和封賞所左右。


    “但是,”葉遠道:“天庭太過遙遠,此地又分屬魔道統轄,難免會有所缺漏。若是那周家女子真的說動了自家的先人,他也並非沒有辦法來應對……”


    謝鈺之大驚失色,他幾步上前,伸手揖禮道:“還請仙人助我!”


    頓了頓,他緊接著咬牙說道:“若是今日仙人願意略施援手,日後待我恢複從前……”


    葉遠搖了搖頭道:“此等事宜,換得一諾,那也是欺你入劫。”


    “更何況,”葉遠道:“此事也無須由我來出手。”


    謝鈺之小心問道:“仙人此言何意?”


    “此去城外三四裏,”葉遠抬手指向一個方向道:“有一落魄僧人,掛單於一敗落寒寺之中,你可前去延請於他,請他出手相助於你。”


    謝鈺之有些忐忑道:“可是,巧兒她……”


    一個怨鬼、一位城隍,怎麽看怎麽都是他這一方才應該是被超度的一麵。


    “不必擔憂,”葉遠微笑道:“這‘僧人’有誌於為佛祖親塑金身,為其佛土增一廟宇,所以若是你許諾的酬勞足夠豐厚,我相信他是會對某些事網開一麵的。”


    謝鈺之立刻知曉,葉遠為他所指出的,是一位能夠用凡間俗物打動的修行者。


    “百無禁忌,卻偏偏能夠用出佛法的手段,”葉遠笑了起來:“口誦佛號,所為的卻是屬於魔道的行跡。當年封神之際,那位魔道聖人的一言,果真不虛。”


    聽得此言,謝鈺之額上溢出了細細的汗珠,此前的輕鬆立刻蕩然無存,他知道了,他接下來要去邀請的,雖然外表看上去是僧侶,但很有可能,表皮之下卻應該是位魔人。


    “其實嚴格上來說,”葉遠似乎看出了他內心的緊張,他出言安慰道:“神道看似輝煌,但這裏卻是處於道消魔長的情況,你若是得他相助,還能夠得到更多的勝算。”


    謝鈺之隻好應是。


    而後。


    在迴得謝府之後,謝鈺之並沒有通知任何人他的迴歸,他徑自牽出了當日裏謝遊出遊之時的馬匹,在一鞭甩開養馬的仆人後,縱馬出得謝府,在和一輛華貴熟悉的馬車麵對而過時,他和馬車中二夫人的眼神互相對上,二人雙方一錯而過,彼此心中,俱是殺意。


    “駕!”謝鈺之不再迴頭,直奔城外。


    而城外,如那仙人所說,確有一寺,寺處荒涼,寂寂草深,而寺中,也有一僧,足踏簡陋草鞋,身著樸素僧衣,他麵目平和,隱現慈悲,端坐在草席之上,並不為周身的破敗而有所惱怒。


    而在謝鈺之下馬走入的時候,他甚至還稍稍伸出手來,將一隻爬上他手掌的黑蟻給放生到地麵上,在聽得腳步聲後,他緩緩抬起頭來,雙手合十行禮道:“施主何來?”


    謝鈺之用全部的謝家的財富,換來了這位名為“清淨”和尚的援手,雖然有一瞬間,他有些懷疑,這行走坐臥俱有禪意的和尚,是否真的如仙人所說那般,內裏本質為魔,但很快,他就消解了自己的疑惑,在進入謝府的時候,這清淨和尚隻是抬起頭看了一眼,然後,他便又重新低下頭去,虔誠地念誦著佛經,並不曾有過一句疑言。


    那一眼,他看向的,就是謝鈺之居住的地方,也是巧兒骨灰所藏的角落。


    而當晚,就有麵目可怖的鬼神從他所居之所的窗戶中強行闖入,他們手裏提著黑色的鎖鏈,並著沉重的鐵球,要將它往他身上套,他們言辭唿喝,動作粗魯,說要將謝鈺之帶出謝府,去審判他的惡行,要教他改過易行,知曉人間孝道之重,從此以後,要敬父尊母,學做人子。


    和尚隻好歎了一口氣,從床頭的另一側輕輕念經,謝鈺之並不能清晰地聽到他所念經文的具體的內容,而最後,他也隻是看到那和尚低垂下了眉眼,加大了聲調,長歎道:“……阿彌陀佛。”


    然後他便一身冷汗地突然從睡夢中驚醒,他左顧右盼,並沒有看見那些可怕小鬼們的身影,也同樣沒有那和尚的存在,他這才想到,他雖然將那和尚請了迴來,但也隻是安置在另一邊的小房間裏,並不曾同居一室。


    第二天一早。


    謝鈺之手持著一卷剛剛完成的字畫,興致衝衝地敲響了清淨和尚的房間,他先是敘說了昨晚的詭異,然後拜謝了和尚昨晚的搭救,他口中尊稱大師,將手中的畫卷打開,然後道明了自己的來意:“大師素來禮佛甚誠,收羅金銀,也是為了替佛祖塑成金身,為此,大師不惜跋山涉水,弘揚我佛**,甚至意願建成佛寺,就是為了讓世人知曉佛祖的偉大,我謝鈺之蒙受大師救命之恩,區區金銀已經不能夠表達我的心意,昨夜心情激蕩之餘,冥思苦想之下,好不容易才想到了一個方法……”


    “大師請看,”謝鈺之示意。


    “大師未來的寺廟,”謝鈺之道:“便稱此名可好?”


    “蘭若”——一片素白色的宣紙上,此二字一筆喝就,極具風骨。


    既然那位仙人並不願意出手,巧兒的鬼魂也更樂意見到他的狼狽,那麽這位“高僧”便是他唯一能夠借助的力量,雖然早已商量好了代價,但能夠“畫餅”也有“畫餅”的好處。若是他真的相當迫切地想要建成廟宇,那麽他便可以真的為他描繪最後成果的景貌,這樣……也能夠讓他保護自己更為盡心盡力。


    謝鈺之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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