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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隻是這畫像並不能算作畫,而更像是上課開小差時的信手塗鴉。


    是一張素描人像,畫在一張撕下的紙張上,看紙張的材質,如果慕雲深猜得沒錯,應該是當初學校的作業本。


    慕雲深看到畫像的那一瞬間,便知道是宋哲宣錯了。


    因為畫上的人並非是他,雖然畫中人眉眼確然與他如出一轍,但那讓人覺得溫暖和煦的笑容,還有他左眼眉尾那顆淺淺的痣卻是慕雲深沒有的。


    陸初畫的人是:蘇暮。


    宋哲宣之所以會認錯,大概是因為畫裏的蘇暮是站著的。慕雲深想,這畫像大概是陸初心目中設想蘇暮站起來的樣子。


    慕雲深以為他會嫉妒,但他發現自己看到畫像的時候,內心竟然異常地平靜,他把畫像與那一疊書信放到一起,開始從頭翻陸初的日記。


    ……


    2010年1月20日,天氣雨


    s市冬天不太冷,但下起來雨來簡直要人命,陰冷潮濕不說,就單單涼意好像要穿透衣服鑽入人的骨縫裏,好如一把鋼鋸在骨頭裏刮磨,疼得難以忍受。


    媽媽說這裏是我的家鄉,但我著實不喜歡這個城市。


    2010年2月7日,天氣晴


    今天是南方的小年,外公難得清醒,說想吃後街老店賣的餛飩,媽媽遣我去買。街坊鄰居皆是熟識,見我臉生,便問我是誰家的孩子,我剛迴答完老陸家,那人看我的眼神馬上就變了。


    我拎著餛飩往迴走的時候,聽到身後有人議論說:「聽說老陸家十幾年前離家出走的女兒迴來了,說是在外麵不清不白,還給老陸帶了個便宜外孫女迴來,老陸老婆死得早,可憐他當年又當爹又當媽地把女兒拉扯大,真是家門不幸啊……」


    果然,人性到哪裏都是一樣。


    ……


    慕雲深看到此處,幾乎能夠想像出陸初那事不關己的嘲諷表情,唇角不由揚了揚。


    寫第一篇日記應該是陸初剛迴到s市不久,可以看得出來日記的主人很懶,每隔十天半月才會寫上一篇,而且隻是寥寥數句話,不像是寫日記而更像是尋常記錄。


    慕雲深心想,這確實是陸初的風格。


    接下來的一篇日記時間間隔得更長,足有兩個月,這次陸初寫長了,因為這一天,她的外公陸元過世了。


    2010年4月9日,天氣雨


    外公最終還是沒能熬過去,生命的盡頭,他第一次叫了我的名字。


    隻不過他說的是:「陸初,我真希望你媽媽從來沒有生過你。」


    他的目光依舊沒有溫度,可是聲音卻在顫抖。


    那一瞬間,我心中便明白了,這個年邁的老人,就算被病痛折磨得不成樣子,但還始終對當年的事情耿耿於懷。他發病的時候,偶爾識人不清,有那麽幾次他把我當成了年輕時的媽媽,他衝著我喊「滾」的時候,我看見他眼角流出了眼淚。


    我想,或許外公怨得不是我,他怨得是當初沒能阻止媽媽誤入歧途的自己。


    我跪在床邊,就那麽看著他,說:「外公,您又何苦自欺欺人?」


    外公渾身一顫,良久他嘆了口氣,苦笑道:「也罷,至少我去後,你媽媽還有你。」


    是啊,這世上我又隻剩下媽媽一個親人了。


    2010年4月10日,天氣雨


    今天我和媽媽帶外公迴老家,我第一次見到外婆的照片,老照片上的女人看起來很年輕,笑容溫婉嫻靜。


    媽媽說外婆是大戶人家的小姐,認識外公前,家裏已經給她定了親,但她與未婚夫素未謀麵,並無感情,但對外公卻是一見鍾情,二人互通情意後,外婆便不管不顧要嫁給外公,為此幾乎與家裏鬧翻。幸運的是,外婆最終嫁給了愛情,也得到家人的諒解,隻可惜紅顏薄命,沒能熬到媽媽長大成人。


    我發現,媽媽和我在情感取捨上,竟然像極外婆,隻是媽媽沒有外婆的幸運,我又能有那樣的幸運嗎?


    2010年6月3日,天氣晴


    蘇暮,和你失去聯繫已經整整一年了,你在哪裏呢?


    2011年7月15號,天氣晴


    如願被s大藝術係錄取,媽媽告訴我到了學校後要斂鋒藏芒,我不知道怎麽跟她提我打算去美國的事情。


    2012年3月4號,天氣雨


    今天s市又是陰雨天,但我卻很開心,因為交換生的名額下來,蘇暮我很快就能去美國找你了。


    慕雲深翻到此處,手指頓了頓,在這篇日記裏,陸初喜悅的語氣躍然紙上,但那時的她卻不知,蘇暮已然車禍去世。


    慕雲深想,他那時在幹什麽呢?


    似乎在忙著找車禍的真相,忙著構建達鋮科技的雛形,忙著照顧那隻被蘇暮託付、最終被他帶到美國水土不服的胖貓。


    而在忙碌的空隙,他總會想起那雙將他從鬼門關拉迴的茶色眼睛。


    他總會想,她在哪裏呢?


    二人空白的那七年,似乎在通過陸初的日記一點點填滿。


    雖然隻是寥寥數語,但對此刻的慕雲深來說,卻是如數家珍。


    手指繼續翻動著日記,慕雲深發現下一篇日記時間又隔了大半年。


    2012年10月18號,天氣不好


    媽媽拿命逼我放棄畫畫,看著沾滿媽媽鮮血的刀,我嚇壞了,終是哭著答應了她。我始終不能理解她為什麽在我畫畫這件事反應這麽激烈,即使我知道她是為了保護我。


    蘇暮,我沒有忘記和你的約定。可是,我隻有一個媽媽。


    慕雲深看到此處便明白為什麽陸初中間間斷了那麽長時間沒有寫日記,因為那段時間剛好是她右手出事的時間,她被逼退學,那半年,慕雲深不知經歷了什麽,但從她寫日記的口吻上來看,那半年對她而言,並不好過。


    慕雲深繼續往下翻,後麵幾年,陸初的日記依舊斷斷續續,記錄了一些她認為重要的事情,可與先前不同的是,她的字有了很大的變化,所說先前的字體娟秀靈逸,那麽後麵的字就有點難看,像是剛學寫字一樣,扭扭曲曲毫無風格,這樣的字體延續了一年左右,才漸漸好了起來,那一年也是陸初記日記最頻繁的時候,事情也很是瑣碎,慕雲深懷疑她的本意並非想寫日記,而是刻意練字。


    日記時間寫到了2015年時,紙麵上已經是一手漂亮的柳體,剛毅有勁,稜角分明。


    日記本翻過小半本,時間已經走過五年,慕雲深從陸初的字體感受到了脫胎換骨,她本人也經歷了涅槃重生。


    然後慕雲深意外地在陸初2015年的日記裏第一次看到了自己的名字。


    2015年9月14號,天氣雨


    專業要求實習,我聽見後座同學在討論一家達鋮科技的新公司。這家公司的團隊非常厲害,據說是老闆直接從矽穀帶迴一批人才,在s市借殼收購一家科技公司成立新公司不到半年時間,就壟斷了s市的防盜市場,而且達鋮的老闆和s市的第一財團沈氏財閥的關係非同尋常。後座的女生說,隻要能進達鋮科技實習,將來有望跳槽到沈氏財閥,就算不去沈氏財閥,若能順利熬過實習期成為達鋮的正式員工,薪水福利待遇比其他同類公司高出三分之一,絕對是個好去處。


    看著後座的幾個女同學躍躍欲試的樣子,我大抵明白,她們更感興趣其實不是達鋮的職位,而是那位年紀輕輕卻已躋身s市商業新貴的老闆。


    也對,青年才俊誰不喜歡?


    那幾名女同學見我看過去,急忙捂嚴實了招聘信息,我知道她們在害怕我跟她們爭搶實習機會,因為兩年就修完別人四年才修完學分的我,在班級裏一直是異類的存在。


    我也不知道還怎麽跟她們解釋我並不打算實習,我的目標是s大的金融係研究生,因為我要赴與一個人的約定,即使我已經有五年都聯繫不上他了。


    我隻能抱著書本離開教室,但不知為何「達鋮」兩個字一直印在我的腦海中,剛才迴家後,還鬼使神差地搜了達鋮科技的資料。


    慕雲深,達鋮科技老闆的名字,為什麽隱隱覺得有幾分熟悉之感?


    2015年9月20號


    今天我去了一趟達鋮,同班幾名女同學看到我的出現,氣得臉色都青了,但我卻沒得到我想要的東西。


    我之前隱隱覺得「慕雲深」這個名字熟悉,可卻沒有想到他就是蘇暮的雙胞胎哥哥,直到我意外看到他的照片,看到那張和蘇暮一模一樣的臉。


    那一瞬間我是欣喜的,因為慕雲深一定知道蘇暮的消息,我幾乎是奔去達鋮科技的,前台問我找誰,我說找慕雲深,那個漂亮的小姐姐賞了我一個白眼,說總裁不在。我說我可以等,等多久都行,前台沒好氣地說見總裁要預約,總裁不是什麽隨隨便便的人都能見,她說完,又問我是否有預約?


    我當然是沒有預約的,況且我與慕雲深隻是數麵之緣,他還記不記得我都是個未知數,但為了蘇暮,我恬著臉問前台如何才能預約到慕雲深,後者告訴我,慕雲深很忙,就算是達鋮的員工都不一定能見到他。


    我知道前台是在敷衍我,但我卻無可奈何,於是我想起了實習生這迴事,幸好達鋮允許現場投簡歷,麵試官似乎對我很滿意。最後,她問我:「能給我說說你為什麽想進入我們公司實習嗎?」


    我想了一會,決定實話實說:「我想見一個人。」


    「誰?」


    「慕雲深。」


    麵試官似乎對這個迴答習以為常,意味深長道:「總裁在國外出差,短時間內迴不來,希望你能得償所願。」


    我知道我這個麵試大概是過不了了,於是我問麵試官:「我可以請教您一個問題嗎?」


    麵試官對我的提問似乎有點不滿,但還是素質極佳地朝我點點頭:「你說。」


    我問她慕雲深的弟弟也在公司嗎?


    我是故意這麽問的,因為我直接問起蘇暮或者慕雲深的話,麵試官必然不會迴答我,但這個問題卻可能讓我得到想要的答案。


    麵試官蹙眉告訴我慕雲深並沒有弟弟。


    我心中忽然有了答案。


    能不能見到慕雲深已經不重要了,慕雲深沒有弟弟,說明蘇暮依舊是慕家不願提起的存在,恐怕就算我找了慕雲深,也得不到我想要知道的消息,我記得蘇暮去美國前,慕雲深對我和他弟弟的見麵,似乎有點不滿。


    蘇暮,五年了,你會忘了我嗎?


    ……


    慕雲深看到此處,猛然看向病床上的妻子,陸初安靜地躺在那裏,日記裏經年時光過去,她卻從頭到尾連一個姿勢都不願意改變。


    「阿初,原來三年前,你就來找過我了?」慕雲深喃喃著:「你說雖然我們僅有數麵之緣,可是你心裏其實一直是記得我的嗎?」


    病床上的陸初並不能迴答他。


    慕雲深隱約記得,2015年的九月,達鋮接到了一個大訂單,他在東南亞待了半個月,才將訂單談妥,迴來的時候已經接近國慶放假。


    所以,三年前他迴到s市還沒找到陸初的時候,後者已經先來找過他,卻因為陰差陽錯,錯過了嗎?


    慕雲深放下日記握住了陸初的手,放在唇邊親了親:「我怎麽會不記得你呢?如果知道你當初要去找我,多少的生意我都不做,就坐在公司等你來。」


    陸初依舊不能迴答他。


    慕雲深盯著妻子看了好一會兒,這才重新拿起日記翻閱,發現從那篇日記過後,陸初又足有一年多的時間沒記日記了。


    接下來的一篇日記是二人結婚的那天,也就是陸星願過世的那天。


    2016年1月10日,天氣晴


    為了安媽媽的心,我把自己嫁給了蘇暮的哥哥,我們本來就不是對等的關係,慕雲深娶我不過是替未婚妻贖罪,媽媽卻不知為何鐵了心,她要我允諾要對丈夫忠誠,媽媽臨死前的請求,我怎能不答應她?


    成為慕雲深的亡妻,大概是我能對他做到的最大忠誠。


    ……


    慕雲深看到「亡妻」二字,渾身突然狠狠一顫。


    他沒有注意到,病床上,陸初的手指細微地蜷了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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