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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概是「亡妻」二字觸痛了慕雲深的眼睛,他手指停留在筆記本上,久久不敢往下翻。


    六年時間,陸初隻寫了半本日記,可他方才開始從後翻的時候,空白頁已經所剩寥寥無幾。


    慕雲深心裏莫名有些預感,接下來的日記怕是大多跟他有關。


    陽光湧入更多,有幾縷光線調皮地跳到了陸初臉上,將她臉上的絨毛映照得清晰可見,但卻沒有惹來病床上之人的任何反應。


    慕雲深瞧見,挪了挪椅子,用自己的身體替陸初擋住了照到她臉上的陽光。


    他盯著病床上的陸初看了好一會兒,這才深吸了一口氣,繼續翻開陸初的日記,可翻頁的速度較之剛才卻明顯緩慢了許多。


    隨著慕雲深的動作,一行並不陌生的字出現在了他眼中。


    「不要把我的靈魂和罪人一同除掉,不要把我的性命和流人血的一同除掉。」


    慕雲深手指在這兩行力道孱弱的字體上滑過,想起自己第一次看到一句話的時候,陸初對他滿臉厭憎,她手上握著一把美工刀,卻在刀要刺進他的小腹時,匆匆調轉了方向,最終隻傷到了他的手臂。


    那時,在陸初眼中,他大概就是個幫助包庇導致她母親車禍死亡罪魁禍首的幫兇,是個不容辯駁的罪人。


    慕雲深想,接下來的日記大概是對他的譴責了。他扯了扯唇角,目光繼續往下。


    2017年4月20日,天氣晴


    我做了一個夢,我夢到了媽媽,我已經許久沒有夢見過她了,夢裏我欣喜地喊她喚她,可她迴復我的卻隻有一臉哀憐。


    她問我:「阿初,雲深是個好孩子,你為什麽不放過自己跟他好好生活下去?」


    我迴答不出來。


    慕雲深是個好人,這世上除了媽媽外,就連哲宣哥都沒有那麽他待我細緻,但他卻不是我的愛人。


    ……


    慕雲深有些意外,原來那時抹他在陸初心中,竟然是好人,手指繼續往下翻。


    2017年4月25日,天氣晴


    慕雲深很煩,為了逼迫我完成學業,說有我親生爸爸的消息。


    爸爸?嗬嗬。


    但我還是同意他入學,因為入學我就可以搬離初雲居。


    我把我私下掌握的裝有沈歆瑤車禍肇事的證據u盤交給他,就此與他兩清。


    媽媽說得對,我們是命不好,怨不得他人。慕雲深也不過是個為情所困的可憐人,隻是賭上婚姻的代價,值嗎?


    慕雲深,我放過你,你自由了。


    2017年4月26號,天氣陰


    西西很煩,關貓籠。


    2017年4月28號,天氣陰


    慕雲深來接貓,卻沒想到貓被我關生病了,他質問我說好歹是一條生命,怎捨得狠心對待?


    我心裏來氣,我是不喜歡西西,卻沒想過苛待它,與他辯駁了幾句,慕雲深就氣匆匆地抱著貓出門了。


    看著他沉怒離開背影,我陡然想起我是慕雲深的太太,他出差在外把貓放在妻子這裏本是理所應當,但我卻更理所應當地忘了這層關係。


    也罷,說了要兩清了。


    ……


    慕雲深笑笑,看了陸初一眼,心道:知道自己是慕太太,還算有點自知之明。


    2017年5月10號,天晴


    今天偶遇一個故人,聊了幾句,從店裏出來的時候迷路了,剛想導航迴家,卻發現一個小女孩跑到了馬路中央,家長卻渾然不知。我沒多想,衝過去就把小女孩抱了迴來,小女孩沒事,我膝蓋不小心擦傷了。


    本想當做無事人離開,卻不想被慕雲深撞見,他似乎對我救人受傷的行為很生氣。但如果我不救小女孩,當時小女孩處在司機的視野盲區,即使後者及時發現剎車,那孩子怕也是兇多吉少,而且我大概計算了,我有把握救下孩子,雖然出了點小偏差,但一點膝蓋擦傷換孩子一條命,難道不值?


    我就想不明白,他到底在氣什麽?


    ……


    日記翻到此處,慕雲深已然氣笑,他的太太是有多遲鈍,才會感受不到他當初不是在氣得她救人,而是擔心她受傷?


    也對,如果陸初不遲鈍,也就不是陸初了。


    後麵日記提到蘇瑾的事,慕雲深直接略過,翻開下一篇日記。


    2017年5月11日,天氣雨


    無意走到藝術大樓,鬼使神差地走到江先生的畫室,找了個避雨的理由卻被他看破,他問我是否學過畫畫,我撒了謊。


    我的手還能畫畫嗎?


    2017年5月28日,天氣陰


    慕雲深問我要不要一起c市,我膽怯了,隻要沒見到蘇暮,我總能欺騙自己他還活著。


    這個男人太狠了,總是一點點逼我接受現實,我討厭他。


    ……


    慕雲深嘴角勾了勾,似乎能想像出陸初寫日記時皺眉的表情。


    2017月6月8日


    答應江先生幫他朋友去拍賣會上選畫,拍賣會結束後,他問我一開始目標是不是就是《靈猴獻瑞圖》。


    真相確實如此,因為我知道沈小姐不太可能會跟我搶,她大概還在目光她父親不喜歡靈猴這件事不得其解,其實真相簡單,任誰被小時候被一種動物驚嚇過,也不會喜歡吧?


    但那個人是絕對不會告訴自己女兒如此丟人的事,而我也不過是從媽媽留下來的遺物中偶然得知,正好派上了用途。


    2017年6月15日


    慕雲深這個混蛋,我要殺了他!!!


    ……


    慕雲深看到此處瞳孔一縮,這個時間是他第一次強要她的第二天,他記得那天陸初發了一場很嚴重的高燒,直接識人不清,甚至還將他當成了蘇暮。


    慕雲深眸色深了深,繼續往下翻,他發現陸初接下來的日記又恢復零零散散的狀態,像是被他那次的行為刺激到了,連寫日記的心情都沒有。


    下一篇日記的時間已經到了八月份。


    2017年8月9日


    慕雲深,你的眼睛是蘇暮給得,可我知道你不是他。你本無罪,不必以罪自處。


    2017年8月10日


    慕雲深說:「父為尊重,親為血緣。」


    我沒有父親。


    2017年9月10日


    聽說沈家鬧得人仰馬翻,隻是s市的事情再也與我無關,c市才是我的家。


    慕雲深,我不是什麽沈家大小姐,也不當什麽大小姐,從今以後我隻想當你的妻子,你願意嗎?


    ……


    慕雲深摸著陸初的字跡低低道:「傻瓜,我怎會不願意,我求之不得。」


    日記到此翻過三分之二,時間已經走到三個月前,陸初發現自己患病的時候。


    慕雲深從陸初的心境一步步走過來,先前的那些疑慮和嫉妒已然煙消雲散,隻剩下淒楚和忐忑。


    2018年4月28號


    今天偷偷去醫院做檢查,卻得到了一個晴天霹靂。


    醫生告訴我,我得了腦膜瘤,良性腫瘤,但是瘤體長得深,手術難度大,他勸我放棄孩子做手術。


    我不知道手術到底是多難,但從醫生的表情裏我差不多猜到了,我的狀況做手術,成功率大概也不高。


    腦瘤這兩個字在我的認知裏並不陌生,當年外公因為腦瘤而死,媽媽也是因為腦瘤而死,現在難道輪到我了?


    我也會死嗎?可是我的孩子,他還沒來得及看看這個世界。


    阿深,原諒我不能告訴你真相,我知道你知道我的病情後會做怎麽樣的選擇,可我想試試保住這個孩子。


    我就隻騙你這一次,如果我和孩子都可以活下來,那我用餘生補償你好不好?


    2018年5月5號


    今天中午吃飯的時候突然頭疼嘔吐得很厲害,把周芸嚇到了,以為我吃壞了肚子,直接去請了家庭醫生。家庭醫生問我具體情況,我按照孕吐的症狀說了,後者雖然很困惑我的孕吐期怎麽會那麽長,但索性還是瞞了過去。


    這樣繼續下去不行,周芸照顧我這麽久,她對我很熟悉,一次兩次可以用孕吐糊弄過去,但是次數一多,必然會起疑心,加上我的眼睛看遠處已經越來越看不清楚了,而她一起疑心,阿深必然就會知道,但是瞞住周芸簡單,可是想要瞞住阿深卻不容易,我得想個兩全的辦法才行。


    2018年5月10號


    果然,我的疏遠有了效果,周芸告訴了阿深我的異常,我聽到他跟大姑打電話谘詢關於孕期抑鬱的事情。


    阿深,我不是孕期抑鬱,但你若以為我是孕期抑鬱也是件好事,至少你還沒發現我的異常。


    2018年5月15號


    阿深,我並不想和你吵架,但是我的症狀已經越來明顯,我大概已經瞞不了你多久了,今天我又把你當做了蘇暮,索性將錯就錯。


    蘇暮的忌日快到了,我知道你心中一直對我和蘇暮的事情耿耿於懷,即使我解釋過很多次,你也仍然不能完全釋然,我不想蘇暮成為我們的心結,可是這卻是我能疏遠你的最好方法。


    對不起。


    阿深,蘇暮我的年少愛戀,可我卻隻想當你的妻子,我想跟你攜手到老、子孫滿堂,隻是不知道還有沒有這個機會?


    2018年5月19日


    阿深,今天看你視線忽然很模糊,外公當年病重之時,曾不不止一次把我當做媽媽,我很害怕,會不會哪天我會看不見你了,或者把你當做了誰?


    如果有那麽一天,你會怪我嗎?


    ……


    「不會,我怎麽會捨得怪你?」慕雲深輕輕說道,陸初寫得一手漂亮的柳體,端正有力,但他發現她的字跡已經開始有些潦草,很是力不從心。


    2018年5月20日


    去年你要的生日禮物,在這個同樣特殊的日子,提前給你了。


    我愛你,我的慕先生。


    ……


    慕雲深唿吸猛得一窒。


    因為這篇日記後,全是他的素描畫像,陸初備註:


    笑的慕先生;


    麵無表情的慕先生;


    生氣的慕先生;


    戴眼鏡的慕先生;


    ……


    足足翻過十幾張後,慕雲深的心髒狠狠一抽,他拿著日記本的手指狠狠顫抖著,疼痛蔓延到四肢百骸,肆虐著每一條脈絡,幾乎就要破體而出。


    最後一張畫像叫做:我眼中的慕先生。


    畫像中的他輪廓依舊分明,可是五官卻籠成了一團虛影,身材不再挺拔,有些扭曲,可以看出作畫者的力不從心。


    這是陸初畫的最後一幅畫像,應該就是她離開s市前,自己在她眼中的樣子。


    慕雲深後知後覺地發現,或許那天早上陸初跟去廚房,並不是真的想喝果汁,而是想在他背後悄悄地多看他幾眼而已。


    這種認知讓慕雲深越發喘不過氣來,他視線緊緊鎖著自己的畫像,隻覺得心如刀割。


    時間不知道過了多久,他這才緩緩合上筆記本,他把東西原封不動地放迴匣子裏鎖好。


    病房裏,依舊一片靜謐,隻餘儀器滴滴答答的聲音。


    太陽不知何時已經從病房裏悄悄撤退,青城的六月天還有些涼意,慕雲深捂了捂陸初有些涼意的手,將它重新塞進被窩,他剛掖好被子打算直起身體,目光卻陡然看向了病床上的妻子。


    陸初依舊雙眸緊閉,但慕雲深記得她的手剛剛是被他放進被子裏的。


    慕雲深身體僵直了片刻,心中突然生起一抹狂喜。


    ……


    顧笙歌檢查完陸初的具體情況,摘下聽診器對慕雲深說:「病患的生命體徵一切正常,但並沒有發現甦醒的跡象,你確定剛才沒有看錯?」


    慕雲深搖了搖頭,「不會。」


    顧笙歌:「有可能是病人的意識反射,不過既然能對外界有感知,就說明是個好現象。或許,慕先生可以試試多跟她說說話。」


    慕雲深點了點頭:「我試試。」


    「那我先去忙了,有情況叫我。」


    「有勞。」


    顧笙歌笑:「慕先生客氣了,這本來就是我的工作。對了,慕先生,現在午飯時間快過了,你妻子應該不希望看到你為了她連飯都不吃了。」


    慕雲深愣了愣,朝她頷了頷首:「多謝。」


    顧笙歌走後,慕雲深揉了揉犯痛的胃部,沒想到這位顧醫生如此心細,竟然注意他已經連日都不曾好好用餐。


    可他的妻子,卻始終吝嗇給一個反應。


    慕雲深在陸初床頭坐下下來,啞聲道:「阿初,你說騙了我,要用餘生來補償,就打算這樣補償嗎?會不會太敷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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