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雨冷得滲入骨髓,淋濕了頭發和衣服的追月在獨孤羊的懷中,一直發抖。

    獨孤羊緊緊抱著她,飛快掠過城門,迴到客棧裏,慌忙將她放到床上,拿了幹巾要給她擦拭滴水的長發。

    手剛伸到她的麵前,卻被一直垂首的她抬手撣開。

    獨孤羊一時默然,他跪在她的麵前,以便能更清楚地看見她的臉。她瘦了許多,沒有一絲血色,眼裏甚至沒有了當初的蓬勃朝氣。他無比愧疚心疼地看著她,將她額前濕發撩起,喑啞著聲音說道:“你不要生我的氣,是我錯了,你讓我先把你的頭發擦幹,這麽冷,會生病的。”

    追月有無數罵人的話想對他說,可看見他,又說不出口了。

    獨孤羊的臉色並沒有比她好看多少,十分消瘦,像跟她一樣,吃了很多苦,受了很多難。她喉嚨一哽,捂臉痛哭道:“你去哪了,為什麽現在才來,我在找你,一直在找你。”

    獨孤羊探身抱住她,懷中的姑娘哭得很難過,渾身都在發抖。

    追月積壓了幾個月的痛苦和委屈,都在這瞬間爆發了,在他的懷裏哭成了淚人。趙將軍待她好,她感激,也唯有感激。他死了,她也隻有無盡的內疚。

    然而趙將軍予她的安然感,是永遠都比不上獨孤羊的。隻有在他麵前,她才能這樣哭出來。

    獨孤羊緩緩鬆開她的手,給她擦著臉上的眼淚,對她說著“對不起”。他知道這麽說沒有任何彌補的作用,然而隻要能讓她心裏好受一些,他願意一直說。

    “我也在找你,可是總是錯過。我知道我來晚了,我知道你受了很多委屈,很多苦。”

    追月伏在他肩上痛哭,想到這一路的艱辛,想到要對自己下手的兄長,又想到下落不明的女兒,眼淚如水般淌著。

    獨孤羊伸手拿過被子,將她裹住,怕她冷著。她的哭聲似含著血,有無盡的痛苦和委屈。他心中愧疚無比,不知道要怎麽樣才能彌補她分毫。

    “追月……”獨孤羊緊擁著她,說道,“我以為,是你不願意再見我了。”

    追月聞言,哽咽著重重朝他肩上捶了一拳,萬分委屈道:“是你不要我了,誰讓你跑了,我嫌棄你了嗎?你連問也不問我,就走了。”

    “你說我是妖怪,你怕我,我害怕嚇著你。”

    “妖怪又不是什麽壞詞。”追月沒想到隻是說了一句妖怪,就讓他誤會了,如果……罷了,哪裏有什麽如果

    ,“我沒有想過要走,要離開安南山。”

    獨孤羊還是有一事不能放下,小心說道:“那你為什麽不要女兒了?”

    追月愣神:“你知道我為你生了個女兒?”

    “知道,當時我也在小鎮上,我聽見你的聲音了,隻是等我找到你住的客棧時,你已經走了。”

    提及女兒,追月的眼睛又紅了一圈:“可是女兒被我兄長派來的暗衛搶走了,不知道去了哪裏……或許已經……沒了。”

    獨孤羊訝然,聽著她聲音裏的巨大痛楚,突然明白了什麽。他抓住追月的雙肩,說道:“香香沒死。”

    追月啜泣道:“香香是誰?”

    “我們的女兒,我給她取的名字。”

    追月怔神,獨孤羊知道她為什麽這樣難過了,他站起身,抓了她的手說道:“她沒有死,我在安南山山腳下撿到了她,沒有錯的,她是我們的女兒,那兩隻小耳朵,像我。”

    錯愕的追月好不容易才迴過神來,一時竟連該有的反應都忘了,她怔然問道:“你是不是在騙我?”

    “沒有。”獨孤羊見她不走,恨不得將她抱起來,“我給香香找了個奶娘,她們在隔壁房裏睡,那個小家夥很能睡,還愛哭,不像我,一定像你。”

    追月看著他,世上怎麽會有這麽湊巧的事,哥哥如果要把孩子送迴給獨孤羊,那為什麽要搶走。不對,真的要送迴去,又怎麽會把孩子扔到山腳下。

    到底發生了什麽事?

    她的女兒真的還在人世,他不是為了安慰自己才說這番話的吧?

    獨孤羊見她還難以置信,俯身將她抱起,追月忙問道:“去哪裏?”

    “去看我們的女兒。”

    他知道現在唯有女兒能安慰她,所以迫切想帶她去見女兒。等到了隔壁房間,差點忘了裏頭還有秋娘,怕她睡了,隻好先用腳踢了踢門:“秋娘秋娘,快點開門。”

    剛把香香哄睡的秋娘一頓,邊往那走邊抱怨道:“羊先生天都黑了,你再這麽吵,香香又要被吵醒了。”

    秋娘對隔壁房不斷傳來的哭聲忍了又忍,等了許久都沒等他們消停,這會人來了門口,她忽然想,莫不是那羊先生找到香香的娘了。她下意識想到,香香的親娘迴來了,那也就不需要她了吧。

    她心頭落寞,打開門,那獨孤羊竟抱了個濕漉漉的姑娘。那姑娘長得實在是漂亮,卻不是柔媚的美,

    哪怕渾身都濕透了,也不見半點嬌弱。

    追月總算是知道他沒有在說謊話,不知哪裏來了力氣,從他懷中掙脫下來,朝床的方向走去。她看見那被褥拱起個小小圓包,那麽小,是嬰兒的大小。

    秋娘看著那姑娘的身影,直覺告訴她,那就是香香的親娘。她輕輕歎了一口氣,心底並沒有多開心,可孩子還是待在親娘身邊好的,不然多可憐。

    追月顫顫跪在床邊,看那睡得香甜的嬰兒。

    是她的女兒。

    她的女兒還活著。

    追月哽聲,想摸她的小臉蛋,可又怕手指冰著她。她伏在她的枕邊,瞧著這可愛的小姑娘,這幾個月以來的委屈,通通都消失了,坑坑窪窪的心,也被女兒撫平。

    “香香……”追月隻敢伸手輕撩她頭上半指長的頭發,又軟又黑。

    秋娘在身後抹了抹莫名溢出的眼淚,說道:“夫人,你還是先換身衣裳吧,身子都該冷了,萬一染了風邪,孩子也沾上了可怎麽辦。”

    追月心中不舍,可也怕真得了病,到時候就真不能抱一抱她了,便隨秋娘去屏風後頭換衣服。

    獨孤羊坐在床邊往屏風看去,看不清她,但看得見她的影子。

    影子高挑,朦朧美好,來迴奔波在皇城和安南山之間,疲累不堪的獨孤羊看著影子,才切實地定下心來。

    幸好沒有錯過,否則他要自責一世。

    兩人再沒有誤會,一家人可以團圓了。

    秋娘沒有別的衣服,拿出最好的一身衣服,穿在追月身上,也顯得大了。腰帶還沒係好,追月已經快步走了出來,在腰上牢牢係緊,人已經到了床邊。她嫌獨孤羊占據了看女兒的最佳位置,直接將他攆走了。

    獨孤羊很是無奈委屈地站在一旁,不該是這樣的,難道不是她左手拉著他右手牽著女兒?怎麽把他撣開了。

    他見秋娘將衣服疊好便往外麵走,不知怎的覺得不對勁,快步跟了上去,喚了聲“秋娘”。已經走到門外的秋娘神色黯然,抬頭看他,獨孤羊問道:“這麽晚了,你要去哪裏?”

    秋娘歎道:“香香的娘迴來了,我也沒有留下來的必要了。”

    獨孤羊一想,似乎是,而且他的身份秋娘未必能接受,女兒的耳朵說不定哪一天會自己蹦出來,到時候嚇壞秋娘怎麽辦。他略有些不放心,說道:“那你要去哪裏?”

    秋娘沒有想好,他

    問了,才想了想,說道:“迴娘家吧,看看有誰要請奶娘,倒是可以去給別人帶帶孩子的。放心吧,我不會再尋死了。”

    “那你至少要等到天亮再走。”獨孤羊迴頭看看妻女,說道,“你先去隔壁房睡,我在這陪她們。你總要跟香香說聲再見,不然她醒了會找你。”

    秋娘一頓,這話著實說動了她。她猶豫再三,還是答應了,便去了隔壁房。想著明早就要離別,這晚怕是要無眠了。

    追月聽見他們剛才說的話了,隻是她還舍不得將眼睛從女兒的小臉上挪開,打算明天一早再去跟秋娘道謝。但暗衛一定還在找她,所以這裏也不能久留,一定要想辦法早點出城才行。

    她正沉思著,忽然有幹巾探來,擰著她發上殘留的水滴。她抬頭看去,男子正為她擦拭青絲,動作生疏,卻又十分認真。她的心頭漫過一股暖流,輕聲問道:“她叫香香麽?”

    “嗯。她當時睡得很香,我又想起了你,所以取名叫香香。好聽麽,喜歡麽,不喜歡你來改。”

    追月一笑,說道:“好聽,喜歡,喜歡極了。”她收迴輕撫女兒頭發的手,朝他的頭上伸去,循著貓耳朵的位置摸了摸,問道,“耳朵呢?”

    “藏起來了。”

    “我想看看。”

    獨孤羊略有遲疑,才露了耳朵。

    溫柔的指肚在耳朵上掠過,觸感明顯,還有點癢。他動了動耳朵,追月也覺得手指被撩撥得有些癢。她緩緩站了起來,朝那對耳朵貼近,輕輕親了一隻耳朵。

    獨孤羊微愣,追月已經彎下身,看著他的雙目說道:“你現在應該知道,我有多喜歡你了。你要是再敢丟下我,我就真的要恨你了。”

    獨孤羊伸手將她抱住,緊緊抱在懷中,對她承諾道:“我再也不會丟下你。”

    哪怕是在兩個星球上,他也要迴來見她,帶她一起走。

    睡了一小會的香香聽見有人一直在身邊嘀嘀咕咕,像是她那個笨蛋爹爹,還有誰,聲音好聽極了。她皺了皺眉頭,微微睜開眼,朝他們看。燈火明亮,一時刺了眼,她吸了吸鼻子,“哇”地一聲哭了。

    追月又一次掙脫獨孤羊的懷抱,去抱女兒。又被拋棄在一旁的獨孤羊看著去抱女兒的追月,突然覺得香香一點都不可愛了。

    把你娘讓給我一會好不好,小壞蛋。

    香香以為是奶娘在抱她,但好像不是。她迷迷糊糊感覺得出來,抱

    她的人手勢很輕,動作非常溫柔。不是她那個笨手笨腳的爹,也不是風風火火的奶娘,很熟悉……很熟悉……

    她努力地想睜大眼睛看清楚這個人是誰。

    燈火明亮,抱著她的是個女人,長得非常非常好看的女人。

    莫名的親切感。

    她不哭了,帖在心口緊握的小拳頭也慢慢鬆開。

    “香香。”追月試著喚她的名字,瞧著她漂亮的臉蛋,充滿精神氣的雙眼,心中如有花海盛開,溫暖無比,“娘迴來了。”

    香香眼也不眨地看著她,娘?娘是什麽?

    不知道,但一定是她認識的人,是很喜歡她的人。

    她抱住她的手掌,用小門牙磨她的手指,探知著這陌生又熟悉的人。

    追月差點又落淚:“香香……”她俯身將臉貼在她的小臉蛋上,不想再離開她片刻。

    獨孤羊摸摸她的頭,他喜歡的姑娘,今晚哭得實在是太多了,以後再也不想,也不會讓她這麽哭了。

    遠處刀劍鐺鐺作響,似有數十人正朝這邊快速趕來。

    獨孤羊豎起耳朵,心情徹底不愉快了。

    “追月,有人往這邊過來了。”

    追月心頭一沉,氣氛頓時一變,連正跟她玩鬧的香香都察覺到了爹娘的變化,不由又握起了小小的拳頭。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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