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想獲得尊重,得先把自己的膝蓋直起來。等後來,白苓老得躺在搖椅裏頭,摸著懵懂的重孫兒的小腦袋時,露出一個由衷感激的微笑來。

    年輕的時候不懂,直到現在,看著眼前這個平和而富足的景象,他這才有些明白那時候的大爺心中理想的世界是怎樣的。

    又是為什麽會說,他身邊一向沒有下跪磕頭這一規矩的。

    這時候的白苓隻當這是林瑜一個人的怪脾氣,就像是賈府裏頭的鳳凰蛋,說女兒是水做的骨肉,男子是泥做的。大約但凡是大家公子出身,總有些不一樣的地方。

    不過,既然林瑜這麽說了,他就照著做罷了。

    建寧府的這一次恩科可以說是集齊了福建行都司整整九個府的秀才,可以想見,這一次的文會也是非常的盛大。又因著建寧府剛取消了宵禁,簡巡撫幹脆將文會連開三天,以求盡興。

    雖然文會結束之後,離著歲試隻剩下不到五天的時間,但這些時間也足夠考生們調整狀態。再者,若是在文會上得了上頭無論哪一位的青眼,一舉成名,通過歲試的幾率無意高了很多。

    所以,但凡是爬得起來的書生,都出現在了這一次的文會之上。

    “那邊還安生吧?”林瑜一邊在白苓的伺候下穿上緋紅色的官袍,一麵問子鼠。

    他說得是興化府秀才們住的小院那邊,這孫進才居然也住了進去,就算是林瑜也不得不感慨此人臉皮之厚堪稱翹楚。要知道其他的秀才們或多或少都知道孫家前些日子仗著家裏有些錢財跟常家鬥法,而常家的背後卻有著他們知府的影子。是以,沒幾個人給他好臉色看的。

    對孫進才舔著臉蹭他給秀才們的福利,他還不至於很計較。但是此人心術不正,林瑜對這一批的秀才抱著不小的希望,一路上也向來不吝教導。若叫這一顆老鼠屎壞了一鍋粥,那就真的很慪人了。

    子鼠知道自家大爺說的是哪一個,迴道:“他鎮日裏深居簡出,瞧著倒有些生怕別人害他的意思,暫時還算得上是安分。”這一迴興化府來得不算早,近一些府城的秀才早就已經將城裏頭的客棧包圓了。連帶著邊上的幾個寺廟道觀乃至於城隍廟,能住人的都擠滿了這些秀才。

    萬一要是被趕了出去,一時可找不到合適的地方。大約是考慮到這一點,孫進才不得不安安分分的。就算其他秀才都和和睦睦的,隻當他是一個透明的,他就算心裏暗恨,也不得不配合

    著當自己不存在。

    “盯著些。”林瑜漫不經心地道,“別叫他在這一次的科考上鬧出幺蛾子來。”

    “是。”

    白苓默默地聽了,等兩人說完話,這才開口問道:“那也叫他去參加這幾日的文會麽?”他憋著嘴,道,“想想還挺惡心的。”

    “他去不了的。”林瑜輕笑一聲,道。

    他可還沒有大肚到叫人順順利利地考上舉人給自己添堵的地步,之前那麽多人在也就算了,畢竟沒必要獨獨將他一個人趕出去,顯得刻薄。他一個正四品的知府,孫進才卻隻是一個小秀才,人總會莫名地去同情這樣處在弱勢地位的人,誰能想象地得到這樣一個小秀才居然有膽子在背地裏出主意給堂堂一屆知府添堵呢。

    特別是現在和孫進才一般的秀才特別多的時候,難免就會有一些腦子不清楚的聽了他的攛掇。

    所以說,這麽一個皮厚心黑,特別還挺能忍的家夥站在林瑜的對立麵,他要是放任他得了舉人之位,那才是腦子不清楚了。

    不像早先的時候,麵對林鬆一家他還得捏著鼻子養了他們三年,這才將這家人家一網打盡。現在的林瑜已經不需要再在螻蟻身上浪費自己的耐心了。

    見自家大爺這般笑了一下,白苓隻覺得渾身一凜,乖乖地低頭不說話了。將一應配飾掛好,理好了袍腳,低眉順眼地跟在大爺的身後。

    文會的時候他得跟在身後伺候,平日裏說說笑笑不妨,在外的時候就不能失了大家的規矩。

    外頭的車轎已經齊備,原本林瑜是想著一個人先去的。簡巡撫作為最高的長官,一般會在最後到場,也是官場上的慣例了。不過,在林瑜親自過去招唿時,卻叫簡巡撫給留下了。

    “今日隻講以文會友,不講規矩,懷瑾那麽早過去,也隻是與那些糟老頭子幹瞪眼,沒什麽玩的。”簡巡撫拉著林瑜道,“莫擔心,有我呢!”

    林瑜哭笑不得,道:“大人一片好意,原不該辭。隻是懷瑾本該見過各位同僚,因著興化府的事這麽長時間按以來並未能成行,已經是慚愧了。”按照尋常來說他的考績應該由福建布政司來決定,和裏頭的參政參議打好關係,是每一個地方官員都會注意的事情。

    不過去年的時候他本就是臨危受命,當今也給了直奏之權,他就從來沒有和布政司這邊打過交道,連年底的考績也是由吏部那邊直接給出。雖不知今年怎麽說,但是看當今並沒有收迴他的直奏之

    權,就看得出來他依舊簡在帝心。無論他剩下兩年的考績是由吏部還是由福建承宣布政使司給出,無論是看在牛痘還是看在他身後的常柯敏。林如海的份上,一個上是不會缺的。

    林瑜自然不希望自己腦後一片要麽說他幸運,要麽說他後台硬的聲音,是以在能做到最好的地方還是盡量做到圓滿。就算他不在意別的官員背地裏對他的評價,但是,目無下塵好聽麽?

    至於,那些對著他的功勞簿都能視而不見聽而不聞的人,林瑜也隻說一句,不遭人妒是庸才。

    簡巡撫想了想,林瑜哪怕再前途遠大有眼睛的都能看得見,但是到底現在還真是個正四品的知府。真要跟著自己叫所有人等著,是不大好看。

    就笑道:“這話卻是,不過你也不認識他們。”說著就喚來小廝捧上公服道,“正好,橫豎我也沒什麽事,正好替你引見引見。”

    林瑜心知肚明簡巡撫是看在興化府的份上,這才有了這一份的好意,十分推辭也沒意思,就安然接受道:“偏了您的好話了。”

    簡巡撫見他爽快,心裏也高興,忙忙地換過公服出來。地下的小廝長隨不意自家老爺這一迴竟然這般早就出發,出去傳話的趕緊小跑著出去傳話,裏頭打包了一半、預備著在外頭更衣的衣裳也忙忙地包起來。

    幸好,之前就已經慢慢地開始準備起來了。現在臨時吩咐下去,雖急了一點,倒是並不忙亂。

    不過一刻,就已經裏外齊備,簡巡撫就攜著林瑜一道往外走。直到門外,簡巡撫獨自一頂八人的大轎,另給林瑜備下了一頂四人的小轎。

    前頭的人吆喝一聲,巡撫的全幅執事展開,浩浩蕩蕩地往前去了。

    跟在林瑜的轎子邊上的白苓往後瞅一眼,之間府外依舊車轎紛紛、人馬簇簇。心裏知道,大約是裏頭的女眷也趕著看這一場文會,是以這般熱鬧。

    他在京城的時候是見識過的,因此並不驚異,垂了眼豎著耳朵聽著轎子裏頭自家大爺是不是有什麽吩咐,生怕錯過了什麽去。

    要說官麵之上,什麽以文會友大多都是虛的。大約是各處都注意著巡撫這邊,也或許是這般大的動靜瞞不過人的。是以,等簡巡撫帶著林瑜到了布政司的時候,大多的官員已經到了。

    布政司直接隸屬於巡撫,設有從三品的左、右參政,以及從四品的左、右參議,下麵另有經曆司、照磨所、理問所、司獄司、庫使等從六品及以下的小官數十人。

    從品級上來看,需要林瑜應酬的也不過就是從三品的左右參政。但是,正所謂閻王好過小鬼難纏,承宣布政使司本就是省一級的地方行政,就算知府的品級要高一些,麵對他們少不得都要客氣一些。

    不過,林瑜倒是沒有這樣的煩惱。他的高起|點本就注定了他不必討好這些小鬼。

    果然,麵對他的客氣招唿,眾人紛紛笑臉相迎,熱情地足以邊上匆匆趕來的隻感受了不冷不熱的其他知府懷疑人生。

    林瑜一眼掃過,福建省下八個府、一個州的知府知州幾乎全部在這裏,齊聚一堂。這在交通不便的古代果然是一件難得的大事,這一次的文會若是能有什麽不錯的句子,也就足以流傳於後世了。

    簡巡撫簡單的說了兩句話,也不等還沒到的幾人,就帶這浩浩蕩蕩的一群官員向著辦文會的地方行去。

    “這就是雙溪口。”他指著一個小小的湖泊道,“左來是柘溪,在這裏正逢蓬嶺水。是以,瞧著是個湖,名字卻叫雙溪口。”

    “景色秀麗,風姿文雅。”林瑜點點頭,道。

    “比不得姑蘇、維揚。”簡巡撫笑一聲,瞧著迎麵走來一個穿著團領繡錦雞緋色公服的高壯男子走來。便與林瑜道,“這一位是閩浙總督,姓馬佳,字鈺榮。”

    三人廝見過,那鈺榮笑看了林瑜一眼,主動道:“這便是六元及第的林知府罷!”又道,“素聞林知府風姿天下無雙,今日一看果然名不虛傳。”

    林瑜心裏一動,瞧著麵上堆笑的,不大像是滿臣一貫的態度。他是不相信自己一張臉蛋有這樣大的作用,而簡巡撫的理由對這種滿臣應該並不適用。已經走到正二品的滿臣,他們的考評已經和底下的官員不大一樣,看得也已經不單單是一地的政績。

    政績固然也看,但是可以說並不太重要了,麵上做得好看一些能過得去就行。而更多的看得就是朝堂上的博弈、家族勢力,甚至包括時運,都是影響一個人能走到什麽地步的重要原因。

    馬佳氏,林瑜腦子裏轉了一圈,麵上笑道:“馬佳大人太過譽了一些,懷瑾不敢當。”他年紀小,在官場上這些人麵前也是不折不扣的幼輩,以字來自稱更合適一些。

    那高大的比起文官來更像是武官的馬佳鈺榮果然笑得更加親近一些,與林瑜並肩走道:“也別叫什麽馬佳大人了,我也聽不習慣這個。懷瑾若不嫌棄,隻管喚我一聲鈺榮。”

    一邊的簡巡撫就道:“你別

    嚇著了人家,都像是你這樣的粗人不成?”說著,引了兩人向著已經全包下了的湖邊的酒樓走去。

    今兒他是主人家,前來招唿原是該的。不過他一個正二品的巡撫,能叫他親身迎接的也就是同樣品級的總督,林瑜算是他私心帶上的。

    不過,看起來馬佳鈺榮沒有哪裏不高興的,簡巡撫想了想這一段時間以來朝堂上的風聞,心裏有了些數。

    林瑜自謙了幾句,心裏卻道必是朝堂上有了動靜。想了想,也就之前下去了一個中極殿大學士,內閣裏頭騰出了一個大學士之位來說得過去了。

    如果直接選人空降進這個堪稱是大學士之首的位置,合不合適另說,隻怕那個人若是少了一點聲望都幹不下去,當今還不至於這麽幹。

    唯一的可能,就是幾個滿臣大學士的位置都挪了挪,多了一個武英殿、或是東閣大學士的位置。這兩個大學士一個是正一品一個是從一品,對於正二品來說,似乎也不是很難夠到。

    不過,若真是眼前這個沒有加封的總督上位的話,那隻能說明,馬佳氏應該是暗地裏已經投靠了當今。否則無法說明,身為建州女真後裔的馬佳氏,在被海西女真隱隱敵視的時候,還能夠得上這樣的高位。

    要知道,就和他記憶中的曆史一樣,一開始的慈禧太後就因為是海西女真的葉赫那拉氏出身,一開始並不能得賜高位妃嬪。這種事發生的時間還是在晚清的時候,可見建州女真和海西女真之間的恩怨之深、

    在林瑜這些年的調查中可以看得出來,原本建州女真的主力覺羅氏幾乎盡滅,如今京城中已經看不到這個姓氏。聽說關外似乎還有一支,但是完全不成氣候,連進京城的資格都沒有。

    相比起他影響中的所謂八大姓,現在還能看得到的也隻有佟佳氏、瓜爾佳氏以及馬佳氏。這三個氏族勢力比起林瑜的影響可以說是差得遠了。取而代之的,是烏拉氏、哈達氏以及輝發氏。

    其中烏拉氏與本朝皇族算是有著千絲萬縷的血緣關係,最為強勢。已經到了被當今所忌憚的地步,但是從泉州府的那個烏拉氏小輩的一舉一動來看,本支如何不好說。分支大約是囂張慣了,完全沒有收斂的意思。

    另外哈達氏和輝發氏各占據了一個建極殿大學士和武英殿大學士的名額,內閣掌握實權的三大學士分別由三大家族一直把持著。而剩下的文淵閣大學士和東閣大學士,一個被常柯敏給啃去了,另一個一般會給那些小姓氏。比如那木氏、舒穆祿

    氏等等。

    不過,就看這一迴當今會不會先給這個馬佳氏的總督加封,若是加封下來的話,這個大學士之位大約就穩了。其他人大約還會拘泥於滿族裏頭的哪一些齷齪,而下意識的排除這個人。但是要林瑜說,之前當今連將慣例授給滿臣的文淵閣大學士的職位都給了常柯敏一個漢臣,打破了內閣裏麵五滿三漢的常規。他啟用一個馬佳氏的滿臣作為大學士,也沒什麽好驚訝的。

    若真是這個馬佳氏成了內閣大學士的一員,那就真的有好戲看了。林瑜心道,烏拉氏要是真的丟了一貫捏在手心的內閣大學士之位,這臉打得著實疼得厲害。

    淺笑著在簡巡撫的下手端坐,他左右瞧了一瞧。這一迴的位置安排的也是兩樣,一總督一巡撫高坐其上,左手邊按著左右參政、參議依次往下排列。而右手邊則是以林瑜為首的知府,他的下手這就是建寧府的知府,看著一副笑眯眯老好人的模樣。

    即便叫林瑜一個後輩坐在了他的上手,也依舊沒有什麽生氣的模樣。也是,若是一個脾氣不好的,怎麽在一個巡撫以及承宣布政使司的眼皮底下做官。

    等眾書生在樓下拜見過各位官員,簡巡撫道一聲諸位盡興,便開始了文會。就這個利落的勁,林瑜覺得就比後世長篇大論不知所雲的開場要好得多。

    文會一般都比較散漫,但是也不是什麽主題都沒有。君不見,就連大觀園裏頭幾個姑娘玩起來,還講究一個吟誦,或是讚菊或是賞海棠,不一而足。

    “也該定一物,叫他們做詩賦去。”簡巡撫撫著胡須笑道,轉頭問林瑜,“懷瑾怎麽說。”

    林瑜捏著杯子的手一頓,道:“我是最不愛又限韻、又限格式的,叫我說,不如您指一物,都隨性寫去,也好看看靈性。”一句話既沒有越俎代庖,又說了些實在的不叫簡巡撫覺得敷衍了他。

    簡巡撫點點頭,也不勉強,問身邊的總督鈺榮:“馬佳大人說呢?”

    鈺榮就一揮手,粗豪道:“我是個粗人,最看不來什麽幹啊濕的,快別問我,白問。”在座的都知道他是從武舉上來的,雖不是僅僅識得幾個大字的莽漢,所謂沒有學問也是一句自嘲的笑話。但是,做起詩賦來也是在眼前這些正經科舉出身麵前班門弄斧,還不如幹脆說了不做。橫豎他一個正二品的總督,他這麽說了,人家還得讚他一聲爽氣。

    簡巡撫聽了,也不勉強他。往下一看,就笑道:“如今楊柳正青,不如就叫他們詠柳,如何?”

    眾人紛紛點頭正是,林瑜對麵的左參政道:“不如以一炷香為限,有的就寫來,呈上與咱們看看,評出好壞來。”

    這麽議定了,簡巡撫就笑著請林瑜留下墨寶:“如今京城中懷瑾的字千金難求,不如就由懷瑾先動筆。”原該是簡巡撫先動手,卻叫他讓給了林瑜,看重之意溢於言表。

    林瑜也不推辭,一點頭。就有跟來伺候的吏目呈上紙筆來,白苓忙上前一步,挽了袖子給自家大爺磨墨。這是做小廝必備技能,又在劉嬤嬤處連姿勢都被教了好久。一個好的小廝也是主人家的門麵,連墨都磨不好,在書香之家出身的人麵前,是要丟分的。

    能當吏目的都是乖覺的,見一個白麵清秀的小廝上前,就低眉順目的退在了一邊。

    林瑜寫好了,就有吏目呈著,上下官員都瞧一邊,眾人讚過,才叫他捧著下樓去。那吏目一出現,就吸引了眾多書生的目光,等他將一個條子掛上去。知道是上頭有題出來了,忙圍上去。聽著吏目揚聲將條件說了,好些書生心裏就鬆一口氣。

    這不限韻還不限形式就給了眾人極大的發揮餘地了,一炷香為限倒沒什麽。

    紙筆都是備下的,這些官員眼裏普通的東西,在大多數書生的眼中已經是難得的好東西。

    見眾位願意參與這一次詠柳的書生已經都尋了地方坐下,開始冥思苦想,那吏目就拈了香點上。

    林瑜的座位正靠著窗口,這時候的所謂高樓其實還沒有他印象中的三層樓高。是以他一眼望去,很容易就找到了興化府的一波士子。

    孫進才果然沒有來,林瑜的嘴角翹起一個小小的微笑。

    要說孫進才不想來,那是說傻話。但是,他自家人知道自家事,學問並不是頂尖的,要不然就不會隻是一個增生了。考過院試的,成績最好的是廩生,其次是增生,再次是附生。

    雖說其下還有附生,但是能過歲考,再考中舉人的,連廩生都夠嗆。更何況於增生,除非是撞大運。

    如果,這一迴的文會沒有林瑜在的話,他是很樂意撞一撞運氣的。但是,既然有這個知府在,他反而不大敢去文會了。一個小秀才說得話,和一個臨危受命放棄了京官而來這個偏遠之地做一個六元知府說得話,他都不用想就知道不會有人聽他說得話。

    特別是同樣有增生選擇了穩妥一點的留在院子裏讀書:“還是穩妥一點吧,雖然就這麽一點時間也看不得什麽,但是我心裏上過得去。

    ”又道,“若是我想著出來走走,你們記得給我留一個位置就好。”說話的人還對著孫進才住得屋子擠了擠眼睛。

    孫進才窩在屋裏頭聽著,也不知道這是故意說給他聽的,光聽聲音也不知道是哪一個,心道,正是這個道理。若是叫林瑜瞧見了自己,反而記起了他來,在提督學政麵前說一句半句不好的。若是連歲考都過不去,豈不是白費了心思。還不如待在院子裏,也沒人能拿自己怎麽辦。

    是以,就算聽著其他書生唿朋喚友結伴而去的聲音,他也隻能強忍著,留在了屋子裏頭。

    隻要過了歲試,就好了。今年是恩科,明年還有一次正科鄉試。就算今年不過,明年還可以再考一迴。孫進才想著,到時候也不用再考一迴歲試,而連考兩次,中舉人的幾率無疑會高很多。

    他想的不錯,所以,林瑜從來沒想過在嚴苛的鄉試之中動手腳。不是不能,而是為了小小一個孫進才他不值得。相比之下,歲試就方便了很多。

    或者說,叫他連歲試都沒有資格參加。

    總之,不過是動動手指的小事。孫進才實在太過看得起自己的分量了,他所謂的萬般謹慎在林瑜的眼中不過是笑話而已。

    林瑜撐著腦袋,一邊聽著裏頭官員們的聊天。這一屋子緋袍裏的最低也個從四品,都是至少半隻腳踏進了高階官員行列的,其他更多的五品乃至於往下的官員都在另一個屋。

    這屋子裏頭哪怕隻是隨意的聊天也有些意思,偶爾透露出來的信息也值得人深思。特別是簡巡撫和馬佳總督的一言一行,哪怕眾人看上去再輕鬆,其實都和林瑜一樣,始終有一隻耳朵一隻眼睛,關注著這邊。

    就比如說今年的恩科,雖然簡巡撫主管行政,文教自然也在他的治下。但是,他就不知道,今年的恩科是由著各地的承宣布政使司臨時組建考官來進行。無關於所管的範圍,隻是消息不像這些在京城有根基的人家那般靈通。

    “這麽說是定下來了?”簡巡撫還不至於為了這種事而煩惱,他浸淫官場許久,對這樣的事早就見怪不怪。有時候如果可以的話,也會盡量與這樣的人打好關係,以確保自己消息的準確性。

    林瑜相信,簡巡撫對自己的好臉色,有一部分是為了他身後的常柯敏和林如海。

    “還沒下旨,但是已經八|九不離十。”馬佳鈺榮抬手品了一口杯中物,歎道,“到底不如醉仙釀綿中帶勁,失了幾分力道。”去年京中來人,給他捎了幾瓶子

    的醉仙釀,他喝光了之後,一直念念不忘至今。

    簡巡撫笑罵道:“這裏最好的酒也堵不住你的嘴。”又問,“那醉仙釀真有那麽好不成?”

    那總督就對林瑜道:“懷瑾去年打京中來,若嚐過就給那不信邪的說說。”

    見簡巡撫看過來,頂著一屋子人若有似無的目光,林瑜笑道:“那您還真是問對人了。醉仙釀出自醉仙樓,原就是姑蘇本地的酒樓。懷瑾原籍姑蘇,自然是嚐過的。”又道,“好不好的,懷瑾一人說了不算,何不叫大家都嚐一嚐呢?”

    聽著這話,鈺榮眼前一亮,急道:“你竟有?”

    林瑜點頭,道:“自然是有的。”便吩咐身後的白苓,叫他迴一趟巡撫府邸。他趕去興化府的時候自然不會帶,但是後來他與京城以及姑蘇之間往來速迴。自然會有細心地將這個已經風靡了整個帝國上層的酒帶個幾壇子來。

    簡巡撫撫須笑道:“可是偏了懷瑾的好東西了。”又催著馬佳鈺榮,“可有說怎麽個臨時之法?”

    馬佳鈺榮給了他一個你倒是不客氣的眼神,搖了搖頭解釋道:“這個還不好說,約莫是常例。”一半而言,會由京中派出翰林官去地方住持鄉試。但是,在出現恩科的情況時,偏遠的地方可能來不及這些翰林官來迴的。

    就比如他們這邊,離著京城是夠遠了。今年恩科,明年正科,兩次鄉試。人家翰林官總不能今年來了,匆匆趕迴去,明年再來吧?大半年都耗在路上了,也沒這麽折騰人的。

    或者說,也能將人留下,考完明年鄉試再迴去。但是京城的位置一向是一個蘿卜一個坑,誰願意憑空浪費一年半的時間。真要有合適的位置,等人趕迴去,隻怕黃花菜都涼了。

    這時候,就會叫偏遠之地的巡撫自行選了考官進行鄉試。但凡是兩榜進士的,少有沒在翰林院裏磋磨過三年的,就算最後沒當上庶吉士,大小也沾了一些翰林之名。再者,在座那麽些人,都是四品起的。要找出幾個翰林官不容易,但是要湊幾個做過庶吉士的,卻不很難。

    不過,這裏頭倒是正經有一個做過翰林官的。

    簡巡撫的目光不由得轉到林瑜的身上,在他自請外放之前,可不就是翰林院的侍讀學士麽?更是六元及第、可以說是當今第一讀書人了。就算文無第一,那也要等下一個連中六元的人出現,才好在林瑜麵前說這話。

    他自然是要做這個主考官的,座師的名頭輕易不能得。但是,這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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