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琮不知道以前的錦衣親軍是什麽模樣,但從鎮撫使韓濤,以及眼前這位試百戶來看,他們其實也隻是一群官場紅塵人。


    也不曉得韓濤與這名試百戶說了些什麽,剛一脫離賈家奴仆的視線,這位之前還煞氣騰騰的試百戶,進門後轉眼就變了臉色,滿麵堆笑著給賈琮打了個千兒打,行禮道:“卑職給世子爺請安!”


    賈琮見之,有些愕然。


    其實榮府現在已非掌軍之親貴爵位,盡管故舊世交眾多,但明麵上的實權實在有限的緊。


    賈琮這個榮府世子,也隻是外麵光鮮,隻是個好聽的名頭罷了,實則連個披甲親衛都沒資格領。


    然而這名試百戶卻還是畢恭畢敬,好似他真是國公世子一般。


    國公府的世子,和國公世子,完全是兩碼事。


    毫無疑問,今日在葉宅,韓濤必然誤會了他與芙蓉公子的關係。


    其實也不怪韓濤多想……


    賈琮這幅相貌,再加上近來陡然盛起的文名,還有芙蓉公子的近婢青竹對他格外親近的態度,讓韓濤不往別處想都難。


    如今此人一心要做葉家門下走狗,以保全他一雙可憐的兒女。


    也就不難解釋他的立場了。


    來前從賈政賈珍處得知,錦衣親軍設指揮使一人,指揮同知二人,指揮僉事二人,再下來,便是從四品的鎮撫使。


    錦衣親軍指揮使掌總一切,直接聽命於帝王,負責極大要案,但尋常庶務極少插手。


    尋常軍務,皆由左右同知在錦衣軍都督府內代指揮使處置。


    而兩位指揮僉事,則負責巡查大乾各地的錦衣親軍衛所,如同後世的“紀檢委”。


    至於南北鎮撫司,便由兩名鎮撫使各自負責。


    也就是說,這座北鎮撫司衙門,完全就是韓濤的地盤。


    韓濤都一門心思巴結的人,手下人自然要更不用多說。


    因此這位在尋常人前比閻羅王還要可怕的試百戶,在賈琮麵前,竟帶有諂媚之色。


    隻是賈琮卻不想充當狐假虎威之人,而且他知道,這類公門中人,最是心黑手辣,氣量又多不寬。


    雖不得不打交道,卻不願在細節上與這種人不知不覺結怨。


    若是讓此人知道他和葉家那位主兒隻是尋常朋友關係,沒的生出是非來。


    因此他態度並不倨傲,矜持又不失溫雅。


    這等令人如沐春風的做派,讓那名試百戶極為高興。


    哪怕榮國府如今隻是宗親之爵,也不是他這樣的人可以企及的。


    賈琮能如此待他,讓他感到了極大的尊重。


    所以,也就提前透露出了賈琮想要知道的消息:“世子爺,嘿!您是沒瞧見,得罪了芙蓉公子的那小子,被擺弄成了什麽模樣……”


    賈琮聞言,眉尖一挑,道:“沒受什麽重傷吧?”


    試百戶忙搖頭道:“沒有沒有,除了……嘿嘿,除了那處有些不適外,其他地方都好著呢。另外,這小子真是慫包,我們連問也沒問,就帶他瞧了眼別的犯人受刑,他自己就把以前幹的那些醃臢事就全招了。”


    賈琮聞言,微微一皺眉,頓住腳步,道:“可有什麽過分之罪沒有?”


    他可不想節外生枝,落下一個包庇之罪。


    薛蟠真要坦白出幾條人命來,賈琮絕對轉頭就走。


    他可不會為了薛蟠,或是薛家,將自己都搭進去。


    好在,試百戶想了想,搖頭道:“倒也沒什麽大惡,除了欺男霸女外,最出格兒的,就是在南省指使家奴,打死了一個和他爭搶丫頭的人。隻是,那件案子已經了了……”


    說著,小心瞧著賈琮的麵色,試探道:“案子雖然已經了了,可要是世子爺不滿意,還可以再翻……”


    賈琮搖頭微笑道:“百戶大人說笑了,此人是我家親戚,我是奉親長之命,來接他迴家的。”


    試百戶聞言,登時傻了眼,呆呆的看著賈琮,一腦袋糊塗官司……


    不是說這位,和葉家那位關係莫測嗎?


    怎麽……


    辱罵葉家那位的混帳,反而成了他的親戚?


    那裏麵那一出,是為了什麽?


    試百戶腦筋裏當真亂成一團麻。


    不過他到底是老油子,什麽樣的陰私詭謀沒見過?


    就算沒見過,也聽說過。


    知道這個時候再不可多說一言,相比於聰明的去死,他更願意糊塗的活著。


    見他如此知趣,賈琮嗬嗬一笑,心裏滿意,同樣不再多說什麽。


    二人一路上穿堂過院,通過重重守衛後,終於在一處院落深處,見到了早已等候在此的鎮撫使韓濤。


    兩相見罷禮,沒有囉嗦,韓濤親自引著賈琮,帶著四個心腹校尉,往北鎮撫司大牢,也就是赫赫有名的詔獄內走去。


    ……


    堅石鋪地,四麵牆壁也俱是結實的花崗岩所砌成。


    地牢內要比外麵更陰暗,根本沒有火光。


    也隻有隨著韓濤、賈琮並四個校尉入內時,才亮起兩盞燈籠。


    不過,地牢內倒也還幹淨,並沒有賈琮想象中人間地獄的場景。


    一路無話,越往裏走,光線越暗,連校尉手中燈籠中的燭火,似乎都照不破詔獄深處的黑暗。


    不時有透著死氣的犯人靠在獄欄後,眼睛裏倒映著幽幽的火光,看著進來的一行人。


    這些人,賈琮隻看了一眼,都覺得一抹寒意,從心底深處升起。


    “嗚嗚……”


    “嗚嗚嗚……”


    正這時,一陣拚命壓抑不敢高聲的抽泣聲,從前方傳來。


    前麵領路的校尉也停住了腳步,將手中燈籠中的燭火取出,把牆壁上的大油燈點燃。


    “嘭”的一叢火焰升起,明亮感頓生,光明照亮了偌大的地牢,也驅散了賈琮心中漸生的壓抑沉重。


    等他眼睛適應了周圍的明亮後,定眼朝哭聲傳來的那間牢房看去,饒是他心裏已有準備,還是被眼前的一幕驚的眯起了眼睛……


    隻見那道隱隱還可辨認出的身影,蜷縮在牢房一角,雙手抱頭,將頭埋在膝前,一聲一聲的抽泣著,身體也不可抑製的顫抖不休。


    在這間小牢房的周圍,還有七八間籠子大小的牢房,與這間相鄰。


    七八個渾身透著死氣的囚徒,鬼魂一樣站在這間牢房四周,隔著鐵欄杆,靜靜的盯著那個抽泣的聲音。


    場景可怖之極。


    不過當火光燃起時,四個校尉就用帶著倒刺的皮鞭,狠狠將那些人驅趕開來。


    等那些人紛紛倒地,蜷縮在角落裏發抖時,賈琮才緩緩舒了口氣。


    怪道外人談到詔獄二字就色變,果真不是善處……


    再看牢房裏的薛蟠,蓬亂肮髒的頭發,身上的衣裳,也早已看不出先前的奢華。


    竟成了碎片狀,衣不蔽體。


    哪還有先前的驕奢霸蠻?


    陡然點起的明亮火光,也沒有給他帶來心安,反而似受到了不小的驚嚇,拚命往後靠著。


    隻是,他背後已是牆角,還能往哪裏藏縮……


    賈琮默默的看了稍許後,又轉頭看向韓濤。


    韓濤先是微不可查的點點頭後,陰鶩的眼睛眨了下,然後咳嗽了聲,歉意道:“賈公子,實在抱歉,先前將人犯薛蟠關入囚牢內,出現了點意外。”


    賈琮皺眉道:“意外,什麽意外?我記得,芙蓉公子隻說讓你們收押他,並未允許你們上刑。他現在是怎麽迴事?”


    韓濤忙道:“賈公子放心,絕沒有上刑,絕沒有上刑……沒有芙蓉公子的命令,卑職等豈敢善作主張?


    隻是……因一時疏忽,無意中將薛蟠與一群才捉迴來的采花大盜給關在了一起。結果……”


    “采花大盜?什麽采花大盜?”


    賈琮沉聲問道。


    韓濤歎息一聲,道:“最近外省突然出現了一批專****女的惡賊,手段高明,地方官府對這些人沒有法子,屢屢設伏捉拿,反而損失慘重,都被他們溜走了。連刑部派去的人,都吃了大虧,鬧了個灰頭土臉。


    於是內閣便將案子交給了我們錦衣親軍,派了精銳之士出動,去各省將這些賊人統統捉拿歸案。”


    “竟有這等事?這些無恥混帳,好不知恥,竟做壞人清白的勾當,合該千刀萬剮!”


    賈琮沉聲道。


    韓濤迴道:“公子所言極是,而且這些人本就判了秋後問斬,必死無疑。隻是……原本是準備等將南省的最後一個捉來後,一並打入死牢,因此先將這些暫囚在一間牢裏。隻因南省那個采花大盜遲遲不能歸案,時間一長,下官竟把此事給忘了。


    人犯薛蟠帶來後,因為牢房緊張,所以下麵的校尉將人隨意放進一間,隻沒想到竟是放到了那間。


    那群畜生,荒淫無倫,好色成性,卻因已經關了大半年,一直沒見過女人,火氣正旺盛。


    因見薛蟠白淨非常,所以就……奸辱了他。”


    賈琮聞言震驚道:“你說什麽?怎會有這等事?”


    韓濤請罪道:“都是下官安置不周,等明日,下官定到葉宅親自向芙蓉公子請罪。”


    “你……”


    賈琮碰了個軟釘子,雖憤怒,卻無可奈何之極,這時,一直抱膝哭泣的薛蟠,終於反應過來,到底是誰來了。


    他不敢置信的抬起頭,看向外麵光明中站著的賈琮,也顧不得早上還堵門大罵人家,這會兒看見卻比親人還親,“哇”的一聲大哭起來,其聲淒然。


    披頭散發的跪爬在地上,往這邊爬過來,似尋家長做主般。


    隻是姿勢有些奇怪,雙腿分開的有些遠……


    “賈琮……琮哥兒,琮大爺,琮爺爺!快救我出去吧!我的天爺啊,我的娘啊,快救我出去吧……”


    見他語無倫次的嚎啕大哭著,賈琮並沒有說什麽。


    不如此,他又怎會長記性?


    看他麵上多瘀痕,若是過來人,一定知道這種痕跡代表什麽。


    在後世,情侶間常常種草莓玩,種出的,便是這種瘀痕……


    賈琮見之,心裏隱隱有些惡心。


    也多虧他學醫出身,不然此刻怕是要吐出來。


    看他哭的悲慘之極,都神經錯亂語無倫次了,便問道:“薛大哥,你酒醒了嗎?


    我同芙蓉公子求了情,人家說,需要等你酒醒後,磕頭認錯了,才能放你出去。”


    薛蟠聞言,半點猶豫都沒有,“砰砰砰”的磕起頭來,道:“爺爺,芙蓉爺爺,芙蓉祖宗!我知道錯了,我真知道錯了,再也不敢了,再也不敢了啊!”


    賈琮見之,冷笑一聲,對韓濤道:“韓大人,你也看到了,他現在已經酒醒,也知道錯了,是否可以放人?”


    聽聞此言,薛蟠哭聲戛然而止,大眼睛瞪的鈴鐺一樣,巴巴的看著韓濤,身體還在不停的顫抖著,滿麵驚懼恐怖,夾雜著些許希望。


    韓濤聞言,卻歎息一聲,搖頭道:“賈公子,原本此事就算了了,公子也可接人迴去,隻是……方才薛蟠又招了許多事,我們都沒問,他自己就招了……


    別的倒也罷,隻是他親口承認,曾指使家奴打死一個叫馮淵的人。


    他若沒說倒也好辦,可既然說了,下官就不能當做沒聽到。


    所以,他還不能出去。


    需要下官派人去金陵走一遭,調查清楚苦主,才能結案。


    若真如他所言,說不得要關上幾年……”


    牢裏的薛蟠聞言,恍若一道晴天霹靂砸到腦門上,身子搖晃了兩下,直接癱軟在地上,滿臉絕望。


    他是知道的,別說幾年,他在這裏連三天都活不下去,他會死的……


    賈琮瞥了薛蟠一眼,見他這幅模樣,眯了眯眼,看向韓濤道:“韓大人許是不知,此事另有緣故。”


    “哦?不知是何緣故?”


    韓濤問道。


    賈琮道:“薛蟠與馮淵為爭執一丫頭,使奴仆打死人一事,倒是真的,但內中另有緣由。”


    韓濤道:“願聞其詳。”


    賈琮道:“鎮撫大人許是不知,他們爭執的那個丫頭,並非是奴籍中人,原是正經百姓家的女童。


    卻被拐子拐了去,想著養大後,賣個好銀錢。


    薛蟠知道此事後,斷不允許別人買了去糟踐,所以才爭執買下,準備日後替這可憐人尋到其生身父母。


    哦對了,因為我在國子監進學時有一友人,聽說過此女生母的下落。


    我得知後,便稟報與薛蟠之母,其母深明大義,以為斷不能使人骨肉分離,造成人間慘劇。


    便將此女送至我處,托我代她尋得生身父母。


    此事薛蟠也知道,怎麽,他沒同你們說嗎?”


    韓濤將信將疑道:“果真有此事?”又沉聲道:“賈公子可莫要為了救此人出去,就編造謊言。你要知道,你雖為貴人,可若在公門中說謊,也絕落不到好處。


    我錦衣軍乃天子親軍,縱是公候子弟,亦不可信口開河。”


    賈琮嗬嗬一笑,道:“韓大人說笑了,誰不知錦衣親軍乃天子耳目?世間消息最靈通者,也無過錦衣親軍。若是迴頭,韓大人派人發現賈琮說謊,未能為那丫頭尋得生身母親,大可將我與薛蟠再度捉來便是。”


    韓濤聞言,猶豫了下,陰鶩的目光看向又重新恢複了些精氣神的薛蟠,沉聲喝問道:“薛蟠,賈公子所言可當真?那女子果真是良善人家的丫頭,你已經將其送給賈公子了?”


    此刻,別說送個丫頭,除了他媽和他妹妹不能送外,但凡他有,薛蟠就沒有不給的。


    眼見出現重見天日的契機,薛蟠不顧一切的大聲叫道:“果真送了,果真送了!賈琮要給香菱尋她爹娘,香菱以後和我再不相幹,再不相幹!”


    韓濤聞言,麵色和緩下來,看了賈琮一眼後,道:“既然如此,那你縱奴打死馮淵一案,就暫且擱置。


    本官將此事記錄在案,給你們一年的時間,一年後,本官會派人查看,到底有沒有結果。


    薛蟠,本官不希望在鎮撫司大獄內再看到你,你走吧!”


    ……


    ps:每次讀紅樓,總會有不同的體會。前次再翻紅樓,竟然才發現,香菱父親雖然走失了,但家裏還有一個母親,一直在苦等她的消息,心裏很不是滋味。


    當然,此處不隻為了救人,還有伏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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