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嗚嗚嗚……”


    “啊啊啊……”


    “咦咦咦……”


    賈家馬車上,賈琮看著糙糙換洗過一番的薛蟠,趴在長椅上,發出一陣陣怪異的哭聲,麵色隱隱古怪。


    本不欲搭理,隻是為了後事不要太過麻煩,他想了想還是道:“薛家大哥,我以為,這件事還是不要對外人說才是。”


    薛蟠聲調陡然高了一些:“嗚嗚嗚……”


    這不是廢話麽,難道他想對人說?可是又能瞞得過誰?


    想想以後的日子,薛蟠就覺得還不如死了算了!


    賈琮沒有理會,分析道:“對你下手的那些采花賊,今年秋天就要全部開刀問斬了,不過還有幾個月的光景,到時便死無對證。”


    “咦咦咦……”


    薛蟠趴在那動了動,聲量登時小了些。


    賈琮嗬嗬一笑,再道:“至於錦衣親軍那邊,我會和芙蓉公子言語一聲,求個情,讓她給鎮撫司衙門下個封口的條子……”


    “有……有用?他們……他們聽她的?”


    薛蟠不哭了,抬起頭看向賈琮,癟著嘴巴巴問道。


    倒不是他怕賈琮,實在是……若是這件事傳出去,他堂堂薛大爺被一群采花賊給采了菊花……


    幹脆也別活了,找個井跳進去算了!


    以後說親,都不會有正經人家跟他。


    連薛家都要成為人們口中的笑柄,待字閨中的妹妹,亦要跟著受到牽連……


    薛蟠雖然沒心沒肺,霸道蠻橫,但到底還是顧著家人。


    此刻聽聞賈琮說能夠掩飾,怎能不心動?


    賈琮卻搖頭道:“這我可不能擔保,隻能說,盡力而為之。”


    薛蟠聞言,顧不得腚疼,掙紮起身,噗通一下跪在車板上,哭喪道:“琮兄弟,我不是人,是我黃湯灌多了迷了心了,往後你就是我爺爺,是我祖宗,你可千萬要幫我這迴,不然我再沒臉見人,也沒法活了!”


    賈琮目光淡淡的看著他,道:“這些話先別說了,先說說你這身傷,迴去該怎麽解釋。”


    薛蟠歪腦筋還是有,掙紮著起身後,因觸動傷勢痛的哎喲直叫,重新趴下後,又落下淚來,滿臉屈辱,道:“就說……就說是我在牢裏和那些殺千刀的畜生廝打受的傷,屁股……屁股是摔的,那群球攮的畜生,沒有人性啊!”


    見他又哭起來,賈琮垂下眼簾,眼中閃過一抹笑意,道:“薛家大哥,你下麵的傷好說,誰也不會扒開了看。可你臉上……怎麽感覺像是被人……”


    賈琮說不下去了,隻是滿臉嫌棄的搖搖頭。


    薛蟠見之,不知想到了什麽不堪入目的畫麵,竟連連幹嘔了起來。


    不過許是之前吐的太多了,這會兒已經沒東西可吐,隻能哽咽的哭個不停,抽泣道:“琮兄弟,那你說,該怎麽辦?”


    賈琮看著他淡淡道:“你要是不怕痛,就讓我替你打兩下,打出傷痕的印子,如此,就沒有破綻了。”


    薛蟠聞言,又氣又怕,叫道:“琮兄弟,你該不會還想出氣,故意打我吧?”


    賈琮聞言閉上眼,有些疲倦道:“罷了,薛家大哥你有法子解釋自己解釋就好。”


    他還真不全是這個心思……


    薛蟠聞言,滿臉沮喪的搖搖頭。


    今日發生的事,就跟做了場惡夢一樣。


    他心裏實在是一點法子沒有,隻求把這場噩夢趕緊做完,快快的到明天翻過這篇。


    他可憐巴巴的看著賈琮道:“那琮兄弟你打就是,不過你輕……”


    話沒說完,就感覺眼前一花,坐在對麵的賈琮已是一耳光扇了過來,“啪”的一下打在了薛蟠臉上。


    薛蟠“哎喲”一聲慘叫,險些從長椅上摔下去,就見眼前又一道黑影閃過……


    “啪!!”


    左右兩張臉,各挨了一下,火辣辣的疼。


    薛蟠氣急,怒視著賈琮就想罵,卻見賈琮端詳著他的臉,麵不改色的點點頭道:“如此就好多了,想來太太和姨太太她們,都看不出名堂來。


    薛大哥千萬記住了,別說漏了嘴去。


    一旦傳出去一言半語,就是天大的醜聞。


    到時候,你就沒法做人了……


    哎喲我的手疼……”


    看著賈琮“全是為你好”的神色,一臉的真誠在甩手,薛蟠捂著火辣辣的臉,忽然疑惑想到,賈琮莫非真是個好人……


    ……


    “哎呀!三爺迴來了!!”


    榮府西角門處,門前燈籠下,七八個門子一直往東街上望著。


    看到賈家的馬車在三個隨從的護從下緩緩駛來,登時歡唿起來。


    早先就有一個隨從,先一步騎馬迴來報信。


    得知賈琮竟真的接出了薛蟠,薛姨媽大喜之下,當場宣布,等薛蟠歸來時,必然重重犒賞大家,全家放賞,人人有份。


    除此之外,王夫人和王熙鳳又湊趣一份,賈母最喜這種闔府高樂的氣氛,也跟著湊趣一份。


    如此,等薛蟠迴來後,竟有三四份賞錢,眾人豈有不喜歡的?


    這會兒眼見賈琮馬車遙遙從公侯街東頭駛來,一群人自然滿是熱情的上前去迎接。


    待馬車到了西角門前,幾人幫助停車勒馬,又有人在車前放下腳蹬。


    連榮府前宅管家,與賈琮有數麵之緣的吳興登,此刻也在後麵站著。


    賈琮先一步下馬車後,眾人忙上前賠笑見禮。


    多是幾輩子在賈府做差事的家生子,看來對內宅發生的事,都有耳聞。


    知道今非昔比了……


    賈琮卻並不倨傲,客氣點頭迴應後,又對吳興登道:“怎勞吳管家親自來迎?”


    吳興登笑道:“哥兒辛苦了,老爺和東府珍大爺一直在前廳等著呢。再沒想到,哥兒竟能這樣快解決這等難事。


    聽說哥兒一人獨闖詔獄,就連我們這些做奴才的,都覺得榮光!”


    “可不是嘛!這個年紀,了不得!”


    “能文能武,和老國公爺相似,日後必然成就不凡,為公做宰!”


    有了吳興登開的頭,周圍一群仆人紛紛跟讚起來。


    他們這樣的人,做事興許未必多好,但誇起人來,卻當真能把人誇出花兒來。


    許多時候,悶頭苦幹的人的確沒有能說會道的人吃香。


    愈是講排場光鮮的豪門,愈是如此。幾輩子曆練下來,都成了家傳絕學。


    他們倒也不是懼怕賈琮,不過擅長錦上添花罷了。


    賈琮自然也不會被這種虛榮所迷惑,麵上雖始終掛著淺淺的笑意,但目光清明,應付完幾人的恭維後,對吳興登道:“薛家大哥有點傷勢在身,雖不嚴重,在鎮撫司也上過傷藥了,不過還是先送到裏麵去吧。”


    吳興登笑道:“哥兒放心,前麵派迴來的人已經都說清楚了。這會兒老爺前書房都收拾妥當,老太太她們都已經在那候著了。”


    薛蟠這個年紀,又是外客,自不好進內宅。


    而且,他也不會在榮府留下養傷,也就是與眾人過一麵後,就迴梨香院靜養去了。


    眾人不再多言,護擁著馬車從角門而入。


    不過走在最前麵的吳興登,這時卻忽然小聲對賈琮說了句話:“有事想向哥兒討個情麵……”


    賈琮聞言,眼睛登時微微眯起。


    他確實欠這位吳興登一份人情,當初他在東路院假山後耳房蝸居時,是吳興登送了他不少蠟燭,解了他讀書之難。


    這份雪中送炭的人情,賈琮一直記在心上,原還尋思著,日後會不會因為這份人情難做。


    卻沒想到,吳興登這個時候,竟想要提現……


    賈琮麵上浮現出微微燦爛的笑容,道:“吳管家當日援手之情,賈琮從未忘記。隻是一直人微言輕,不能迴報吳管家一二。如今有用的上賈琮之處,盡管說便是。”


    吳興登聞言自然大感體麵,便將所求說出:“東路院那幾個門子,都是家裏幾輩子老陳人家裏出來的家生子。一個個不成器的很,眼窩子也淺,不識哥兒龍駒鳳雛之姿,怠慢了哥兒,按規矩,就算打死也不冤。


    就算不打死,家裏也再沒他們容身之地,早早趕到莊子上幹苦力也是應該的。


    隻是,沒奈何,他們家裏老輩子們不知怎麽知道,我與哥兒有幾分舊交情,竟求上門來。


    說任打任罵,哥兒朝他們臉上啐,他們敢擦一下都不是人。


    隻求哥兒寬恕他們這一遭……


    哎呀,我也是為難,都是幾輩子在府上服侍的老陳人了,打國公爺在世時就……”


    “好了吳管家,不用再說了。”


    賈琮止住了吳興登的話,見其愕然的盯著自己,笑道:“原本既然老太太發話了,老爺和珍大哥又都要替我做主,我無論如何都饒不過他們。養出這樣不知尊卑的混帳東西,連他們家人,都打算一並攆出去,方解我心頭之恨。


    不過既然吳管家你求情了……也罷,念在當日吳管家援手之義,我饒過他們又何妨。


    既不打,也不罵,隻要他們再不要出現在我眼前,隨他們去吧,如何?”


    說罷,沒有等吳興登迴話,賈琮嗬嗬一笑,大步往不遠處的前書房走去。賈家如今的情況,可不隻是趕走四家人就能扭轉的。先緩一緩,用四條狗命換迴一個人情,何樂不為?而這,隻怕會是吳興登這輩子做過最虧本的交易。


    見此,原該十分高興的吳興登,卻不知為何,心裏忽然咯噔一聲。


    隻是想不出心裏這股不安來自何處……


    他也聽出了賈琮言中之意,往日的那點子恩義,隨著這次求情算是兩清了。


    這倒沒什麽,他原也隻是隨意行了個好,沒打算收獲什麽,且他還是拿主家的東西做善事。


    想起那四家送來的二百兩銀子,吳興登心頭一片火熱,這些門子還真是油水十足!


    可歡喜之餘,又總覺得哪裏有些不妥……


    隻是沒給他太多功夫思量,前麵已經喧嘩了起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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