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夏國樞密大臣鎮邦王爺,也就是西夏前佑德皇帝的侄子,因不滿佑德皇帝不顧一切跟南朝打仗以致弄得民不聊生的現狀,於一個月前發動政變,拘禁了佑德帝,自己稱帝,向南朝上表乞和。南朝君臣同意和議,另派六萬大軍進發西域,大軍的名目很清楚,叫做撫柔軍,作為撫柔公主的兵馬,用以鎮遠清匪,大約再有半個月路程,就能趕到西域了。

    聽到這個消息後,葛天師與但飛揚都仿佛被人在臉上打了一記冷拳,錯愕得迴不過神來。但飛揚發火了:“國師!你既然真心跟我合作,又為什麽搞鬼鬼祟祟的這一套?這一迴要不是我的兄弟抓迴他們兩個來,我還是要被蒙在鼓裏!你說——”他覺得光靠嘴已經無以表達他的憤怒,一把揪住了葛天師的帽子,“你說過,南朝皇帝昏庸無能,不懂用兵,手下將領貪生怕死,不堪一擊,你說過,西夏肯定能打得贏,你說過……你怎麽會害我害到這種地步?”

    葛天師反而恢複了平靜,他看著但飛揚,目光呆滯而執著。但飛揚沮喪了,他放開葛天師,說,怎麽辦?

    葛天師摘下帽子來整理了一下又戴上了。他眨巴了幾下眼睛,深深地唿吸著,象是要仔細感覺空氣的味道,或者根本就是要從空氣中捕捉靈感和線索。過了好長時間,他說:這事於你來講,倒並非很糟糕。

    但飛揚於是很專注地望著他。

    “你看,南朝的撫柔軍有六萬人,但還有一個半月才能到呢。這一個半月,我們可以做很多事。”

    接下來他說出他的計劃:召集居琅部、黃旗幫還有其他盜夥馬賊,能建製一萬人馬,直接奔赴星星峽,那裏是南朝軍進西域的必經之地,去堵截南朝軍;另一麵,全力攻打紮可汗,迫使他沒空分出兵力就成了;最重要的,是派五千兵馬,將南朝公主擒來。葛天師的聲音開始娓娓動聽了:“你想,南朝派出的大軍叫撫柔軍,撫柔公主在飛揚先生的手上,他們會來攻打你嗎?閣下自立西北王,倒也不辱沒了撫柔公主——如果能結為婚姻,再給南朝皇帝上一道表,南朝皇帝不懂得迂迴嗎?他恐怕隻能認帳!”

    但飛揚眼神中閃出了亮光。

    葛天師說:“因此,十天之內,必須擒獲南朝公主。再接著二十天之內,必須打垮紮可汗。到了那個時候,放眼西域,無人可與飛揚先生抗衡,南朝答應飛揚先生的婚信便罷,如不答應,他的六萬人馬也並不足慮,西域有黑水沼澤、有無邊荒漠、有幹河流沙,哪裏困不死這六萬人馬?”

    但飛揚啪的拍了一下大腿,哈哈笑起來:“說的也是,說的很是呢。”他眯著眼睛想了一會,又說:“嗯,不怕他。”

    葛天師說其實不怕他那也不對,可怕他並不是就非要等死。

    但飛揚饒有興味地看著他,象是第一次或者是又一次認識了葛天師。葛天師也看著他,兩人忽然一齊笑起來,都說了一個字:“賭!”於是一同大笑。

    但飛揚立即命傳令兵召集人馬安排軍事。傳令兵出去之後,他問葛天師:“西夏國有你這樣的人,卻不能打勝仗,為什麽呢?”

    葛天師歎息了。隔了好久,他才說:“西夏國也沒有打敗仗,南朝人其實也打得很疲勞了。若是我們西夏不變亂,南朝很快就要變亂了。唉,久戰必亂,自古皆然。可,我沒想到西夏會亂到南朝前頭去。這一盤,西夏賭輸了。”

    但飛揚笑了起來:“有賭便不算輸。等我統治了西域,分兵給你,迴西夏助佑德皇帝奪迴皇位來。剛才,我對國師很沒有禮貌,給你請罪。”他說著,當真深深給葛天師鞠了一躬,然後大步走出帳外,隻把一句話留給心思不定的葛天師:“我親自去,帶五千勇士向南朝公主未婚。嗬嗬,她想必會答應吧!”

    不久,帳外蹄聲如雷,漸漸遠了。葛天師站在門外,喃喃地說:快些,快些……

    但他的心情無論如何都黯淡下去,他微微張著嘴,露出的牙齒,好象也不那麽晶瑩潔白。

    張小虎一見到倪可兒,就把西夏變亂了消息告訴了她們。公主很興奮,說那好極了呀,我們不用依靠紮可汗了,我可以——你記得我說過的話嗎?張小虎看著公主,想笑一笑,卻怎麽也笑不出來。他迴過頭來,看著兩個人,那是一男一女,男的是柳知愁,女的是花解語。花解語微笑著逗弄懷裏的孩子,柳知愁靜靜地站在她身邊。

    張小虎慢慢走過去。花解語抬起頭來,說你看啊,小虎,是一個女孩,長得很象我。她把那個孩子送過來,張小虎接住了。第一次抱這麽小的孩子,他的動作很不熟練,那個孩子睜開眼睛,忽然就笑了,微風吹過荷花湖般,笑的漣漪。張小虎說,她很漂亮啊。那個孩子仿佛聽懂了,又笑起來。孩子笑的時候沒有聲音,據說要長到幾個月之後,孩子的笑才會有聲音。這跟一出生就會哭,是多麽的不同啊!

    花解語說你好好看看她吧,我要帶她走了,以後,你可能不容易見到她呢。張小虎一下子呆住了,仿佛一滴熱水濺到了脖子上,他說,怎麽,你要走,你要到哪裏去?

    花解語說對不起小虎。我錯了,他錯了,我們都錯了。以後,我們就應該再錯了,是嗎?你原諒我,原諒我們,小虎。

    張小虎的目光移到柳知愁臉上。柳知愁笑了笑,嘴角紋牽得很深,他說:“張小虎,你要報仇嗎?那就殺了我。”張小虎定定地看著他,緊緊地抿著嘴唇,兩滴眼淚慢慢滑了下來。花解語就又說,我們很對不起你,小虎。你真的是個好人,我們卻一直都在傷害你。現在,你好好看一看這個孩子吧,她叫忘憂,沒有姓,隻有這個小名。我知道,這對你很不公平。可,你原諒我們吧。

    張小虎低聲說:“為什麽?你沒看到麽——我不再是一個孩子了,我已經是一個真正的男人!”

    花解語說我懂。“可你知道嗎,我跟他,其實兩顆心從來沒有分開過。隻是有一段時間,我們的心都睡著了,現在,又醒來了。小虎,你曾經走進我的夢裏,可,我必須醒來,否則,我會——你應該知道——我會很不快樂,這一生!”

    張小虎閉上了眼睛,問:“要我為這個孩子做些什麽事嗎?”

    柳知愁說你已經做了。你放棄了報仇,等她長大,我會把這個故事說給她聽。張小虎說你忘了她的名字了嗎?忘憂,她還是什麽都不知道的好。他把孩子遞給花解語,說,你們走好。他看著兩人跨上雪風黑電,嘴唇動了動,卻終於沒有開口。

    直到兩騎看不見影子,他才輕輕地說:“忘憂,忘憂……真能忘得了嗎?”

    然後他轉過頭來,大聲說,我們也走吧,這裏不是久留之地!

    他沒想到但飛揚會來得這麽快。當身後的馬蹄聲轟隆隆如悶雷一般響起的時候,還隻剛剛過了正午。迴頭看去,馬隊揚起的黃塵飛到半空,滾滾而來,象決口的洪水。

    滿多死後,南朝護送軍的副將秦猛已經升為主將,這個二十四五歲的將領,眼睛都要紅了,大聲說:“兄弟們,為國效忠的時候到了,讓撫柔公主看看我們是不是孬種!跟我衝上去迎戰!”

    張小虎說不行,秦將軍,不能跟他們接戰。秦猛很意外,口氣就很難聽:你說什麽,難道我們天朝軍怕了他們這些盜匪不成?大不了,死!

    張小虎說你可以死,公主能死嗎?秦猛語塞了,說你說怎麽辦?張小虎說:“跑!打不過就跑!公主,下車,上馬!”

    倪可兒從車上下來,臉色很難看,她甚至在罵,說他媽的西域,怎麽會有這麽多強盜土匪?張小虎說秦將軍,你想為國盡忠嗎?那就趕著這輛車,一路向前跑。等他們追得近了,那就迴頭打,死命頂住。你聽明白了嗎?給我二百人,我護送公主上南邊的塔爾郎山。紮可汗的大軍駐紮在那裏,到了那裏就安全了。秦猛想了想,大聲說,好,就這麽辦。招手分派人馬。倪可兒卻叫起來:“我不去塔爾郎山,我不見什麽紮可汗!”張小虎說為什麽?倪可兒狠狠地瞪他一眼:“你忘了?——我要——我說的話,從來算數!”

    張小虎震了一震,說你不要命了?他的口氣很兇,幾乎從來沒這樣兇過。倪可兒迎著他,說:“我就要我說的命。別樣的命,我不要!”

    張小虎真的感動了。他深深地望了公主一眼,忽然大聲說:“秦將軍,分好人馬了嗎?走,咱們過了前麵那道沙壩就分開!”

    事情看來很順利,張小虎帶的二百人借著沙壩的掩護離開大部,折而向南,秦猛率軍一路向東。過了一會,滾滾黃塵追上來,跟著向東去了。張小虎鬆了口氣,忽然一名士兵叫了起來:“將軍,你看!”

    這是張小虎頭一迴被人稱為將軍,可這位將軍立刻就遇到了難題——正前方的小山梁子後,緩緩出現了一部兵馬,正向這裏逼來。

    是金薩王的飛騎隊,後來歸了肖野樵,再後來歸了西北王。沙漠之上,沒有任何一支隊伍比飛騎部行軍速度更快,更神出鬼沒。但飛揚把堵截南朝公主的任務交給他們,真是再合適不過了。他們看清了張小虎與公主,向天放了一枝響箭,不一刻,滾滾黃塵又向這裏卷迴來了。

    張小虎策馬迎上飛騎部,他在箭程之外勒住座騎,大聲說:“你們,要自尋死路嗎?南朝的大軍就要進西域了,你們卻還在這裏給西北王賣命!紮可汗的大軍正迂過麥琪塞城,但飛揚已經無路可逃了!想想肖野樵大哥,你們,還不讓路嗎?”

    有人喊了起來:“肖大哥正是你殺的!”

    張小虎說這的確說不清楚,不過,你們卻不用說也清楚。“明白我說的是什麽吧——你們,應該想一想了!”

    倪可兒跟上來,小聲說他們會不會想一想?張小虎咽了口唾沫,說應當會。倪可兒,我告訴你,這迴你要是死不了,一定要嫁給紮可汗,有他的人馬,加上南朝的六萬大軍,才能蕩平大大小小的盜匪,西域才有好日子過。倪可兒說我憑什麽管那麽多,我隻想嫁給你,張小虎你聽著,我太想嫁給你了。

    張小虎說你沒有見過天都的景象。你不知道,什麽是真正的天都。倪可兒隨口問:“什麽?”張小虎說:“真正的天都都在遠方。我們,永遠到不了那裏,隻要這裏不要變成地獄,也就是了!”

    他搭起了箭,說倪可兒,也許這次我們真的要死了。

    飛騎部衝了過來。張小虎彎弓上箭,嗖嗖嗖三珠連發,就有三名刀客掉到了馬下。飛騎卻沒有停下,起潮一般唿喊著,就要衝到近前。張小虎調轉馬頭,帶領隊伍向西逃。他很後悔自己剛才的決定,如果南朝兵不分開,至少還能拚一拚,而現在,隻能逃命了。他使勁抽打馬匹,前後都是滾滾塵頭,他要在南北兩道黃塵會合之前,帶著公主從西邊那個空隙衝出去。

    “張小虎,小虎哥哥!”北邊的人馬中突然有人喊了起來。

    聲音竟是阿依明的。張小虎側頭看去,北邊那道黃塵下顯出一隊人馬來,並不是但飛揚的部屬,竟然是麥琪塞城的武士!張小虎眼眶濕潤了,他縱聲叫起來:“阿依明,阿依明!”

    到來的不隻是麥琪塞城的武士,南邊湧起了更大的一團黃塵,蓋住了半邊天。那是一支打著旌旗的隊伍,張小虎認出是紮可汗的軍隊。他很興奮,迴頭跟倪可兒說:“你看哪,但飛揚反而被圍起來了,他這一迴,是很難活著迴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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