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小虎搖了搖頭，說太遠了。肖野樵嘿嘿笑起來，冷冷地說：“他們竟然一定要我死！為什麽呢？我帶著兄弟們跟他們拚了！”
張小虎仍然搖頭，說你的兄弟們未必肯聽你的話。肖野樵迴頭看了看，果然從兄弟們的眼中，他看到了躲閃與盤算。他明白了，他的兄弟現在盼望著他死，隻要他死了，兄弟們就能投靠西北王。肖野樵心寒了，他問張小虎，我想求你一件事，你能答應嗎？
張小虎說讓我殺了你？肖野樵點了點頭。張小虎說你信任我？肖野樵又點了點頭。張小虎說為什麽你會信任我？肖野樵說：“因為，你不是我的兄弟。”
張小虎小聲說你放心吧，我會替你報仇。肖野樵小聲問：“為什麽？”張小虎說因為我自己也是弱者，我已經憎惡安排別人命運的人。肖野樵眼睛裏放出了光，很欣喜似的，說你動手吧，柳知愁說過很多次，你的刀法早晚能在大漠上稱王，我想試試。然後他就舉起刀來，大聲說張小虎，咱們比比刀法！
實際上張小虎以為他是演戲的，但對了幾刀之後，他知道肖野樵不是演戲了，他每一刀砍出來，都使了全力，絲毫沒有謙讓的意思。張小虎全力以赴了，他打起精神，要把這個其實挺無辜的人殺死。
肖野樵的手下沒人說話，都靜靜地看著兩人的對決。獅王刀威力可不是一般的，蕩起閃閃金光，張小虎的飛揚刀竟然很難頂住。他開始退，退得很快，肖野樵追了上來。
突然間肖野樵不動了，咽喉上多了一條紅線。接著，紅線中噴出血霧來，肖野樵的眼睛張大，露出了笑意，就此定格成期待似的，倒了下去。
肖野樵死了。他的腦袋已經離開了軀體。弟兄們雖然知道這是沒法子的事，可還是無比悲痛，都對張小虎怒目而視。張小虎好象沒看到，說各位大哥，好好埋葬了肖將軍，我們，投降吧。
從北山的北道下去，要走近一天的路程。飛騎部的弟兄們小心翼翼地下山，生怕一不小心失足，如果掉下去，那可真要摔成肉醬。但飛揚對他們的投降絲毫不懷疑，甚至連綁他們都覺得不必，因此隻綁了十幾個，後麵的人隻不過交出武器，就坐在山腳下的空場處。但飛揚部給他們一人發了一個烤饢，大夥兒都在啃，互相發覺彼此的吃相都沒什麽英雄氣。
有時候，一個餅子真比一把刀還令人屈服呢。
有小兵來請張小虎進帳。帳中葛天師與但飛揚已經設了宴席。但飛揚拍了拍張小虎的肩膀，說我早就說過，你會成為草原上最好的刀手，連肖野樵也不是你的對手。但飛揚說起話來，語速很快，跟他精幹的相貌、敏捷的動作一樣，都顯得很幹脆。張小虎說那是因為肖野樵自己想死了，並不因為我的刀法好。他見但飛揚有些意外，就又說：“其實他是條漢子，山上的人全是他的兄弟，隻有我不是。因此，他選擇死在我手裏。”
但飛揚怔住了，驀然間露出欣賞的眼光，半晌說，你很好，你很好。張奎竟有你這樣的兒子。
張小虎忽然說西北王，我爹已經死了，因此他的帳就得由我跟你算。但飛揚又怔住了，他的目光簡直驚奇了，說你想跟我挑戰？
張小虎說不，我說的是金子。“你答應過我爹，接迴葛天師來，你就給他五千兩黃金。他隻拿了你一千兩的訂金，剩下的四千兩，我想替我爹要迴來。”他說話的神態很老實，甚至有些拘謹，但說得很清楚，就象每一個找財主討要工錢的長工。
但飛揚再次怔住，他慢慢轉頭看了看葛天師，葛天師微微笑著，慢慢點了點頭。但飛揚於是問：“好，一句話，你想跟我走，還是當我的敵人？”
張小虎說咱們先說完剛才的事，再說這件事。張小虎的心怦怦跳著，他的刀與弓箭沒有象別人一樣被收走，但他知道，他現在根本沒有動手的勇氣，也許但飛揚隻要稍加厲色，他就會屈服。
但飛揚斟滿一杯酒，親手遞給張小虎，說小虎兄弟，你的四千兩金子，我會一分不少的給你。現在，我們喝酒！
但飛揚其實酒量並不大。喝了幾杯，張小虎就發現他的酒量比柳知愁實在是差得遠了。他心想人真是奇怪，這樣的一個英雄人物，酒量居然比不上柳知愁那樣的浪子。他畢竟是一個少年，喝幾杯酒，話就多了起來。他對西北王說你幹嗎這麽瞧得起我？你可以殺了我，其實我並不是真的很服氣你和葛天師，雖然你們很厲害。我爹的死，其實跟你們有關。而且，我連仇都報不了，我的女人，我的女人其實也就是我的仇人，我這樣倒黴，葛天師，你說，你說說，你跟我說說……
葛天師慢慢喝著酒，他有些喟歎的意味，說張小虎，我也從年輕的時候過來過呢，我自認為能看清很多人的心事，卻看不清你的。張小虎問他：“能看清別人的心事，很有意思嗎？”口氣象是求教。葛天師說這是很有意思的一件事。可我看不清你的心事，因此就覺得缺了點意思。張小虎說你怎麽看不清我的心事？
葛天師說我弄不懂，南朝公主、麥琪塞城的郡主，都跟你很般配，你怎麽卻對她們無動於衷？那個花小姐，你又為什麽對她念念不忘？說你老實吧，你小小年紀便跟女人有了孩子，說你不老實吧，你跟兩個如花似玉的姑娘同吃同住了一年，可跟她們居然很守禮。這，是為什麽呢？
張小虎扔下了筷子，說這跟你有關係嗎？天師，你是長輩呢，怎麽好跟我說這些事？葛天師看他不象是在說笑，隻好搖頭而笑，說小虎，你也醉啦。
但飛揚笑起來，說張小虎，你一點都不象是俘虜的樣子，可我竟舍不得殺你。從今以後，你跟著我好了，我很快，就把你的女人接來，跟你團聚。
張小虎呆了很長時間，搖搖頭說：“不用。女人，很麻煩的……”但飛揚哈哈笑了起來。
但飛揚很仗義，他親自召集金薩王的舊部，問他們誰願意留下誰願意離開，離開的每人給十兩金子，留下的每人給二十兩。金薩王的舊部一向過慣了打打殺殺的日子，幾乎沒人想離開，但飛揚很高興，命令手下當場給大夥兒發了金子，然後說：“從今以後，我們象一家人一樣。從今以後，我們有肉同吃，有酒同喝。不過呢，我吃大口，你們吃小口，我喝大碗，你們喝小碗。你們明白嗎？”
但飛揚很喜歡用這樣的開場白來拉開他訓話的帷幕。果然這些新歸順的兄弟歡唿起來，說，就是這樣，大王吃肉，我們吃肉，大王喝酒，我們喝酒。
但飛揚話鋒一轉，說假如我流血呢？
新降的兄弟不知道怎麽迴答了，有一個腦筋快些的說大王流血，我們喪命！大夥兒見但飛揚臉上露出微笑，都跟著這樣喊起來。但飛揚擺了擺手，說兄弟們安靜罷，你們跟著金薩王的時候，這樣的話可也沒少說，可他死了，肖野樵也死了，你們還不是跟隨了我？
大夥兒都不言語了。但飛揚就笑起來：“我不怪你們，識時務者為俊傑。金薩王匹夫之勇、肖野樵不成氣候，你們跟著他們，隻能搶搶殺殺，比黃旗幫、居琅部的小盜夥又有什麽不同？大丈夫一輩子這樣活法，那就太沒出息了。可我不一樣，我要帶著你們，跟我從前的弟兄們一起，建功立業，征戰疆場，建立我們強者的西域王國！你們誰能打到最後，誰就能封王拜將，有數不盡的子女玉帛！”
他的話極具感染力，好象話從他嘴裏一說出來，就變成了金科玉律。大夥兒歡唿起來。但飛揚顯得有些激動，繼續說：“很多兄弟們都知道，我但飛揚，本來是南朝的一名欽犯，我是逃到西域的。我來的時候，隻想能活下去就行，沒想到這些年來，做出了這樣一番事，結交了這麽多的好朋友，好兄弟！眼下，加上新編進各部的兄弟，我們的人馬，已經有兩萬了！我本來隻是一名流寇，一名刀客，可有了你們這些人馬，就大大不同了，我們這兩萬精銳，足以橫行西域，所向無敵！”
張小虎已經猜到他要幹什麽了。果然，但飛揚接著便說出他的計劃。紮可汗率部在麥琪塞城以南的地方駐紮，但飛揚決心要跟他決一雌雄了。但飛揚說：“弟兄們可能有些擔心，因為紮可汗有近二十萬人馬，而我們隻有兩萬。沒什麽可怕的，他的二十萬，是什麽樣的二十萬？老弱病殘，能衝鋒陷陣的不足八萬。我們的兄弟呢，誰都能以一當十！何況，西夏大國有百萬雄兵，隨時可以給我們增援！”
葛天師坐在一個用駱駝鞍子搭起來的座位上，一直微笑著，顯得很有實力似的，仿佛能隨時調撥十萬人馬來加入戰鬥。
但飛揚說：“我已經接到線報，已經定下明天就出兵。弟兄們，我但飛揚從不讓弟兄們吃虧，你們砍下敵人的人頭，我向你們買！一個人頭，黃金十兩！紮可汗的那些老弱兵的人頭本來值不了這個價碼，可這一迴，他們的人頭，加上你們的勇敢，我出十兩了。打敗紮可汗，我們就進軍南朝，我早就發誓，我離開的時候是被千軍萬馬追出來的，我迴去的時候，就一定會帶著千軍萬馬迴去！”
部下們歡唿聲連成一片，那是一種介於狼嚎與瘋子之間的歡唿聲，如果不是他們的同類，就會被嚇得毛骨悚然。
張小虎很佩服但飛揚的風采，他說出來的話，不容質疑。他天生就是王。張小虎望著黑壓壓的人群和一張張頑固而且貪婪的臉孔，忽然打了一個哆嗦。他知道，這將是一股巨大的泥石流，所經之處，牆倒木摧，生靈塗炭。
他們跟紮可汗部接戰的時候，是第二天的傍晚。那天傍晚彩霞滿天，很是壯麗。戈壁鍍上了一層金色，零星可見的芨芨草、刺蓬子、梭梭柴投下一片片很小的陰影，有螞蟻亂跑，好象發生了什麽事似的驚惶失措。天上的老鷹盤旋著，讓人更覺得天空高廣。
西北王部的號角吹響的時候，紮可汗還沒有擺好陣形。但飛揚說：“我們衝過他們的營盤，在另一端會合！”兩萬人馬分成十個縱隊，唿嘯中，衝向敵陣。
張小虎很想看一看紮可汗到底是怎樣的一個老朽，可惜人太多，根本就找不出來。但飛揚的兩萬精銳殺進紮可汗的大軍，象一股黑色的洪流衝進草原。戰鬥隻打了喝兩碗奶茶的工夫，地上已經堆了許多死屍，到處是無主的戰馬。紮可汗命令撤軍。他用一萬多人高舉牛皮大盾擋住陣腳，大部逃往南麵的一座山嶺。
紮可汗的部下死傷了七千多人，西北王隻損失了三百多名弟兄。可西北王仍然覺得不滿意，他搖著頭對葛天師說：“居然沒把他們整片兒撕開！他們上了山，就有點麻煩了。”葛天師好一會兒沒說話，喝了一袋水，才說：“飛揚先生，象紮可汗這樣統治了草原幾十年的人物，要想一下子就把他打垮，那當然不可能。我倒擔心另一件事。”但飛揚問是什麽，葛天師慢慢吸了口氣，搖了搖頭，什麽也沒說。
但飛揚眨了眨眼睛，說：“國師，我們可等不起，紮可汗緩過勁來，馬上會要攻打我們。因此，今天晚上，我讓康大刀帶一百弟兄，去窺探紮可汗的大營！小虎兄弟，這一迴，你跟他去。”
張小虎點頭說好。他的心有點跳起來，心想這可是個逃跑的絕好機會。他看著葛天師與但飛揚，兩人好象沒有半點懷疑他的意思。
但飛揚叫來了康大刀，那是一名不到三十的精壯漢子，使的是一口大刀，最是擅長馬戰。康大刀點了一百名手下，飽餐一頓，乘夜色出發。離開營地約摸十五裏，康大刀率隊向右拐去，張小虎問：“康將軍，我們是不是走錯了？”
康大刀很不友好，冷冷地說：“你知道還是我知道？”張小虎隻好不再說什麽。康大刀命令大夥兒急速行進，兩個時辰之後，他們已經馳出二百多裏。前方出現了一條古道，道分兩岔，中間有三棵柳樹。這地方名叫三棵樹，在西域，有許多地方名叫三棵樹五棵樹什麽的，這地方，靠近烏倫古湖，北邊呢，是一個叫薩爾滸的地方。張小虎跟著張奎來過這裏，知道騎一匹好馬，一晝夜就能跑到薩爾滸，過了那裏，就能上老鷹山，那座山上野物很多。他想，去那裏躲上一兩年，葛天師也好、但飛揚也罷，誰還會想起我來呢？
張小虎現在還不想逃跑。他箭袋裏有四十多枝箭呢，如果真動起手來，相信射死四十人之後，餘下的六十人不會再追。何況，他對自己的刀法，有了越來越的自信。他不想多殺人，他想最好是不殺人就能奪到康大刀騎的那匹好馬，然後利利索索地走掉。
然而隊伍卻停了下來。康大刀命令大夥全部下馬，然後給馬都上了銜枚，全牽到一條幹河子裏去。人呢，全脫下了西北王部的號衣，穿上馬賊的衣裳，在路上布好了絆馬索，然後就趴在戈壁的一道碎石坡上，借芨芨草刺蓬棵子隱蔽。
張小虎問：“我們要等誰？”
張小虎仍然搖頭，說你的兄弟們未必肯聽你的話。肖野樵迴頭看了看，果然從兄弟們的眼中，他看到了躲閃與盤算。他明白了，他的兄弟現在盼望著他死，隻要他死了，兄弟們就能投靠西北王。肖野樵心寒了，他問張小虎，我想求你一件事，你能答應嗎？
張小虎說讓我殺了你？肖野樵點了點頭。張小虎說你信任我？肖野樵又點了點頭。張小虎說為什麽你會信任我？肖野樵說：“因為，你不是我的兄弟。”
張小虎小聲說你放心吧，我會替你報仇。肖野樵小聲問：“為什麽？”張小虎說因為我自己也是弱者，我已經憎惡安排別人命運的人。肖野樵眼睛裏放出了光，很欣喜似的，說你動手吧，柳知愁說過很多次，你的刀法早晚能在大漠上稱王，我想試試。然後他就舉起刀來，大聲說張小虎，咱們比比刀法！
實際上張小虎以為他是演戲的，但對了幾刀之後，他知道肖野樵不是演戲了，他每一刀砍出來，都使了全力，絲毫沒有謙讓的意思。張小虎全力以赴了，他打起精神，要把這個其實挺無辜的人殺死。
肖野樵的手下沒人說話，都靜靜地看著兩人的對決。獅王刀威力可不是一般的，蕩起閃閃金光，張小虎的飛揚刀竟然很難頂住。他開始退，退得很快，肖野樵追了上來。
突然間肖野樵不動了，咽喉上多了一條紅線。接著，紅線中噴出血霧來，肖野樵的眼睛張大，露出了笑意，就此定格成期待似的，倒了下去。
肖野樵死了。他的腦袋已經離開了軀體。弟兄們雖然知道這是沒法子的事，可還是無比悲痛，都對張小虎怒目而視。張小虎好象沒看到，說各位大哥，好好埋葬了肖將軍，我們，投降吧。
從北山的北道下去，要走近一天的路程。飛騎部的弟兄們小心翼翼地下山，生怕一不小心失足，如果掉下去，那可真要摔成肉醬。但飛揚對他們的投降絲毫不懷疑，甚至連綁他們都覺得不必，因此隻綁了十幾個，後麵的人隻不過交出武器，就坐在山腳下的空場處。但飛揚部給他們一人發了一個烤饢，大夥兒都在啃，互相發覺彼此的吃相都沒什麽英雄氣。
有時候，一個餅子真比一把刀還令人屈服呢。
有小兵來請張小虎進帳。帳中葛天師與但飛揚已經設了宴席。但飛揚拍了拍張小虎的肩膀，說我早就說過，你會成為草原上最好的刀手，連肖野樵也不是你的對手。但飛揚說起話來，語速很快，跟他精幹的相貌、敏捷的動作一樣，都顯得很幹脆。張小虎說那是因為肖野樵自己想死了，並不因為我的刀法好。他見但飛揚有些意外，就又說：“其實他是條漢子，山上的人全是他的兄弟，隻有我不是。因此，他選擇死在我手裏。”
但飛揚怔住了，驀然間露出欣賞的眼光，半晌說，你很好，你很好。張奎竟有你這樣的兒子。
張小虎忽然說西北王，我爹已經死了，因此他的帳就得由我跟你算。但飛揚又怔住了，他的目光簡直驚奇了，說你想跟我挑戰？
張小虎說不，我說的是金子。“你答應過我爹，接迴葛天師來，你就給他五千兩黃金。他隻拿了你一千兩的訂金，剩下的四千兩，我想替我爹要迴來。”他說話的神態很老實，甚至有些拘謹，但說得很清楚，就象每一個找財主討要工錢的長工。
但飛揚再次怔住，他慢慢轉頭看了看葛天師，葛天師微微笑著，慢慢點了點頭。但飛揚於是問：“好，一句話，你想跟我走，還是當我的敵人？”
張小虎說咱們先說完剛才的事，再說這件事。張小虎的心怦怦跳著，他的刀與弓箭沒有象別人一樣被收走，但他知道，他現在根本沒有動手的勇氣，也許但飛揚隻要稍加厲色，他就會屈服。
但飛揚斟滿一杯酒，親手遞給張小虎，說小虎兄弟，你的四千兩金子，我會一分不少的給你。現在，我們喝酒！
但飛揚其實酒量並不大。喝了幾杯，張小虎就發現他的酒量比柳知愁實在是差得遠了。他心想人真是奇怪，這樣的一個英雄人物，酒量居然比不上柳知愁那樣的浪子。他畢竟是一個少年，喝幾杯酒，話就多了起來。他對西北王說你幹嗎這麽瞧得起我？你可以殺了我，其實我並不是真的很服氣你和葛天師，雖然你們很厲害。我爹的死，其實跟你們有關。而且，我連仇都報不了，我的女人，我的女人其實也就是我的仇人，我這樣倒黴，葛天師，你說，你說說，你跟我說說……
葛天師慢慢喝著酒，他有些喟歎的意味，說張小虎，我也從年輕的時候過來過呢，我自認為能看清很多人的心事，卻看不清你的。張小虎問他：“能看清別人的心事，很有意思嗎？”口氣象是求教。葛天師說這是很有意思的一件事。可我看不清你的心事，因此就覺得缺了點意思。張小虎說你怎麽看不清我的心事？
葛天師說我弄不懂，南朝公主、麥琪塞城的郡主，都跟你很般配，你怎麽卻對她們無動於衷？那個花小姐，你又為什麽對她念念不忘？說你老實吧，你小小年紀便跟女人有了孩子，說你不老實吧，你跟兩個如花似玉的姑娘同吃同住了一年，可跟她們居然很守禮。這，是為什麽呢？
張小虎扔下了筷子，說這跟你有關係嗎？天師，你是長輩呢，怎麽好跟我說這些事？葛天師看他不象是在說笑，隻好搖頭而笑，說小虎，你也醉啦。
但飛揚笑起來，說張小虎，你一點都不象是俘虜的樣子，可我竟舍不得殺你。從今以後，你跟著我好了，我很快，就把你的女人接來，跟你團聚。
張小虎呆了很長時間，搖搖頭說：“不用。女人，很麻煩的……”但飛揚哈哈笑了起來。
但飛揚很仗義，他親自召集金薩王的舊部，問他們誰願意留下誰願意離開，離開的每人給十兩金子，留下的每人給二十兩。金薩王的舊部一向過慣了打打殺殺的日子，幾乎沒人想離開，但飛揚很高興，命令手下當場給大夥兒發了金子，然後說：“從今以後，我們象一家人一樣。從今以後，我們有肉同吃，有酒同喝。不過呢，我吃大口，你們吃小口，我喝大碗，你們喝小碗。你們明白嗎？”
但飛揚很喜歡用這樣的開場白來拉開他訓話的帷幕。果然這些新歸順的兄弟歡唿起來，說，就是這樣，大王吃肉，我們吃肉，大王喝酒，我們喝酒。
但飛揚話鋒一轉，說假如我流血呢？
新降的兄弟不知道怎麽迴答了，有一個腦筋快些的說大王流血，我們喪命！大夥兒見但飛揚臉上露出微笑，都跟著這樣喊起來。但飛揚擺了擺手，說兄弟們安靜罷，你們跟著金薩王的時候，這樣的話可也沒少說，可他死了，肖野樵也死了，你們還不是跟隨了我？
大夥兒都不言語了。但飛揚就笑起來：“我不怪你們，識時務者為俊傑。金薩王匹夫之勇、肖野樵不成氣候，你們跟著他們，隻能搶搶殺殺，比黃旗幫、居琅部的小盜夥又有什麽不同？大丈夫一輩子這樣活法，那就太沒出息了。可我不一樣，我要帶著你們，跟我從前的弟兄們一起，建功立業，征戰疆場，建立我們強者的西域王國！你們誰能打到最後，誰就能封王拜將，有數不盡的子女玉帛！”
他的話極具感染力，好象話從他嘴裏一說出來，就變成了金科玉律。大夥兒歡唿起來。但飛揚顯得有些激動，繼續說：“很多兄弟們都知道，我但飛揚，本來是南朝的一名欽犯，我是逃到西域的。我來的時候，隻想能活下去就行，沒想到這些年來，做出了這樣一番事，結交了這麽多的好朋友，好兄弟！眼下，加上新編進各部的兄弟，我們的人馬，已經有兩萬了！我本來隻是一名流寇，一名刀客，可有了你們這些人馬，就大大不同了，我們這兩萬精銳，足以橫行西域，所向無敵！”
張小虎已經猜到他要幹什麽了。果然，但飛揚接著便說出他的計劃。紮可汗率部在麥琪塞城以南的地方駐紮，但飛揚決心要跟他決一雌雄了。但飛揚說：“弟兄們可能有些擔心，因為紮可汗有近二十萬人馬，而我們隻有兩萬。沒什麽可怕的，他的二十萬，是什麽樣的二十萬？老弱病殘，能衝鋒陷陣的不足八萬。我們的兄弟呢，誰都能以一當十！何況，西夏大國有百萬雄兵，隨時可以給我們增援！”
葛天師坐在一個用駱駝鞍子搭起來的座位上，一直微笑著，顯得很有實力似的，仿佛能隨時調撥十萬人馬來加入戰鬥。
但飛揚說：“我已經接到線報，已經定下明天就出兵。弟兄們，我但飛揚從不讓弟兄們吃虧，你們砍下敵人的人頭，我向你們買！一個人頭，黃金十兩！紮可汗的那些老弱兵的人頭本來值不了這個價碼，可這一迴，他們的人頭，加上你們的勇敢，我出十兩了。打敗紮可汗，我們就進軍南朝，我早就發誓，我離開的時候是被千軍萬馬追出來的，我迴去的時候，就一定會帶著千軍萬馬迴去！”
部下們歡唿聲連成一片，那是一種介於狼嚎與瘋子之間的歡唿聲，如果不是他們的同類，就會被嚇得毛骨悚然。
張小虎很佩服但飛揚的風采，他說出來的話，不容質疑。他天生就是王。張小虎望著黑壓壓的人群和一張張頑固而且貪婪的臉孔，忽然打了一個哆嗦。他知道，這將是一股巨大的泥石流，所經之處，牆倒木摧，生靈塗炭。
他們跟紮可汗部接戰的時候，是第二天的傍晚。那天傍晚彩霞滿天，很是壯麗。戈壁鍍上了一層金色，零星可見的芨芨草、刺蓬子、梭梭柴投下一片片很小的陰影，有螞蟻亂跑，好象發生了什麽事似的驚惶失措。天上的老鷹盤旋著，讓人更覺得天空高廣。
西北王部的號角吹響的時候，紮可汗還沒有擺好陣形。但飛揚說：“我們衝過他們的營盤，在另一端會合！”兩萬人馬分成十個縱隊，唿嘯中，衝向敵陣。
張小虎很想看一看紮可汗到底是怎樣的一個老朽，可惜人太多，根本就找不出來。但飛揚的兩萬精銳殺進紮可汗的大軍，象一股黑色的洪流衝進草原。戰鬥隻打了喝兩碗奶茶的工夫，地上已經堆了許多死屍，到處是無主的戰馬。紮可汗命令撤軍。他用一萬多人高舉牛皮大盾擋住陣腳，大部逃往南麵的一座山嶺。
紮可汗的部下死傷了七千多人，西北王隻損失了三百多名弟兄。可西北王仍然覺得不滿意，他搖著頭對葛天師說：“居然沒把他們整片兒撕開！他們上了山，就有點麻煩了。”葛天師好一會兒沒說話，喝了一袋水，才說：“飛揚先生，象紮可汗這樣統治了草原幾十年的人物，要想一下子就把他打垮，那當然不可能。我倒擔心另一件事。”但飛揚問是什麽，葛天師慢慢吸了口氣，搖了搖頭，什麽也沒說。
但飛揚眨了眨眼睛，說：“國師，我們可等不起，紮可汗緩過勁來，馬上會要攻打我們。因此，今天晚上，我讓康大刀帶一百弟兄，去窺探紮可汗的大營！小虎兄弟，這一迴，你跟他去。”
張小虎點頭說好。他的心有點跳起來，心想這可是個逃跑的絕好機會。他看著葛天師與但飛揚，兩人好象沒有半點懷疑他的意思。
但飛揚叫來了康大刀，那是一名不到三十的精壯漢子，使的是一口大刀，最是擅長馬戰。康大刀點了一百名手下，飽餐一頓，乘夜色出發。離開營地約摸十五裏，康大刀率隊向右拐去，張小虎問：“康將軍，我們是不是走錯了？”
康大刀很不友好，冷冷地說：“你知道還是我知道？”張小虎隻好不再說什麽。康大刀命令大夥兒急速行進，兩個時辰之後，他們已經馳出二百多裏。前方出現了一條古道，道分兩岔，中間有三棵柳樹。這地方名叫三棵樹，在西域，有許多地方名叫三棵樹五棵樹什麽的，這地方，靠近烏倫古湖，北邊呢，是一個叫薩爾滸的地方。張小虎跟著張奎來過這裏，知道騎一匹好馬，一晝夜就能跑到薩爾滸，過了那裏，就能上老鷹山，那座山上野物很多。他想，去那裏躲上一兩年，葛天師也好、但飛揚也罷，誰還會想起我來呢？
張小虎現在還不想逃跑。他箭袋裏有四十多枝箭呢，如果真動起手來，相信射死四十人之後，餘下的六十人不會再追。何況，他對自己的刀法，有了越來越的自信。他不想多殺人，他想最好是不殺人就能奪到康大刀騎的那匹好馬，然後利利索索地走掉。
然而隊伍卻停了下來。康大刀命令大夥全部下馬，然後給馬都上了銜枚，全牽到一條幹河子裏去。人呢，全脫下了西北王部的號衣，穿上馬賊的衣裳，在路上布好了絆馬索，然後就趴在戈壁的一道碎石坡上，借芨芨草刺蓬棵子隱蔽。
張小虎問：“我們要等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