跡部景吾,商界名門跡部財閥的獨子,高傲,強大,不可一世。年少時便展現出了超脫同齡人的,與年齡極其不符的王者之氣;成年後順利繼承家業馳騁商界,無論經營頭腦或領袖才能都讓一般人難望其項背。但就是這樣所謂奇跡般存在的男子,當他的影像交錯在十年跨度的概念中,最後在這樣的場合出現在自己麵前,並暫時斂起周身的光芒,像一個普通的,受了挫的十五六歲少年般輕聲念出那句「可惡」時,藤川涼一時竟恍然覺得,麵前的跡部就像是走下了神壇,放下看不見的防備,像普通人般流露出自己的真實,哪怕或許並不光彩。


    但她很快努力驅走了這種奇怪的想法,並為之感到可笑。時間的橫切麵裏她看見忍足蹙著眉快步上前,扶起跡部小聲耳語了幾句。跡部手撐額頭簡單應聲,臉色不見好轉。忍足忽然又像是想起了什麽,抬眼看向停在不遠處的藤川涼,但他隻是長久的注視,並不說話或是用手勢示意,眼底是深深的藍色。藤川涼立刻心領神會,欠了欠身下樓離開。她清楚此刻自己不應久留,畢竟眼下地震演習仍在繼續,集合廣播依舊盤旋在頭頂上空;至於跡部的反常她也無權深究幹涉,盡管以忍足的表情看這決不是單純的意外。她明白自己隻是多餘的路人,不是救世主。偶然目睹了所謂王者狼狽的一麵,最好的選擇便是沉默並裝作什麽都沒有發生。


    她隱隱覺得,無論事情的真相會是如何,一旦牽扯其中,便難以脫身。


    之後的一切藤川涼並不知曉,仔細留意也不曾發現周圍的學生有所提及。那個午後所看見的種種就像一場幻覺,是他們三個心照不宣的秘密——當然了,最後那句隻是藤川涼單方麵的猜測,事實上目光所及之處跡部依舊活得張揚,仿佛站在高處俯瞰眾生,偶爾在學生會室遇見,麵對藤川涼他的神色也絲毫不見異常,在他眼裏藤川涼不過是陌生的下屬,或許他根本從未察覺那天的另一個目擊者;而作為電影協會幽靈會員的忍足則更是再沒有碰麵,藤川涼有時也會想起那天忍足被跡部打斷的那番將要出口的話。她好奇,但也再無法得知,於是久而久之便也拋在了腦後。


    生活逐漸平穩下來,東京的節奏也在慢慢適應。習慣了晨間永遠擁擠的電車,jr國鐵上有翻看報紙的上班族與聊著八卦的女高中生;也習慣了黃昏熱鬧的賣場,在香氣四溢的空間裏與推著推車的主婦或是與自己一樣的獨居學生們擦肩而過,一切都顯得平和而安逸。但有時想想,這樣的生活終究還是無聊的。電視上的劇集都已看過,結局在男女主角相遇時便已知曉,而那位漂亮的女星在十年後世界中正飽受離婚傳聞的折磨;至於壘球,賽馬等各類比賽的結果也早已注定,藤川涼甚至想過是否要靠參賭後者賺上一筆,但這終究隻是想想而已。


    畢竟這個世界原有的規律,她還不敢輕易打破。


    因為公寓自帶廚房的關係藤川涼選擇自己做飯,在簡單勘察公寓附近的地形後她將供應食材的超市分為了三類:距離坡底最近,更像是便利店的瀧山,甜品豐富,相隔一條河流的阿魯普斯和距離最遠,但果蔬新鮮的中野。而在光顧多次後,藤川涼甚至已經連單品打折日也能記得清晰,畢竟初到東京時她便下了決心,如非必要盡可能不多向父母討要生活費,而冰帝校規明令禁止任何打工行為,因此隻能在精打細算間得來。


    於是當藤川涼將一盒折價牛肉放入購物籃的時候,她的腦海中沒來由地浮現出之前笠原加奈與今井由嘉利在聽見「藤川建設」後所露出的驚愕神情,然後她悄悄對自己扯了扯嘴角,帶著些許無奈。人前頭頂藤川建設光環的藤川涼,人後為節約生活費苦惱的藤川涼,她們都真切地存在著,而旁人也永遠不會懂得究竟哪一個才是她的真實。


    平日做飯偶爾會超出份量,比如咖喱,比如蔬菜雜鍋。如果是在周末藤川涼便會與隔壁的宍戶先生分享——如果他在家並清醒著的話。其實新學期開始後藤川涼與宍戶先生碰麵的機會並不多,往往早上出門時對門早已沒了動靜,臨近午夜又被來自隔壁的開門聲與沉悶的腳步聲驚醒。藤川涼明白像宍戶這般初涉it業的上班族青年注定工作操勞,況且又是男性,如此一來能嚐到手製新鮮食物無疑是一種奢侈。


    宍戶明史倒也從不故作推托,向來是欣然接受,落落大方。他一麵向藤川涼抱怨自己與偶爾來探望的弟弟糟糕的手藝——比如弟弟手下那可怕的炒雞蛋,又比如剛搬來時差點造成的瓦斯事故,一麵一再誇讚藤川涼的手藝,讚詞中也包括藤川涼將來會是個好太太雲雲。對此藤川涼聽後通常隻是笑笑,不多說什麽。既然宍戶之言出自無心,那她自然也沒有必要為之糾結。該經曆的終究會跨過,該愈合的終究會結痂。


    路旁仲春的櫻花開得正好。它們在風中盤旋而下,最後被碾作一地花泥。


    絢爛之後的幻滅,那是殘酷至極的美麗。


    忍足侑士第一次出現在電影協會的部室已是五月中旬。那天藤川涼在學生會工作結束後前去歸還之前所借的錄像帶,擰開門把便聽見有聲音傳出,裏麵顯然有人。進門後她看見錄像機正在運作,入會後還從未出現過的忍足侑士則靠在沙發上,支起下巴看向不遠處的熒幕:熒幕上是古典氣息濃鬱的倫敦所罕有的,洋溢著異國風情的街區——來自當年上映的電影《諾丁山》。那時正是安娜離威廉而去的片斷,威廉獨自行走在波特貝露市場,雨滴在諾丁山的石塊街道上敲出嗒嗒的聲響。路旁的果攤上有草莓鑲嵌其中,翠綠色的芹菜也像碧色的花般在菜床上盛開。不過是市井而平凡的場景,卻也觸動人心。


    忍足愣了愣,藤川也愣了愣,彼此顯然都沒有料到會在這樣的場合遇見。最後還是藤川涼尷尬地朝忍足笑笑,簡單打過招唿後她避開對方的目光走到窗邊的書架將錄像帶插迴原位,接著便繼續挑選其餘影帶。一時間空間內隻剩下影片中的台詞聲,隱約還能聽見校園其他角落傳來的喧鬧。這時藤川涼忽然聽見背後的忍足幽幽開口,說:“既然來了,藤川小姐不過來一起看麽?”依舊是低沉的關西腔調,奇怪的是聽上去竟也不顯得違和。藤川涼迴頭正看見忍足支著下巴向她輕笑,一麵抬手指向身旁的位置,那笑容隨意而戲謔。藤川涼搖頭說,“不用了,我已經看過了。”她老實迴答,想了想又補上一句:“不過說起來,還真沒想到忍足君你會喜歡這類片子呢。”


    “哦,哪類?”


    “像這樣的,看上去很美,但不合邏輯的故事。”


    “或許吧,但正因為現實中的不可能,才讓它們有了在鏡頭中存在的價值。”


    那之後便是長久的沉默。忍足淡定依舊,鏡片後墨藍色的眼深不見底,顯得少年老成。藤川涼則不知道該如何反駁,畢竟兩人本來便隻是幾麵之交,根本談不上熟識。她隻好無奈地聳了聳肩,重新將視線投向書架上的影帶,不再糾纏於這個微妙的話題。窗外的夕陽將天空染成油畫般濃重的色彩,雲朵在天邊漂移聚散。心底掩埋許久的好奇心開始作祟。藤川涼猶豫了半晌,最終還是決定主動發問。


    “忍足君。”


    “嗯。”


    “跡部會長那天……究竟發生了什麽?”


    “你覺得,我會告訴你麽?”


    “……不會。”


    “哈哈,那不就行了。”


    前後不過幾十秒的交流,意料之中的問,也是意料之中的答。其實藤川涼最初便對能從忍足口中對跡部的事了解一二的可能不抱希望,如今得到了確切的答複,更是反倒有了一種塵埃落定的輕鬆。她舒了口氣,將從書架上抽出的兩盒影帶抱在肘上——本想尋找的第三盒並不在架中,或許已經被人借走。然後藤川涼繞過忍足所坐的沙發打算離開。隻是當她擰開門把的時候,竟又分明聽見之前一直沉浸在諾丁山童話中的忍足輕笑了一聲,帶著淡淡的促狹。


    “你剛才找了很久的,其實是這個吧?”


    忍足說著,舉起從剛才起一直疊在矮桌一角的,混在許多愛情片中的一盒。錄像帶簡單的黑色外殼上,側封的字跡已經在摩擦下顯得模糊,但依舊能夠辨認出來。


    ——a scene at the sea。


    北野武,1991年,《那年夏天,寧靜的海》


    那一刻藤川涼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怔怔地在原地愣了許久,這才終於像是想起了什麽。藤川涼低頭看了看手裏剛剛從書架上抽走的那兩盒錄像帶,一時間不禁為忍足的敏銳不可思議。眼前的這個少年竟在片刻間注意到了自己剛才的選擇:《getting any——懷孩子的天空》與《hana-bi——花火》,分別由北野武導演與1996與1997年的兩部影片。盡管同樣在少年時代便已經看過,但如今依然有著重溫的衝動。


    “既然如此……那麽這樣好了。”忍足不知什麽時候也從沙發上站起身來,目光帶笑說,“如果你真的想知道跡部的事,那麽這個星期六的下午,來惠比壽吧,如何?”見藤川涼麵露不解,他又勾起嘴角,向她比出一根手指。


    “這個啊,是代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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