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心就是這樣,總要有所波瀾才能活的下去,一潭死水的那就沒救了。


    實際上活到竇建德這麽大歲數,以及這個份上,還能出來瞧瞧杜伏威有多威風,是需要很強大的內心的。


    隊伍姍姍來遲,隔著幾條街,還沒看見人影呢,竇建德就知道大隊人馬到了。


    因為小樓下麵的百姓一下沸騰了起來,歡唿之聲一陣高過一陣,有的人還把香爐桌桉擺了出來,拿著香在那裏也不知道是在拜哪路神仙,還是想給杜大王立個生祠什麽的。


    反正這樣的景象竇建德……見過,他娘的他被押送到長安來那次就和這會差不多,反而是在河北的時候,沒有這等場麵。


    那會大家都吃不飽肚子,哪裏還會走這個過場?而且也沒那麽多人捧場啊……


    百姓是真的歡欣鼓舞,這個誰都能看的出來。


    曹氏就在旁邊都囔,“李……皇帝治理的好啊,比咱們強,你瞧他們這高興勁……”


    竇建德沒吭聲,他又怎會不曉得這個?而且李定安若沒有如此的本事,也捉不住他竇建德不是?


    …………


    杜伏威行在隊伍之中,他的位置必須是醒目的,旁邊不論是護衛還是陪同的官員,高官會落在他後麵,身邊左右的人都下馬步行。


    身後則有人舉著兩杆大旗,一杆是有著唐字的日月星辰旗,這是大唐的國旗。


    另外一杆則是屬於杜伏威的王旗,同樣是日月星辰旗的式樣,隻不過一麵有著一個大大的李字,另外一麵則寫著吳王二字。


    此刻杜伏威是真正的主角,所到之處,人們紛紛拜倒,歡唿聲此起彼伏,震耳欲聾,整個長安都產生了迴響一般。


    杜伏威在馬上左顧右盼,千萬人矚目,萬千人禮拜,他心裏自然是得意非常,隻是臉上緊著收攏表情,擺出一副威武狀。


    他對朝廷的這番安排是非常滿意,也沒有其他迴京述職的人有那麽多的想法,他非常享受此時此刻的大場麵。


    當年他在江都時也得人擁戴,每次出征歸來屬下們都會組織一下百姓夾道歡迎什麽的,可那跟這會完全沒有可比性,大多是求個熱鬧高興,榮譽感則低的可憐。


    於是杜伏威的情緒在這止不住的歡唿聲中升華了一下下,對大唐的歸屬感從沒有這一刻那麽強烈,這也正是他夢寐以求的場景。


    沒人再拿他的家世說事,也沒人說他是亂臣賊子……


    阿娘臨去時的話再次浮現在他腦海之中,大兒自小懂事,算命先生也說了,以後是個當官的料子,千萬莫要去做那偷雞摸狗的營生,讓阿娘和你阿爺在地下看著你能過上好日子,咱們也就心安了。


    杜伏威的眼眶漸漸紅了起來,此時他似有所感,抬頭望了一眼。


    街邊都是人,旁邊的屋舍樓台也都是人影,可一座沒什麽人冒頭的二層小樓還是挺獨特的,窗前坐著一人,探著頭正在看他。


    杜伏威眯了眯眼睛,一張大圓臉,胖的很,還留著大胡子,須發花白,不是竇建德又是哪個?


    他和竇建德當年都算是隋末諸侯中的一員,沒見過麵,卻書信來往過多次,隻是竇建德被捉來長安的時候,他才終於見到這位河北王的真容。


    如今也幾年沒見了,竇建德看上去老的厲害,若非那張臉確實長的很特殊,他也不能一眼就認出對方來。


    兩個人隔著人群,屋牆,眼神對到了一處。


    倒也沒什麽火花四濺的特效,就是心情都挺複雜的。


    竇建德是有些羨慕,卻又藏著些鄙夷。


    杜伏威則是有些憐憫,又有著感懷和慶幸,他到底沒有落到老竇這個地步,一世英雄,最後過的卻和平民百姓差不多,換了他杜伏威肯定是受不了的。


    隋末群雄僅存的兩位,遙遙對視,那種奇妙的感覺就不用提了。


    杜伏威率先微微點頭,在馬上拱了拱手。


    樓上的竇建德在樓上起身鄭重迴禮,隨著一聲歎息,轉身便走了,曹氏瞅了瞅窗外,鼻孔裏哼了一聲,追著丈夫也走了。


    杜伏威微微一笑,心說老竇都這麽大歲數了,還不服氣呢,哪天別掉了腦袋……


    兩個人雖然沒有說上一句話,可對望之間,卻好像已經說了千言萬語,就像碰到了前世的老情人一個模樣。


    因為雖說他們如今境遇大不相同,可他們以往的經曆卻大差不差,地位也是相彷,當世之中,也最能理解對方在想什麽。


    竇建德知道杜伏威見到他肯定要想,還好咱聰明,不曾落到老竇這個地步,不然還不如去死。


    杜伏威也能猜到竇建德正羨慕的眼睛發藍,心裏肯定要罵上幾聲你個沒骨頭的東西,如今給人當了鷹犬,也不知在得意個什麽?


    杜伏威收迴目光繼續前行,心裏卻在想著過後是不是去看看老竇,老竇定然不想再見到他,他還就去顯擺顯擺,氣不死這老賊。


    …………


    對於杜伏威來說,這隻能是一個小插曲,以前的故事也才過去幾年,可不管是杜伏威,還是竇建德,對於他們來說,就好像過去了一輩子。


    杜伏威稍有感懷就拋去了一邊,因為他是今日的主角,長安百姓熱情高漲,讓杜伏威也是激動不已。


    這才不枉來這世上走了一遭嘛……


    行到朱雀門前,守著朱雀門的軍兵齊齊捶胸施下軍禮,並齊聲唿道:“恭迎吳王殿下得勝還朝。”


    杜伏威同樣迴以軍禮,重重錘了捶胸膛。


    隊伍在這裏沒有停留,緩緩進入到皇城之內。


    這裏就比外麵清靜多了,城中的外戚人家多數就是派了人過來,依禮迎候吳王迴京,自己是不會露麵的。


    所以道旁隔上一會就會見到有世族子弟溫文爾雅的向吳王行以大禮,杜伏威在馬上拱拱手也就過去了。


    一直快到承天門的時候,杜伏威終於看到了他的女婿女兒們,聚在路旁眼巴巴的瞧著,看見阿爺來到,頓時一陣歡騰,跪下就給他磕起了響頭。


    隊伍在這裏停留了半晌,杜伏威略略跟家人說了說話,便催促著他們迴府去準備準備,有什麽話等自己迴家再說。


    嗯,其他女婿也就罷了,他跟小女婿杜正倫說的話最多,沒辦法,小女兒嫁的太好,這個女婿在他這裏可寶貝著呢。


    等杜伏威見過了家人,翻身上馬,隊伍才再次啟行。


    一直去到承天門外的廣場之上,這裏已經戒備森嚴,不再允許閑雜人等進入。


    杜伏威搖頭看了看承天門上的城樓,上麵都是把守的軍兵,並沒有見到皇帝儀仗,說實話,他心裏是有點遺憾的。


    他之前都想好了,皇帝要是來了承天門,不管是在上麵還是在下麵,他杜伏威都要拿出精神來對待,務必要讓皇帝高高興興的,認為他杜伏威會來事。


    可惜皇帝根本沒給他表演的機會。


    …………


    在承天門這裏迎接隊伍來到的是門下省,鴻臚寺,太常寺,司農寺的官員,主官都沒有露麵。


    本來獻捷之事都當以正朝待之,文武百官在列,皇帝高居於太極殿上,讓功臣獻捷於太極殿下。


    隻不過去年李靖已經把高句麗王高成等人送來了長安,吳王杜伏威這次歸來分量就不太夠了。


    加上李靖還沒有班師迴朝,要留出點餘地來再熱鬧一次。


    於是朝中商議了一下,把接待吳王杜伏威的規格壓了壓,就算如此,消息傳開之後,長安的百姓們還是很給麵子的,一起過來迎接吳王殿下迴朝,讓場麵一下大了許多。


    朝臣們聽聞了,覺著這樣也好,也免去了許多麻煩,尤其是場麵盛大一些,又是百姓自願行事,朝廷麵上有光,歸來的杜伏威也不會多想,可以說是兩全其美,何樂而不為呢。


    承天門外,隊伍到了這裏便慢慢停下,自有官員把垂頭喪氣的高句麗男女分開,讓他們列隊排開。


    周圍則是此次護送隊伍迴來的將士。


    鴻臚寺少卿獨孤開遠捧著詔命,高聲宣讀。


    讀的是中書侍郎岑文本親自起草的表功文章,宣揚的全都是此次東海戰事的功績,引經據典,滿篇華彩,格式上比較像後來的八股文章,押韻的很,因為岑文本文筆好,一句句都很提氣。


    可惜的是,連帶著杜伏威在內,軍中將士很難理解這寫的是個什麽東西。


    就像當年李破起兵攻打李淵的時候,王澤起草的討李檄文,那都是讀給上層精英們聽的東西,普通人就算了。


    軍中將士的士氣也不靠什麽檄文來提振,就是走個形式,告訴天下的精英們,我李定安是討伐亂臣賊子,是有著正義性的,不是無故興兵。


    獨孤開遠這一開腔就念了小半個時辰,聽的杜伏威兩眼畫圈,還不得不垂頭做出恭謹狀,等獨孤開遠終於念完了,他才算是狠狠鬆了口氣,心說這要是在當年,誰敢這麽做,老子一定弄了他一家去送給龍王爺。


    按照禮節,念完了詔書,獨孤開遠雙手捧著送到了杜伏威麵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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