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人啊,心裏一旦有了牽係,指定能多活幾年。


    精神力量的偉大之處,就在於此。


    就像如今支撐著竇建德的不再是什麽皇圖大業,而是家人的安危了,這個轉變對於老竇來說有點過於突兀,所以他老的還是快了些。


    短短幾年下來,不到六十的人,看上去已經是六七十歲的樣子了。


    現在河北已定,他的那些舊部們被殺的被殺,剩下小貓兩三隻也不知道去了哪裏。


    河北降軍大部分遷居河南,正在墾荒之中,於田間地頭上做著重迴順民的努力。


    拿起過刀槍的人,而且從其中得到了好處,那麽他們就都很難再迴歸那種日出而作日入而息的生活了。


    竇建德敗亡之後,一連串的叛亂在河南,河北發生,就是這個原因。


    隻不過那些人再怎麽鬧騰,也不關竇建德什麽事了,沒有人會跑到長安來尋他做主,帶領大家重新起事,那簡直就和開玩笑一樣。


    和部下們徹底的失去了聯係的竇建德,也不再做什麽金戈鐵馬的美夢,老老實實的待在自己府中,表現還不錯。


    所以從近一年多以來,朝廷不再禁止他四處亂逛,隻要身邊跟著護衛,別跑出去太遠,都不礙什麽。


    也不再有人嚷嚷著要砍了他的腦地,換句話說,朝廷對他的關注度正在下降。


    …………


    “你記得嗎?想當年,那會俺才三十出頭的年紀,被征發去軍前效力,走到半路上就被凍壞了手腳,沒去成……”


    “怎麽會不記得,看你一瘸一拐的迴來,我那高興的啊……也不就是因為這個,去偷偷弄了一隻雞仔,想給你和大娘補補身子,就讓人打斷了腿嗎?”


    “他娘的,那些狗官真不是東西,俺還是府兵呢,竟還催逼不斷,要不是他們欺人太甚,俺也不會帶你們娘倆去高雞泊投孫安祖……”


    夫妻兩個你一句我一句的念叨著舊事,人老了就是這樣,喜歡說些以前的故事,因為他們知道自己已經沒什麽未來可言了。


    竇建德今日出門到這裏來,是來看個熱鬧的。


    曹氏知道丈夫在想什麽,又想要看到些什麽,之前就不很樂意讓丈夫過來,這會則一直在這裏打岔,想讓丈夫舒緩一下心情。


    其實她更想說說女兒的事情,女兒在長安孤苦伶仃的,是他們夫婦掛在心頭的一樁心事,不想女兒倒好,不聲不響的給自己找了位……郎君嫁了。


    還他娘的是個羽林將軍,這個消息還不是女兒傳過來的,是從護衛在他們身邊的羽林軍士口中得知。


    兩個人就很懵,不過想想也就釋然了,女兒在旁邊開了個小酒館,聽說這些羽林軍的混賬東西們常去喝酒。


    當時他們夫婦兩個還很擔心,生怕這些醃臢貨色欺負了女兒。


    他們做夢也沒料到的是,一個下酒館竟然成就了女兒的姻緣。


    公孫安那人他們都見過,李定安的門下走狗,在羽林軍中很有些名聲,嗯,一個看著就想給他一刀的小崽子。


    做了他竇建德的女婿,卻來圈禁老丈人,真是見了鬼了。


    …………


    夫婦兩個對此事都是避而不談,就算是夜深人靜之時,兩人也不敢說及此事一句,怕的就是隔牆有耳,一旦被人聽了去,害了女兒女婿性命。


    這就有些苦悶了,兩個人為此都快落下心病了,竇建德私下裏偷偷安慰妻子兩句,過上幾年就好,等皇帝放了心,咱們就去槐花巷左近居住,即便不能跟女兒相認,時常見見麵總是可以的。


    曹氏每次都抹眼淚,埋怨丈夫不該想當什麽皇帝,瞅瞅現在,連親生女兒都不敢相認,何苦來哉?


    竇建德覺得挺冤枉,他娘的那年月是你想不當皇帝就不當皇帝的嗎?你不當頭,有的是人想來當,那些心狠手辣的家夥可比李定安兇狠多了,那他們一家子還能活到現在?


    隻不過本就有些懼內的竇建德,現在都成落毛的鳳凰了,就更不敢跟妻子作對,什麽事都依著她。


    但這一次卻是打定了主意出來瞅瞅,其實就是想看看杜伏威。


    杜伏威和他一樣是反王,勢力還不如他呢,可杜伏威這個軟骨頭一聲不吭就降了李定安,把蕭銑和他算是給害苦了。


    要知道李破掃平李淵之後,剩下的這幾位就通信不斷,聯合在了一起,隻不過大家各存私心,到底是讓李破當了皇帝。


    杜伏威在他們三人當中勢力最小,可人家比他們機靈啊,從來沒有稱王,就更不用說稱帝了。


    到最後一見勢頭不對,竟然扔下得來不易的基業闔家投唐,想到這個,就算竇建德滿腹怨念,卻也不得不豎起一根大拇指,讚上一聲你真是個人物。


    最可氣的是人家杜伏威這一步還就走對了,他竇建德是被人押解到長安的,杜伏威那會已經封了吳王,正在長安逍遙。


    說不定他竇建德被押解迴來那會,人家就在道邊看著呢,心裏想的什麽竇建德都能猜得到,好在俺比這廝精明,不然說不定也得被人用繩子綁來長安獻捷。


    如今杜伏威就更讓竇建德羨慕了,出去領兵不說,還滅掉了高句麗,迴來的時候,你瞧瞧這陣仗,估計就差個皇帝親迎了。


    竇建德心裏那滋味啊,自己都說不清道不明,為什麽非要來此觀看一番,看見人家得意洋洋的在他眼前走過去又能怎樣?


    可他就是管不住自己,也許大家同為隋末諸侯,想要從對方身上找到些自家風光時的影子?


    …………


    護衛在周圍的人津津有味的聽著這夫婦兩個說起當年舊事,這可是活生生的隋末大反賊,經曆堪稱傳奇,聽他們說上一句兩句,那就是不錯的談資,也能長些見識。


    夫婦兩個則都有些心不在焉,曹氏看以前自詡英雄的丈夫一直在眼巴巴的看著窗外,心裏也是酸楚難言。


    他娘的,若非是楊廣那個狗東西,說不定他們還在山東過他們的小日子呢,如今早已兒孫滿堂,哪像現在活的人不人鬼不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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