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上黨不過兩日,上黨的政治,軍事,經濟各方麵在李破心目中的地位是直線下降,有些人在他耳邊說的,經營晉地,必略上黨之說,就此也被李破毫不猶豫的拋了個幹淨。


    他們說的有道理嗎?肯定是有的,可在漸漸以天下為目標的李破看來,卻又毫無道理可言。


    從上黨這些土著口中便可以得知,上黨沒有多少良田可以耕種,雖說是盆地,氣候卻不怎麽樣,而丘陵也太多了些,很多地方竟然是以畜牧業為主,漁獵為輔的生存模式。


    上黨的人口一直居於河東之末,以前是,現在還是如此,雖說裴世清治上黨,長平兩郡之後,還沒有進行完整的戶籍查錄,可李破對此已經不抱太多期望了。


    沒有了這兩樣,上黨確實就像是一塊帶著點瘦肉的肋骨一樣擺在了李破麵前,食之無味,棄之可惜啊。


    至於上黨的戰略地位,在竇建德勢弱,毫無西進之端倪的今日,上黨,長平兩郡戰略上的重要性也就失去了大半兒。


    而且更為重要的是,竇建德沒有過來的欲望,李破吃飽了撐的,才會從上黨出兵,去攻打河北。


    從這個角度看,前人對於上黨的評價,多有不妥之處,所謂的兵家必爭之地,上黨,長平其實並不符合那樣的特征。


    諸侯割據,除非情況特殊,人們一般不會將這裏作為誓死相爭之處,當天下承平,嗯,那個時候你在上黨屯有大兵,又是為何?想讓兵將們在這裏造反嗎?


    所以上黨土著們的自豪,在李破看來根本是毫無來由的,倒是他們的頑固和保守,卻很有道理。


    當晚,李破很給麵子的出席了晚宴,場麵也不溫不火,進行的很順利。


    實際上,如果李碧在這裏,一定會敏銳的察覺到點什麽,可惜,這裏沒誰能長年累月的跟李破相處一處。


    晚宴中,襄垣縣尉拍著胸脯說著,“大王放心,些許賊子,擾不得這一方平安,隻要俺在,定保縣境無事……”


    李破把玩著酒盞笑笑,心說,就你這個樣子,還能保得一方平安,你可真會說笑。


    許是已經串通好了,也許是捧殺,誰知道呢,反正縣令和主簿兩人很是附和了兩句,弄的醉醺醺的縣尉有點不知道自己姓什麽了,越發有點大咧咧了起來。


    兩個文人又插了進來,之乎者也了兩句,然後便拿出了準備多時的詩文,想請漢王殿下賞鑒。


    陰陽頓挫的誦讀之聲中,卻不知尊貴的漢王殿下眼前,完全是一張透著原始滑稽感的畫麵,從莊重的晉陽一路南下,束縛感依次遞減,與此同時減少的還有莊嚴肅穆的感覺。


    到了上黨,就好像完全是兩個世界了,山裏山外,層次感分明,很難想象,前秦和趙國曾在這裏進行了一場曠世之戰。


    他們爭奪的是什麽呢?


    沒等文人顯完本事,這位姓孫的縣尉又開了口,“大王威武,可莫要被這些酸人瞞哄了,還得是刀槍上見本事……”


    李破沒惱,可卻知道,這個時候他不得不“惱”一下了,別說今時今日,即便是當初在恆安鎮參軍,甚或是雲內馬場馬令的位置上,一個小小的縣尉也不能這麽跟他說話。


    當然,他可不是被拔了牙的李元吉,氣急敗壞之下,會跑去跟公主府的司馬磨牙,他隻是瞅了瞅早已有點按捺不住的吳通。


    同時他心裏還有點後悔,應該讓羅士信過來一同喝上幾杯,就不用這麽麻煩了,心裏稍微存了點“慈念”,有人就蹬鼻子上臉,這年頭的事情還是那麽妖啊。


    吳通的火氣都快竄到頭頂了,隻是漢王殿下在他們這些軍人心中積威太重,隻要李破好言好語,那他也就不敢發作。


    當李破稍稍示意,吳通立時勃然大怒,拿起酒杯來朝著對麵離著還挺遠的縣尉就砸了過去,口中更是喝罵道:“狗崽子,就你這般醃臢東西也敢在大王麵前胡言亂語,誰給你的膽子,看俺不宰了你……”


    說罷就想摸刀子,摸了空才想起來,進來的時候兵刃被收走了,愣了愣,可卻也不妨礙他暴跳如雷,一腳將桌案踢開,就要去與縣尉廝打。


    縣尉立馬就“酒醒”了過來,吳通是什麽人他太清楚了,張倫的妻弟,他可斷然得罪不起。


    “大王救命……”一見劇本不對,這位喊出的救命口號也很讓李破莫名其妙。


    好吧,說起來這位孫縣尉見識確實少了些,可也不至於在威名赫赫的漢王麵前如此魯莽,一來呢,這人有點好酒,喝的還又急又快,酒量還不深,酒品也不好,於是終於釀成惡果。


    二來呢,這人滿臉的大胡子,在李破心目中那一定是奸狡之人了,這未必沒有點道理,滿臉大胡子的人向以粗豪示人居多,可多數未必就真那麽豪爽,張倫,程知節就是典型的例子。


    這位孫縣尉也不例外,他出身地方大族,怎麽會不識字?隻是滿臉橫肉,又長了一副大胡子,從老爹手裏接過縣尉之職,那必然是要豪放起來的……


    三來呢,有人跟他說了,漢王殿下的麵兒很難見到,卻最喜不拘小節的英雄豪傑,要想賺個榮華富貴出來,這個機會可不能錯過。


    再有,相見至今,李破笑眯眯的樣子很能迷惑“陌生人”,又貌不驚人,初見時交談上幾句多數人都要升起些耳聞不如目睹的心思。


    好吧,理由非常多,其實歸根結底還是見識不足,而在一處呆的久了,就認為這是整個天下的心理狀態在作祟。


    用李破之前說過的一句話來概括,這年月,什麽幺蛾子都能出,見的多了,也就見怪不怪了。


    想他起兵以來,大大小小數十戰,殺的突厥人屍積如山,打的李唐抱頭鼠竄,讓突厥人咬牙切齒,令關西豪強心驚肉跳,山東河北豪傑聞風喪膽。


    到了上黨這裏,剛剛經曆過一場清洗的地方,竟然還有人以為他很仁慈,也是見了鬼了。


    當日也很有點自以為是的徐世績聽到動靜,領著護衛便衝了進來,此時動作很快的吳通正揪住縣尉痛打。


    場麵比較混亂,縣令在連聲勸阻,兩個文人在連滾帶爬,受了池魚之殃,心事很重的裴旭眨巴著眼睛在瞅漢王殿下的臉色,琢磨著是否也上去踢幾腳,因為之前他反應有點慢啊。


    主簿則躲在一旁看熱鬧,估計恨不能衝上去也參與一下,他跟這位孫縣尉一直可是很不對付呢。


    鬧的有點過了頭,李破在反省,他比較喜歡輕鬆一些的場合,更喜歡的是藏著些機鋒,卻不兇險的談話,可他同樣認為,官場是個莊嚴肅穆的地方,因為其中蘊含著暴力和血腥以及無數的機謀和兇險。


    你若不認真的對待,很可能就會傷人傷己。


    就像現在,縣尉的下場幾乎已經注定,同時卻也有傷他自己的威嚴,嗯,總之一句話,他不喜歡看到這種混亂的場麵。


    “拿下……審一審,可是嚴宗黨羽……”


    至此,李破在不願多說一個字,拂袖而去,之後縣令,裴旭等都來求見,卻被拒之於門外,李破睡了個安穩覺,第二天起來的時候,稍稍問了兩句。


    徐世績當然不會理解錯他的命令,直接將縣尉拿下,和吳通稍一商議,便砍了他的腦袋,他們有誌一同的認為,區區縣尉,殺了也便殺了,倒是之後襄垣縣孫氏一族該怎麽處置,需要問一下。


    他們有所顧忌,可沒有顧忌的人就在他們身邊,羅士信沒有當值,聽聞此事後,他的怒火幾乎連帶著將吳通,徐世績,裴旭幾個人都燒成灰。


    兇名在外的羅士信,一旦惱起來,除了有數的幾個人外,幾乎沒人不怕,更是無人可阻,軍中將校,碰到羅將軍,多數都會不由自主的變得溫文爾雅起來。


    因為你跟他講理,很可能講不通,你跟他不講理,那他就更不講理,猛將這樣的頭銜,天然就應該戴在羅士信頭上。


    名將最喜歡碰到這樣的對手,可不少例子都證明,名將也很可能被猛將蠻橫的掀翻在地。


    這一晚,襄垣很熱鬧,卻也可以說是鴉雀無聲。


    暴走的羅士信先就帶人去抄了孫縣尉的府宅,襄垣縣很氣派的一家宅院,隨即人頭滾滾而下。


    準備看熱鬧的主簿沒想到,他那點小算盤在這個時節是多不合時宜,引來的大火燒的他這一家渣都不剩,滅門之禍隨之而來。


    漢王府的親軍衛士橫行襄垣,襄垣大族的鮮血刺紅了所有人的眼睛,同時也將恐懼紮根在他們心中。


    縣令這個才子還是比較聰明,所以說啊,讀書多一些沒壞處,這邊漢王府親軍一動,他便跑到了漢王殿下門外長跪不起,不然的話,紅了眼的羅士信幾乎一定會斬下他的頭顱去跟其他兩位作伴。


    所以李破第二天早晨梳洗完備,聽到的第一句話就是,“哥哥,俺給你出氣了……”


    一夜之間,將襄垣縣城籠罩在白色恐怖當中的家夥,裝作一副很累的樣子,在李破麵前說著好聽話,嚇的外間跪了一夜的縣令瑟瑟發抖,止也止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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