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黨郡自古以來便是兵家必爭之所在。


    地極高,與天為黨,故曰上黨,可見其地勢之險要。


    在戰略上來講,上黨也可稱之為河東之門戶,河北之外延,由此可見,上黨對於河東以及河北是很重要的戰略要地,其他地方嘛,地緣優勢不會那麽突出。


    誰占據了這裏,便有了先手的優勢,至於說南望河南,那就是藝術誇張了,隔著太行山和滔滔而過的黃河,你望個屁的河南。


    對於上黨的爭奪,最著名的要數當年戰國時先秦和趙國的長平之戰,實際上此戰發生地在如今的長平郡和上黨郡交界之處。


    那一戰已是廣為人知,不必細說,其實趙國的失敗不在於戰術上,當時秦國國力漸漸強盛,力壓六國的局麵越來越明顯,在政治,經濟以及戰略層麵上已然處於上風,趙國的失敗幾乎是必然的。


    漢末時曹操也在這裏轉悠過,總結一下,上黨海拔很高,確實有那麽點居高臨下的意思,可要說有多險要……嗯,也就那麽迴事吧。


    這裏四麵環山,景色很不錯,尤其是到了夏季,群山起伏,綿延翠靄,鳥獸成群,應該是詞人墨客非常願意遊玩上一圈的地方。


    可事實上則是,上黨民風彪悍,文人騷客到了這裏,想要平安無事的走一走,瞧一瞧,是不太容易的事情,說不準就在哪個山間小道上被人宰了下酒呢。


    而時逢亂世更是如此,上黨亂匪多數不成氣候,可你若想剿滅個幹淨,卻也是癡人說夢,上黨這地方什麽都缺,就是不缺藏人的地界。


    其實也沒什麽可說的,上黨四麵環山,山林資源很豐富,可在這年月卻幾乎無法開發,可以供人耕種的良田沒有幾畝,糧產上也就沒法跟山外的郡縣相比,而商人們對這裏也沒多少興趣。


    所以這裏的人們大多很貧困,上黨難出門閥,根子上就在此處,物資困乏,也就難知禮儀,這是儒家的根本思想,放在這裏很合適。


    上黨的優點其實也蘊含其中,駐有大軍的時候,糧草多靠山外供給,於是可為藩籬,卻又不虞有人擁兵自重,瞧瞧,是不是挺好的?


    就像嚴宗和陸浩然兩人,縮在盆地裏稱王稱霸,大兵一到,立馬土崩瓦解。


    這一年上黨經曆了幾場戰事,很快換了主人,所謂險要,不過爾爾,大勢所趨,像上黨,長平這樣的地方,都隻有隨波逐流的份兒。


    五月下,李破東入上黨。


    進入上黨,幾乎是一下就換了個天地一般,山巒起伏,丘陵遍布,到處都是山林草莽,散發出一股原始的味道。


    太閉塞了,這就是李破的感覺,於是乎,對於此行李破產生了濃重的懷疑,擱在後來,這樣的地方肯定很受歡迎。


    可現在嘛,李破要的是良田,要的是人口,上黨有什麽?戰略優勢在此時也沒那麽顯眼,竇建德不敢過來,王世充除非瘋了才會來搶上黨,長平。


    進入上黨約半日,李破心裏就有了那麽點慚愧,將河東裴氏的閥主扔在這樣一個地方,確實不太地道啊。


    再者,嚴宗和陸浩然兩個總是向他討要糧草,瞅瞅這個樣子,好像也不算那麽不要臉嘛……


    好吧,他想的要是被已經去到地下的嚴宗知道,定要再被氣死一迴。


    當然了,上黨的實際情況並不是真這麽糟糕,因為閉塞,所以在你來我往的隋末混戰當中保存的還算完整,對上黨摧殘最嚴重的其實不是義軍,而是勞役。


    從大業七年開始,一直到李破與李神通一戰,上黨和長平兩郡到底承受了多少勞役,連郡中的官吏也算不清了。


    而正好糧價瘋漲,這兩郡的官員們便也打起了用勞役換糧食的主意,很多人家走投無路之下,便也成為了流民盜匪。


    到得如今,兩郡人口差不多是十去五六的狀態,境況不算好,可與西河郡以及代州郡縣相比,卻又好了不知多少。


    李破一行的行進速度很快,從晉陽一路趕過來,隻用了八天,這裏麵還包括在西河郡,臨汾郡停留的時間。


    和李破料想的差不多,臨汾郡太守劉翰迎接他的過程,幾乎是完全仿照張雲智的做法來的,又被禮樂隨行的一把,李破毫不猶豫的揮起了棒子,給了劉翰幾下。


    當然,他此次出巡的意義不在這裏,一路之上,他接見了不少地方官員,順便也對經過的地方進行了了解。


    行程很順利,也沒遇上什麽膽上生毛的家夥,五百漢王親軍隨行,風卷殘雲般奔馳而過,別說隻靠兩條腿走路的盜匪,便是正規官軍來了,都得考量一下跟不跟得上的問題。


    進入上黨境內,沿鹿台山山麓向東南至濁水,朔流而上,不一日至襄垣。


    襄垣縣令出迎,李破在這裏歇了一晚,滿眼都是山,即便是對山林很親切的李破也有點眼暈,而且這裏百姓之困苦艱難,給了李破很深的印象。


    一大半人都是獵戶,樵夫,在人口銳減,男丁不是從軍就是服了勞役的今日,他們的生活可想而知。


    沿途村寨多數廢棄,有些開墾出來的山田,上麵勞作的都是婦人孩子,秋後的收獲很難夠一家享用。


    而上山行獵打柴卻還要麵臨山民,亂匪的威脅,從陪著他的襄垣縣令口中得知,這裏最著名的風俗就是搶親。


    山民下來搶女人,人口足夠的時候,平地的男兒也會衝進山裏,去搶山民的妻女,於是也就形成了很特殊的結親方式。


    無論百姓還是當地大族,結親的時候,最不缺的就是膀大腰圓的漢子,手裏拿著的也不是什麽賀禮,各個背刀挎劍,如臨大敵,為此結下血仇的事情,層出不窮,官府根本管不過來,也不敢去管,民風可謂彪悍的一塌糊塗,比之代州邊塞也是不差分毫。


    知曉漢王到來,縣中官吏士紳都聚在了縣城之中,張倫部將吳通,上黨郡刑曹參軍裴旭也已早早迎候在襄垣城內。


    這讓襄垣看上去很熱鬧,嗯,自隋末戰亂以來,從沒這麽熱鬧過,上黨大族的名姓差不多都能在這座城中找見了。


    他們都集中在這條必經之路上,準備找準機會見上漢王一麵,就算說不上話,也能沾沾貴氣不是?


    幾個月過去,好像已經沒誰再記得嚴宗是哪個了,他們隻知道,日月星辰旗重新飄揚在了各處城頭,聽說外間也是如此。


    漢王功高,彷如日月,今日親至上黨,上黨豪傑自然歡欣鼓舞,之前流下的那點血,在他們看來真的不算什麽。


    這其實就是李破出巡的意義所在了,不算有多大,但確實有著收攏人心的效果,若非如此,楊廣其實也不會拉著那麽多人到處亂跑。


    像是秦末劉邦,項羽這些人,可不就是見到秦皇出行的隊伍,羨慕的眼睛發藍,才有了蓬勃的野心和鬥誌嗎?


    可作為主角的漢王殿下這會兒的心情卻漸漸變得糟糕了起來,因為外間郡縣就算境況不佳,卻也顯出了些活力。


    上黨這裏卻看不出來,貧富差距也來到了一定的程度,想想就能明白其中的道理,關起門來的上黨,地方大族豪強壓榨百姓之酷烈,比之別處實是要勝上幾分。


    而且他們很頑固,一個個鬼頭鬼腦的看著就讓人生厭。


    之所以給了李破這種感覺,一個呢,是既定的印象作祟,嚴宗,陸浩然開了個頭,讓李破對上黨的官吏先就有些看不順眼。


    二來呢,到了襄垣,從襄垣縣令往下,主簿,縣尉等清一色的都是襄垣土著。


    三來,不論縣中文武,都很粗魯,縣令讀了幾本書,在縣中竟稱才子,主簿和他相仿,而縣尉卻好像一個大字不識,表現的尤其“豪放”。


    而他們卻代表著襄垣縣內三個大族,縣中官職幾乎成了他們世襲之物。


    李破見過這種情況,東進幽州時,涿縣就是這麽個樣子,盧氏和張氏把持著涿縣軍政,終於在羅士信一腳踹開城門時,順便踹碎了他們那點夢想。


    如果隻是這些倒也罷了,可隻在襄垣呆了半日,襄垣上下那種針紮不入,水潑不進的心態,就已經被李破敏銳的感覺到了。


    李破終於提起了興致,覺著自己好像是來對了,可咂摸一下,卻又索然無味,雞肋的感覺讓他心情大壞。


    這會兒他已經準備去郡城找裴世清和張倫的麻煩了,一場戰事打下來,這樣的人不多宰上幾個,你們對得住我交到你們手裏的刀槍嗎?


    而此時,襄垣縣的主官佐官們卻還不知道漢王殿下有點惱了,當晚,縣令還設宴給李破接風洗塵,由吳通,裴旭,縣中主簿,縣尉作陪,之外呢,還弄了兩個縣中有“名望”的文人過來。


    估計是準備在宴席上展示一下上黨的文風……


    嗯,誰知道呢,反正李破覺著這些家夥作死的程度不下於已經掉了腦袋的嚴宗就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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