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潮站在看台上,依舊是倚靠著欄杆的姿勢,略長的黑發在賽場的安靜下自然的垂落,他沒有看賽場,眼神空空的,映著體育館天花板上明亮的燈光。


    李百川走上看台時,看到的就是這樣的景象。


    似乎是發覺到了李百川的到來,段潮看了他一眼,露出招牌式的帶著些神秘莫測的不討喜表情,但是他沒有說話,隻是伸了伸胳膊,示意他往前看。


    他往前看了,看到了一個筆直的站在欄杆邊的青年。


    那原本是段潮的位置,但是這一刻,他已經不在占著能俯覽到整個賽場的最中間的位置,而是自覺的靠到了邊緣,為身邊的青年讓出了一個寬敞的區域,就像一種無聲的致敬。


    李百川走上來,看到了一個黑色的背影,他比李百川要高上一些,卻瘦削的猶如什麽拔節生長的植物,燈光之下,他修長鋒利的脊背猶如一把出鞘的利劍,投下了筆直筆直的影子。


    李百川沒有說話,隻是站在了青年的身邊。


    “沈衍一,沒想到你也會來看這種比賽。”


    “我相信我的行程不需要向你報備。”沈衍一沒有迴頭,聲線低沉而冷冽。


    “按你平時的習慣,對這種一群小孩過家家的比賽應該沒有什麽興趣,你寧可留在訓練隊裏給你的箭穿羽毛。”李百川看著他,目光帶笑,卻帶著一種了然的通透。


    “我的私人事件更與你無關。”沈衍一語氣冰冷,明顯對李百川沒有任何善意。


    即使是麵對這樣的敵意,李百川的臉上也沒有絲毫不悅的神情,他隻是笑了笑,幾乎一秒就猜測到了他來到這裏的原因:“來看衛患的?”


    沈衍一終於轉過了身來,從正麵看,他終於不再那麽瘦削的驚人,而更像是什麽活著的東西,他打量著李百川,細長挑高的鳳眼透著一絲莫名的意味:“他是你的隊員?”


    “是。”李百川微微的笑了,點了點頭。


    “沒簽合同,沒歸檔案,就算和你們旗下的訓練隊所交的訓練款也隻有半年,如果我沒推斷錯,他應該隻是想借這個跳板拿到一個北京體育大學的名額,如果現在就想把他簽進職業,你的打算還太早了一些。”沈衍一的語氣依舊冰冷,漆黑的瞳仁鋒利如刀子,滿是拒人於千裏之外的冷淡。


    李百川仍然沒有因為他的態度露出任何不悅,隻是笑了笑;“你的消息永遠這麽靈通,你有沒有考慮過去當狗仔,你這個外形特征,不管是誰都不會懷疑你。不過你為衛患花了這麽多時間……怎麽?你想把他簽到你那邊?”


    “暫時不想,他還遠遠達不到我的要求。”沈衍一看著他,眼睛像漆黑的深潭,透著一絲自然而然的傲慢。


    “你也隻是說暫時。”李百川注視著他,笑了一聲,“我當然明白你的意思,你一向不喜歡培養新人,所以要等到他足夠成熟。”


    “不過。”李百川頓了頓,“我不會讓你這樣做的。”


    “隨你便吧。”沈衍一看迴了賽場,似乎並不想和李百川在這種事情上糾纏,“我說了很多次了,你沒有必要把我當成你的假想敵。”


    “這不是假想敵的問題,你的理念與我有著本質上的區別,你可以當作我隻是在徒勞無功的折騰,但是讓你意識到錯誤,也是我這一生中視線理想的一部分。”


    李百川依舊微微的笑著,然而在談到這個話題時,似乎有什麽變成了迸濺而出的火焰,將他眼裏的平和被燒灼成一片沸騰的火湖,李百川微笑著注視著沈衍一的背影,似乎在透過欄杆的反光與他對視。


    “隨你便吧。”而沈衍一,始終沒有迴頭。


    第一次站在賽場上,衛患覺得自己的腿肚子有些打轉,畢竟在他的十八年人生裏,沒有一刻如此被人萬眾矚目,更談不上像現在這樣,為某一個目標而戰。


    他拉開弓,脫靶了。


    賈思赫的聲音適時的響起:“看起來這位新人有些緊張,不過不用擔心,第一箭可以算成試箭,並不算在總成績裏,深唿吸,冷靜,記得我們給你刷的蠟燭嗎?”


    衛患忍不住笑了,他握緊自己的弓,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或許是賈思赫的鼓勵起了作用,這一次的箭矢穩穩的射進了靶麵,留下一個並不算太低的成績。


    “七環,很不錯,再接再厲!”


    衛患長出了一口氣,停擺的大腦才漸漸恢複了思考的能力,他迴憶著將軍射箭時的動作,後退了一步。


    看台上,沈衍一的瞳孔頓時緊縮。


    重心向後,箭羽壓低,虎口對靶,毫無疑問的漢代古射術,卻不用指腹勾弦,融合了胡人最精妙的習慣。


    唐,王踞,《射經》所載,“凡控弦有二法:無名指疊小指,中指壓大指,頭指當弦直豎,中國法也;屈大指,以頭指壓勾指,此胡法也。此外皆不入術。胡法力少,利馬上;漢法力多,利步用。然其持,妙在頭指間。世人皆以其指末齪弦,則致箭曲,又傷羽。但令指麵隨弦直豎,即脆而易中,其致遠乃過常數十步。古人以為神而秘之。胡法不使大指過頭,亦為妙爾。其執弓欲使把前入扼,把後當四指本節平,其大指承鏃,卻其頭指,使不得,則和美有聲而俊快也。射之道備矣哉!”


    然而這一切,在專注於地中海式射箭法的賈思赫麵前,則是一個盲區。


    “這位新人的狀態似乎有些不佳,他的射法出現了嚴重的錯誤,時間已經接近了,他可以調整過來嗎?”


    “好的他沒有,這一箭的成績想必不會太高,不過也希望選手不要被一次的失敗影響,你還有足足六十二次機會,可以彌補這一次的失敗。”


    “這是……九環?”


    聽到解說的播報,屏息已久的衛患才終於恢複了唿吸的節奏,他眨了眨眼睛,眼睛裏的汗水刺得他眼角發痛,然而這隻是一個開始,在中場休息之前,他還要麵臨的是整整三十箭。


    衛患屏息凝神,再度拿起了手裏的弓箭。


    隨著賈思赫一箭一箭的播報,衛患漸漸感覺到了自己的力不從心,即使模仿於將軍的動作帶給了他很高的起點,他仍未鍛煉到最好情況的身體卻也不斷地發出危險的訊號。環數越來越大的波動,逐漸走低平均值,賈思赫細致的剖析在他心中激起惶恐的漩渦,直到最後一刻。


    “二環!雖然結果看起來不太完美,但總環數依然十分出彩,足有292,好了,請選手下去休息,讓我們為這位優秀的新人鼓掌!”


    拖著沉重的雙手,衛患終於跌倒在了休息室的地板上,方可凡坐在一邊的椅子上,正在喝一杯水,騰出隻手來衝他比了個拇指。


    “不錯。”


    衛患無力的揮了揮手,擦了把汗。


    “別坐著,起來,我教你的放鬆步驟呢!你隻能休息一會兒,接下來還有一場比賽!”


    還沒等他緩過勁兒來,教練嚴厲的聲音就讓他不得不從地上站了起來。他強撐著活動了活動酸痛的胳膊,做了一套放鬆身體的動作。


    教練盯著他做完了全程,才丟給了他一瓶礦泉水;“好好休息一下,說是10——15分鍾,不過因為別的選手也要比賽,實際上的休息時間還是不短的,堅持完下半場,你就解放了。”


    “別高興的太早。”看到教練走出了休息室,方可凡才終於開口,“你這次確實超水平發揮了,但是裴寒上半場的成績是310.”


    聽到方可凡的話,衛患的大腦停擺了瞬間:“不對啊,你和裴寒的實力應該是接近的啊?”


    射箭這項運動,由於本身分數的區間不大,且射法,器材等大部分的條件都基本相同,因此在中高端的比賽中,兩個實力相差無幾的選手,決定勝負的往往就在於一環或者兩環,如果有十環的差距,往往可以算作碾壓,而方可凡與裴寒,向來是實力相近的代表,這突然多出的十環,代表的就是一種恐怖的進步,又或者暗藏的心機。


    “我怎麽知道。”方可凡一臉煩躁,他向來對裴寒還算尊重,但突然造就的差距也使他一時半會無法接受,“管他呢,你現在和我差八環,和他就是差十八環,我就是提前告訴你,輕鬆一點,隨便打打算了。”


    “我知道了。”想起孟遷的臉,衛患的心中有點沉重,沉思著坐在了椅子上。


    似乎是不習慣突如其來的安靜,又或者是不想麵對衛患不知什麽時候會出現的怒火,方可凡坐立不安了一會兒,索性直接走出了休息室:“我去訓練場,待會叫我。”


    “嗯。”衛患敷衍的嗯了一聲,仍在思索自己是不是真的沒有戰勝他的可能。


    “叩叩叩。”


    三聲輕微的門響。


    衛患站起來,伸手打開剛剛被方可凡摔上的房門,看了他一眼。


    “進來就進來,你還敲什麽……”


    對上他視線的是一雙黑如深潭的眼睛,毫無疑問,是沈衍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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