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日張均枼口瘡之疾已大好,胃口便也好了許多,不再如之前那般,食不下咽,甚至入口即是疼痛。


    “娘娘,奴婢方才聽聞,前兩日有個藩王向陛下進獻美女,被陛下遣迴去了,”眉黛言語間極是隨意,麵色平靜,為張均枼捏肩的手亦輕重如初,從未停頓。


    張均枼聞言卻是微微一怔,當即放下原本捧在手裏的茶盅,她下手雖不輕不重,可在這靜悄悄的暖閣裏,卻也發出了極大的聲響,足以將眉黛驚到。


    眉黛靈活運作的手忽然頓下,她抬眼悻悻,看了眼侍立在軟榻前的南絮,南絮察覺她看著自己,便也迴了個眼色過去,她瞧了眉黛一眼,在張均枼跟前佯裝責備,輕聲道:“多嘴!”


    見南絮如此,眉黛暗喜,未受張均枼責罵,她自然該欣慰。張均枼卻是長舒了一口氣,無比悠閑的問道:“是哪個藩王啊?”


    聞言眉黛略是惶恐,這迴南絮不曾指教她,她便不知該如何作答才能自保周全,吞吞吐吐答:“呃……奴婢隻是無意間聽到旁人議論的,具體的,奴婢也不清楚,隻知道,陛下將那位藩王府上的左長史留下了。”


    張均枼別過臉去剜了她一眼,嗔怪道:“消息如此殘缺,你還有臉來同本宮稟報!”


    眉黛再不敢多話,垂首繼續為她捏肩,隻是她兩手略帶顫顫,手法總不如以往的嫻熟。


    張均枼兀自下榻,頭也不迴的離了坤寧宮。


    朱佑樘還未下朝,這會兒自然不在乾清宮。


    “聽聞前兩日有外藩親王給陛下進獻美女,果真有這迴事?”張均枼走至都人跟前,從容問道。


    那小都人抬起頭。僅看了一眼張均枼,而後又低下去不敢再看,心驚膽戰的答:“沒……沒有。”


    張均枼揚起唇角,冷冷一笑,又道:“本宮聽聞她們又被陛下遣迴去了?”


    都人急忙點頭,應聲說是,良久才反應過來自己被蒙了。


    彼時張均枼臉色鐵青。追問道:“是誰。是誰如此藐視本宮!”


    這會兒都人們皆是大驚失色,急忙伏地而拜,道:“娘娘息怒!”


    張均枼並未直接免去她們的禮。單是因書案上一側整整齊齊的擱滿了奏本,而走去仔仔細細翻閱起來。


    可不論她怎麽搜尋都找不到那折子,事發不過兩日,除非是京城的朝官。不然這折子斷不可能這麽早就派送迴去。


    張均枼正是思量之際,轉身間無意瞧見躲在角落裏的奏本。於是欣喜,拿起看了看,的確是諫言納妃之事的,張均枼抬眸喃喃道:“代惠王。”


    這代惠王想必是世襲代王。張均枼也不知他到底是何人。


    “代惠王是誰?”


    南絮聞言,凝眉想了想,方才答:“代惠王。應是太祖第十三子代王朱桂的嫡子朱成煉,此人與陛下雖非同世係。又遠在大同府就藩,可在朝中卻是頗具盛名。”


    張均枼聽聞南絮此言,略是不滿,重重擱下奏本,似乎有些置氣,道:“頗具盛名又如何,還不是一個外藩?”


    那奏本不偏不倚的擱在張均枼眼前,左右大敞,張均枼垂眼忽然見了那奏本末尾所注時日乃是己酉年八月初九,原來是兩月前,而今尚未批注,進獻美女之事過去僅有兩日,看來那外藩親王並非這代惠王。


    既然不是代惠王,那又會是何人。


    不論是不是代惠王,總之這代惠王上奏請諫納妃之事,就是不對!


    好在這奏本丟在角落裏,使得朱佑樘未能得見,否則,多一個人請諫此事,便見朱佑樘內心多一分騷動。


    張均枼也不顧殿內尚有乾清宮伺候著的都人和內監,便攜這奏本走至暖爐前,毫無顧忌,極是悠然的鬆開手,任憑奏本在紅籮炭火中付之一炬。


    而她,垂下眼簾望著奏本一點一點的化為灰燼,耳邊拂過奏本被碳火燃得滋滋聲,唇角毫無知覺的揚起,她心底,竟有幾分恨意。


    她想要的,不過是一生一世一雙人,她要的,也僅僅隻是帝王之愛盛寵不衰,和那從一而終,執子之手與子偕老的生死契闊。


    這又有何錯,為什麽,每個人都要加以阻撓,既然眼前事事皆已成肉刺滋長在她心裏,那她自然要將這些荊棘統統連根拔除。


    如此,她方能逍遙。


    這世上的任何一個人,都休想阻擋她!


    彼時徑直走來一人,陡然不顧一切的將爐火中的奏本取出來,丟在地上連踩了多下,張均枼頗是怔忡,爐火極旺,此人竟還如此,看來倒是個衷心之人,也可信賴。


    “你是何人?”張均枼側首睨著他,隻見此人麵目剛毅,劍眉星目,腰間佩刀,想必是武人。


    樊良聞聲並未直接搭理,隻是湊巧火已熄了,他躬下身拾起破敗得已不堪入目的奏本,這才直起身看了眼張均枼。


    張均枼望著他,這才露出一笑,道:“哦~你就是代王府的左長史?”


    樊良一怔,道:“迴娘娘,屬下並非代王府的,屬下是荊王府的。”


    張均枼頷首,又套出一句話來,原來進獻美女的是荊王!


    樊良又瞧了眼奏本,不假思索道:“請問娘娘,無緣無故,為何要將這奏本燒掉。”


    張均枼亦斜著眼睛看了看,隻道:“本宮方才手滑了,一個沒在意,這奏本便掉下去了。”


    “那娘娘下迴可得小心點了,”樊良自然是不信的,隻是依舊笑容憨厚。


    “知道了,”張均枼瞥了眼那奏本,嘴角略帶一絲笑意闊步出了殿去。


    樊良見她走了,再一次垂首看了看手中那奏本,見已被燒得什麽也看不出,便似乎無奈的長舒了一口氣。


    張均枼步伐略快,走過之處皆伴隨一陣微風,如此風風火火,南絮便也不難看出,如今她是滿肚子的怨氣。


    “荊王是何人!”


    南絮稍是一頓,答:“仁宗陛下第六子,荊憲王嫡長孫,名諱朱見潚,如今在蘄州就藩。”


    張均枼冷哼了一聲,自語道:“原來是那個討債鬼。”


    “陛下那日已將那五位良家女遣送迴去,足可見他對旁的女子並無興趣。況且,太祖皇帝開國初便擬定規矩,言內外大臣皆不可進獻美女以入宮,想來陛下如今對荊王已有所防備了。”


    張均枼側首,道:“姑姑說的倒是在理。”


    二人抬眼見宮正司於宮正領著都人疾步走來,福身行禮道:“奴婢於彥,叩見娘娘。”


    張均枼見她,略顯不耐煩,“何事?”


    “年關將至,新一輪都人服五年之期,應當遣出宮去,奴婢奉太皇太後懿旨,操辦此事,今日已將都人名冊統籌完畢,請娘娘過目。”


    這於彥已被周太皇太後升作宮正,如今是當處理此事。


    張均枼接過名冊看了眼,卻無意見“楊瑾瑜”三字,便喃喃輕喚了聲,於宮正聞道,抬眼問:“娘娘,可是有什麽問題?”


    聞言張均枼亦抬眼,合上名冊,遞至她手中,冷冷道:“沒什麽問題,年關前就將她們遣走吧。”


    “是。”(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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