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太陽,扁月亮;石嘴子,蓮花葬……

    人活心情。竺可明來大坪壩,親自給談和興解決困難,守著把燒了的房子給他修好,並從精神上開導鼓勵他,把他家作為扶貧聯係戶,為今後生活開條設法,談和興從絕望中看到了希望,覺得折斷了的脊梁骨慢慢愈合硬朗起來,失蹤了兩年多的歌謠,又悄然迴到嘴上。這時,他坐在家門口一塊石頭上,十指翻飛地編著鴛箕,饒有情趣地一句一句地教著孫子小山學說民謠。小花吐著長長的舌頭趴在他的腳邊上,充當這爺孫倆個的忠實聽眾,一副聽得津津有味的樣子。敞壩邊上,唯一的一隻不下蛋的雞婆,在那裏尋找著吃食。

    穿綾羅,蓋錦緞;做高官,坐華堂……

    突然,小花汪地一聲叫,一下從地上騰起竄出家門,山珍海味吃不完油然卡在了談和興的喉嚨裏;抬起頭,渾濁的目光立即網住一個女人:中等個兒,單薄身材,齊耳短發,敞口上衣,黑色下裝,肩掛一個米黃色小包,背上背著一個藍、紅、白條杠相間的塑料編織袋行李包,正向他家走來。談和興僵住了靈動的指頭,心裏不禁咚地一跳:這不是兒媳婦邱蘭蘭嗎?不對!邱蘭蘭今年二十七歲,這女人看上去起碼大十歲;臉盤兒也不像,這女人要比邱蘭蘭瘦得多,頭發也要短得多,走迷路了?這樣想著,埋下頭,十根指頭又纏繞起了蔑條。

    我走錯路了?女人布滿疲倦與滄桑的臉上,寫著一個大大的疑問。我們那房子朝向和間數與這房子一樣,但有一個茅草偏偏,三間很舊的瓦房,牆是斑鳩砂顏色;這全是瓦房,牆的顏色黑黝黝的;編鴛箕的老頭是爹嗎?頭發咋個全都花白了?胡子巴叉的好老相喲。那花眉花臉的娃兒是小山嘛? 那狗是小花嗎?應該是!她揣著疑問走近談和興,喊了一聲:爹。

    談和興應聲仰臉望去,真的是兒媳婦邱蘭蘭。心一熱,對身旁的小山說:小山,媽媽迴來了。

    物是人非,真的到家了。邱蘭蘭心潮澎湃,熱血奔湧,把背上的包往門前一放,一把把小山拉來抱在懷裏,撮起沒有血色的嘴唇,往小山臉蛋兒上湊去:小山,媽媽迴來了,快喊媽媽。

    小山在她的懷裏怔了怔,兩隻小手忽然向她胸部推去:你是妖精,放開我,我認不到你。

    亂說。談和興把手上快編到一半的鴛箕放在簷坎上,吼了小山一句,起身進屋去了。

    邱蘭蘭鼻子酸溜溜的,放下小山,彎腰打開編織袋,拿出一包糖,遞給小山;又拿出一隻塑料衝鋒槍,幫小山掛在肩膀上:山山,幫媽媽打壞人,把世界上的壞人全部打死。小山猶猶豫豫地接過糖,撕開包裝,剝了一顆銜進嘴裏;看看肩膀上的槍,左看右看了一會兒端起來,瞄著小花就是一梭子子彈:啵啵啵啵。

    邱蘭蘭抿嘴一笑,又疼愛地抱起小山。小山沒有掙紮了,溫順地在她懷裏玩弄著槍;見了正要從堂屋走進灶房的爺爺,剝了一顆糖,一定要親手塞進他的嘴巴裏。小山乖。談和興誇獎小山道。

    邱蘭蘭知道爹準備去煮夜飯,說,爹 ,我去。她用手在小山臉上特別髒的地方幹揩了幾下,放下小山,把編織袋提進屋放好,走進廚房,接過了談和興煮夜飯的職能。

    邱蘭蘭舀了一瓢水準備倒進鍋裏,看了看,十分渾濁,吃了城裏清清亮亮自來水兩年多的她,皺了皺眉頭,想倒掉,但缺水的經曆又鮮明地浮現在眼前,迫使她不得不接受這個現實,將水倒進鍋裏。見爹站在灶台一側,她一撩劉海問道,媽呢?

    病了,竺鄉長派人送進縣醫院醫去了。談和興神色黯然地說,家裏才燒了房子幾天,好得竺鄉長,親自守著修,不然,就隻有住露天壩壩了。穿、吃也是竺鄉長和鄰居們想辦法幫著解決的。竺鄉長,大恩人,對我們一家情深義重,一輩子都該好好記住他。還有一起發生在家裏的重大事件談和興隱瞞了:絕望跳水。

    官司有沒有結果?邱蘭蘭往灶膛裏填了一把柴,一綹頭發滾來遮住眼角,她用一個指頭勾來卡在耳背上問談和興。

    這正觸到談和興的痛處,他的眼窩子驀地潮濕了,緩緩地搖搖頭說:還沒有。我跟竺鄉長講了,竺鄉長說,隻要是冤案,他就要爭取把案子翻轉來。

    停了停,談和興又說:竺鄉長還說,要把我們家作為他聯係的點,到縣農業局請人來幫著發展一步成園的小桑園,栽一種叫佛手的中藥材,把生活搞過關。我聽他的,他咋個說我就咋個幹。

    時斷時續地,公媳倆交流著離別後家裏的一些情況;但邱蘭蘭在城裏幹了一些啥子,談和興不好問,也沒有問。

    小山到灶房裏搗蛋來了,端一條板凳放在灶頭前,爬上去拿鍋鏟在鍋裏亂攪。談和興喊他不要搞,他不認黃,橫手端起腰間掛著的槍,瞄準談和興就是一梭子子彈打去:啵啵啵啵。邱蘭蘭一把扳住槍頭:繳槍不殺!

    小山哇一聲哭了。

    哭聲,為殘缺不全的家,反而增添了一些難得的生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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