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下,諸葛故城燈火通明。故城的東大門人山人海,大門右邊擺的是嗩呐隊,大門左邊擺的是鑼鼓隊,大門的前邊擺的是鞭炮隊;人們聚集在這裏,等待著活捉馮財主的隊伍凱旋歸來。

    突然,東邊的山埡口冒出了火光,隨風搖曳,映紅了半邊天;接著一個一個的火把從埡口跳了出來,星星點點、若明若暗,就象一條火龍,向故城方向飛奔而來。

    蔣桃花拉著韓秋紅的手,激動地說:“雲龍哥迴來了,雲龍哥迴來了,雲龍哥迴來了!”

    韓秋紅的眼淚奪眶而出,不住地點著頭,說不出話來。

    ……

    山埡口的火光是桃花與哥哥定的信號。

    蔣桃花的哥哥叫蔣大興,是故城的民兵排長;他聽到報警的鑼聲,拿起火藥槍就要出門;迎麵就碰上了正要出門的妹妹蔣桃花。

    蔣桃花說:“哥哥,我跟你去!”

    蔣大興說:“你跟我去幹啥?這抓土匪的事,是我們這些大男人的事!”

    蔣桃花說:“我昨晚老睡不著,總覺得雲龍哥有事;這報警的鑼聲,我是越聽越心慌!”

    蔣大興說:“我看不一定與雲龍有關,就是與雲龍有關,你去也幫不了忙!”

    蔣桃花說:“我也是民兵啊,咋個不能與你們一起上陣!”,她跟在大興的後麵跑著。

    在打鐵鋪前,王連長作了簡單的戰前動員:“馮財主迴大山,當上了土匪,在幺店子搶諸葛雲龍,目的是想上山神廟,重操山黑子的舊業。王鄉長已帶武裝從北山鄉趕往柏樹王,故城的民兵要配合他們把守各個要道;剿匪連的全體同誌,立即趕往山神廟暗道口,做好戰鬥準備;蔣桃花同誌要組織好故城的群眾,做好生活方麵的後勤工作。”

    馮財主搶的是諸葛雲龍!蔣桃花緊張地對身邊的蔣大興說:“哥哥,你給王連長求個情,讓我也去!”

    蔣大興說:“當民兵,就得服從指揮,後勤的任務也不輕啊!馮財主那幾個毛賊,王連長不費吹灰之力,就把他們解決了。你相信雲龍會平安迴來的!”

    蔣桃花說:“哥哥,你們抓住了馮財主,就在東邊的山埡口點堆火,讓我看到火光,好組織故城的群眾在東大門歡迎你們!”

    蔣大興知道妹妹心裏不踏實,也就點點頭依了她。

    蔣桃花是前幾天才參加民兵的,原因是故城的民兵排需要兩個女同誌,配合故城剿匪連的後勤工作。

    王連長一下就看中了蔣桃花,高高的個子,結實的身子骨,還寫一手好字;他笑著說:“蔣桃花,你要是願意參軍,我可以破例批準你入伍,你一定能做一個合格的女戰士。”

    這個消息不翼而飛,傳遍了故城:

    “桃花被解放軍的王連長看上了,要招她去當兵了!”

    “諸葛雲龍咋個還不迴來,桃花就要出大山幹革命了!”

    “桃花去當解放軍,韓秋紅可要慪得吐血!”

    聽到這消息,真還把韓秋紅急住了,想:“要是蔣桃花去當兵,我這個寶貝兒子往哪擱?我還得問問王連長,這事是不是真的?”

    一見王連長,韓秋紅就沒顧那麽多,把蔣桃花與諸葛雲龍的婚事說了個清清楚楚。

    王連長笑著說:“不知者不為過啊!你能娶到這樣的好媳婦,我祝賀你!你讓桃花當民兵咋樣?聽說她文化還是你教的呢!婦女解放了,派上了用場!”

    韓秋紅心裏踏實了,說:“王連長說得在理,桃花當民兵,我舉雙手讚成!”

    ……

    蔣大興是個講信用的人,山埡口的火光為故城的人傳來了喜訊。

    蔣桃花站在東大門邊的石墩上,指著山埡口那條火龍,大聲說:“馮財主捉住了!馮財主捉住了!馮財主捉住了!”

    頓時,在人群中爆發出震耳欲聾的吼聲:“馮財主捉住了!馮財主捉住了!馮財主捉住了!”

    韓秋紅望著石墩上的桃花,笑得嘴都合不攏來,想:“真是打起燈籠火把,也難找的女娃;雲龍找到桃花,我一百個放心了!”

    差不多兩三袋煙的功夫,那條火龍就到了東大門。

    王連長領著解放軍,走在隊伍的前麵;王鄉長領著民兵走在隊伍的中間;諸葛雲龍領著夥計們走在隊伍的後邊。隊伍裏響起了:“雄赳赳,氣昂昂,跨過鴨綠江;保和平,為祖國,就是保家鄉,……”的歌聲;好幾個嗓子好的背二哥,比當解放軍的還唱得響;在嘹亮的歌聲中,王連長的剿匪連雄赳赳,氣昂昂地,首先登上了東大門的石梯,……

    這時,蔣桃花一聲令下:“鑼鼓奏起!嗩呐吹起!鞭炮響起!”

    鑼鼓喧天,嗩呐聲聲,鞭炮齊鳴,響徹雲霄;人們的歡唿聲,一浪蓋過一浪,震撼了沉睡的大山。

    蔣桃花站在石墩上,目不轉睛地看著從石梯上來的人,她好想早點見到諸葛雲龍。

    突然,諸葛雲龍跑到她身後,一邊敲她的小腿,一邊吼:“蔣桃花,諸葛雲龍迴來了!”

    這吼聲真要命!蔣桃花猛地一個轉身,一隻腳就踩空了,整個身子就向仰去。

    諸葛雲龍眼疾手快,一下接住了跌下來的桃花;由於衝擊力太大,桃花又一下把諸葛雲龍壓倒在地上,引來了陣陣笑聲,……

    諸葛雲龍一躍而起,把桃花從地上扶了起來,疼愛地說:“摔著沒有?是我太粗心了!”

    蔣桃花紅著臉,羞澀地說:“這洋像可出大了!”

    諸葛雲龍扶著桃花的雙臂,驚奇地說:“你咋個變成這個樣子?如娘不給我說,站在石墩上的是你,我真還認不出來了。”

    旁邊有人插話:“桃花是故城的民兵,受王連長的指揮;少當家,今後,你要聽桃花的指揮喲!”

    蔣桃花剪掉了長長的辮子,用紅頭繩紮上了兩個短短的小辮;穿著藍底白碎花衣裳,腰間紮著一根軍用皮帶;腳上套一雙黑色的圓口布鞋;粉紅的笑臉,明亮的眼睛,整個身子無處不透著潑辣幹練的氣息。

    諸葛雲龍說:“士隔三日當刮目相看啊!將來,我真還得聽蔣桃花的指揮啊!”

    這話一出口,又惹來周圍的人的笑聲,……

    ……

    活捉馮財主的慶功宴擺在諸葛山莊。

    堂屋石地壩中央架著一個很大的木柴堆。木柴堆下麵是用木炭墊的底,木柴堆上麵澆上了一層桐油,木柴堆頂上蓋著一塊大紅綢子;從遠處看去,就是一個十足的大紅盆。

    堂屋石梯前擺了一張碩大的方桌,上方中間坐的是馮二娃子,右邊是王連長,左邊是王鄉長;右方坐的是諸葛常德、諸葛常福和諸葛雲龍,左方坐的是剿匪連的三個排長;下方空著。大方桌兩邊坐的是故城剿匪連的全體同誌;大方桌右前方坐的北山鄉政府的同誌,還有故城的民兵;大方桌的左前方坐的是北方來的夥計,還有山莊的背二哥。三路人馬到的整整齊齊,坐得端端正正。

    山莊內的各個角落,山莊外的大街小巷,都擠滿了看熱鬧的人。

    鄉長王洪幹鄭重地走上堂屋台階,大聲宣布:“我宣布活捉馮財主的慶功宴開始!第一項議程點火盆!”

    王鄉長接過鬆油火把,莊嚴神聖地走向火盆,點燃了這個奇大無比的火盆;頓時,火光衝天而起,空氣中散發出了清香的桐油味,……

    燒這個大火盆的主意是蔣桃花出的。

    韓秋紅與桃花是一拍即合,她說:“這個主意好,燒個大紅盆,祝賀解放軍打勝仗,凱旋歸來;祝福大山裏的人日子過得紅紅火火;祝願諸葛家人平安順利。”她唯一沒預料到的喜事,就是馮二娃子迴來了!

    王鄉長宣布第二項議程:“請王連長,給大英雄馮二娃子戴大紅花!”

    全場響起了經久不息的掌聲。

    王連長緊緊握住馮二娃子的手,說:“你為活捉馮財主立了大功,我代表故城剿匪連的全體同誌祝賀你!我代表大山裏的人們感謝你!”

    王連長說:“告訴大山的人們,參加紅軍的馮二娃子迴來了!是這個手持衝鋒槍的馮二娃子,在山神廟暗道口控製住了馮財主;解放軍沒用一槍一彈,就活捉了馮財主。他是個大英雄,是我們大山人的驕傲,是我們故城人的驕傲!讓我們一起祝賀他迴到大山,迴到家鄉,為活捉馮財主立了大功!”

    王連長的話音一落,馮二娃子立即起身,兩手抱拳高抬,雙腳並攏,恭敬地給在場的鄉親們作揖,說:“我迴到故城了,迴到大山了,我迴來了!感謝黨,感謝政府,感謝解放軍!”說完,就給王連長和王鄉長來了個正正規規的軍禮。

    全場又響起了雷鳴般的掌聲。

    ……

    王鄉長的最後一項議程是:“舉杯同飲慶功酒!”

    場內又一陣響起了“活捉馮財主!活捉馮財主!活捉馮財主!”的口號聲。

    ……

    為辦好今天的慶功宴,韓秋紅和蔣桃花可是動了不少腦筋。

    在慶功宴上,大山裏吃飯最出彩的三道大禮節都用上了:

    第一道大禮節是打幺台。大山外的人聽說要打幺台,個個麵麵相覷,啥子叫打幺台喲?

    蔣大貴按住一個北方夥計肩膀,笑著說:“這打幺台,就是幹了一場大仗,還要打一個小仗!”

    這話,把山外來的客人搞懵了,……

    諸葛雲龍連忙站起來解釋說:“你不要聽大貴子瞎吹,這打幺台,是對你們貴客的一大禮節。在大山裏,也隻有家裏辦大事,如修房造屋等;辦喜事,如接婚生子等;迎接貴客等,才用這大禮節。實際上是大山人熱情厚道,害怕自己的禮數不到位,害怕客人餓肚子,所以才在吃飯前,來點吃食墊肚子。”

    這時,王老六大吼了一聲:“上甜食!”

    隻見一群漂亮女娃端著托盤上場了,個個麵若桃花,言談舉止大方得體。

    今晚打幺台,是每人一碗紅糖陰米醪糟蛋,每個碗裏放兩個雞蛋,這在大山裏可算得上奢侈;一般人家是沒放雞蛋,家境好點的人家放一個雞蛋。

    打了這幺台,大家津津樂道,大山外的人比著大拇指誇讚:“從娘的肚子裏生下來,還沒吃過這樣的好飲食。”

    有個背二哥說:“你們留下來,討個老婆,早點給她下個種,到時你就有幺台打了!”

    第二道大禮節是喝刨湯。

    女娃們給每桌端來一個大甕子。

    諸葛雲龍振振有詞地說:“各位解放軍同誌,各位遠道而來的朋友,喝刨湯,在大山裏一年就隻有一次,叫過年殺豬喝刨湯。做這刨湯很講究,豬身上是從頭到尾,如豬頭、豬尾、豬腳,從裏到外,豬心、豬肺、豬肝、五髒六腑,統統都燉成湯;還特地加上山珍,如羊肚菌、黑木耳、山核桃等;還特地添加香料,如茴香、陳皮、八角等。喝了這刨湯,年年有餘;喝了這刨湯,平安健康;喝了這刨湯,兒孫滿堂,……”

    還沒等諸葛雲龍說完,有人就吼起來了:“少當家,你說過了頭,大山外來的朋友,把舌頭都吃下去了,要你負責喲!”

    ……

    第三道大禮節是吃大席。

    大山裏吃大席更講究,紅黑紅黑的臘味,稀奇古怪的野味,色香味美的八大碗,是樣樣齊全。就說豆腐,都擺出了好多個花樣,有用豆子做的豆腐,有用米做的豆腐,有用蘑芋做的豆腐;如豆子做的豆腐,有石膏點的白水豆腐,有酸菜水點的酸菜豆腐,有核桃點的核桃豆腐。凡是大山裏能端得上桌的,全都擺上了桌。

    弄得吃大席的人眼花繚亂,嘴裏吃著,眼睛盯著,心裏想著,…

    ……

    今晚,馮二娃子成了慶功宴的主角,一邊是王連長,一邊是王鄉長,還有剿匪連的同誌們,他們對馮二娃子又敬佩,又好奇,一個勁地輪番問紅軍隊伍上的事,弄得馮二娃子硬是脫不了身。

    坐在旁邊的諸葛常德,不停地打量著這個十七八年前,曾經壞了女兒婚姻大事的人,想:“唉!今天,我咋個看馮二娃子就不一樣了呢?橫看豎看都覺得馮二娃子,都比當時的張家公子強;高大的身軀,寬闊的胸膛,黑黑的臉龐,就憑這身子骨,比張家公子強百倍;難怪雲彩癡情!”

    馮二娃子心情十分複雜,一進諸葛山莊,他就在人群中尋找諸葛雲彩;可一直就沒看見雲彩的身影,他心裏“砰砰砰”地跳個不停,想:“難道諸葛雲彩沒等我?她已嫁出諸葛家了!時間一晃就是這麽多年,她能抗得住這吃人的禮教!她究竟咋樣了?我要盡快知道雲彩的消息!”想到這裏,他端起酒杯,主動走到諸葛常德麵前,禮貌地說:“老當家,我敬你一杯,多有得罪,敬請原諒!”說完一飲而盡。

    馮二娃子想從諸葛常德的表情中,來捕捉雲彩的消息。

    諸葛常德站起來,沒說話,順勢把酒喝了下去,當坐下時,他就後悔了,想:“我咋個就說不出點禮節的話來,他為救諸葛家的人出了大力啊!他是個大英雄啊!他是大山裏出了名的人物啊!我這樣做,是不是會得罪他?他會不會計交?”

    諸葛常德一點表情也沒有!

    馮二娃子更慌了,想:“就憑雲彩爹這表情,諸葛雲彩一定食言了,她肯定嫁人了!逼雲彩嫁人的罪魁禍首一定是他爹;王老六和諸葛雲龍也不是個好東西,在幺店子還編些假話來騙我,說我是諸葛家未來的姑爺;是姑爺,咋個沒見姑姑呢?”想到這裏,馮二娃子內心充滿了憤懣,他端起酒杯,除諸葛常德外,給在坐的連敬了三杯,又給所有的席桌敬了一杯。

    諸葛常福說:“大哥,馮二娃子走了這麽多年,他還是看重你喲!給我們灌酒,讓你在那裏歇涼!”

    諸葛常德沒搭話,想:“象馮二娃子這樣的人,有哪個女人不願意嫁給他;國家解放了,象這樣的功臣,一定早就成家了。要是這樣,雲彩咋個辦?她苦苦等了十七八年,有誰會理解她?唉!這事都怪我,如當初不聽老婆的話,不急著催雲彩與張公子結婚,咋會有這個結局呢!馮二娃子究竟成家沒有?我還是要試探下!”想到這裏,他端起酒杯,主動到了馮二娃子身邊,說:“大英雄,我敬你三杯,代表諸葛家感謝你為山莊兩肋插刀!”

    馮二娃子已經醉了。

    王鄉長扶著他,說:“老當家的酒,不同尋常,你可得喝了!”

    馮二娃子醉熏熏地說:“我喝酒可以,但要等我把鎖開了;我要開鎖,我要開鎖,我要開鎖,……”

    馮二娃子說的話,誰也弄不明白:

    “馮二娃子想開鎖,就是想開門,可能多年沒迴家,是想見爹娘了!”

    “馮二娃子在外麵成家了,象他這種功臣,屋裏值錢的多了,一定要給門上連環鎖!”

    “馮二娃子成家了,諸葛雲彩咋個辦?隻有做一輩子老姑娘了!”

    諸葛常德端著酒杯迴到原位上,不自然地說:“真是對不起這個大英雄,連一杯酒都沒敬上!”

    諸葛常德沒給馮二娃子敬上酒,臉上無光,聽到大家的議論,心裏緊張,要是馮二娃子真的成了家,女兒咋辦?。

    突然,王老六跑來,貼著諸葛常德的耳朵說:“雲彩在馮二娃子家昏過去了!在這個節骨眼上,她咋個昏過去了呢?”

    諸葛常德的臉色驟然沒有血色,他已是驚慌失措,連王連長和王鄉長的招唿也沒打,拿起拐棍就跟著王老六走了。

    ……

    傍晚時辰,諸葛雲彩正在東大門,與桃花一起安排歡迎隊伍的事,突然山莊的夥計來報信:“馮四到山莊找你,說家裏有急事!”

    諸葛雲彩一聽到這消息,就飛快地往馮四家跑,見馮四站在地壩邊,她急著問:“馮叔,是娘的病加重了?”

    自從馮二娃子參加紅軍離開大山後,諸葛雲彩就一直在履行諾言,照顧好兩位老人,等待馮二娃子迴來。這兩位老人也就把諸葛雲彩視為依靠,有個大小事的,都是找雲彩來商量辦。

    開始幾年,諸葛常德是有看法的,隻要曉得雲彩去馮家,他就要把女兒找去耐心勸說:“雲彩,你該懂事了,就是因為你與馮二娃的事,你娘才會慪氣成這個樣子;諸葛家是故城裏體麵的人家,你一天都往馮家跑,家裏的人會說你傷風敗俗,……”

    還沒等諸葛常德說完,雲彩就頂了迴去,說:“娘已經都慪成這樣了,你該不會也讓我慪成這個樣子嘛?諸葛家的人又咋個了,反正女娃兒是嫁出去的女,潑出去的水,你就當我已經這樣了!”

    諸葛雲彩把話都說絕了,當爹的找不到話來說了。

    諸葛常祿被山黑子活活地折磨死後,諸葛常德又抓住機會,把女兒找去,說:“現在政府都視紅軍為紅匪,東山那邊有好幾家人,都是因為兒子參加了紅軍,遭縣衙的人殺了!到時,縣衙要是殺了馮四兩口子,馮二娃子迴來,你是負不起責的。”

    諸葛雲彩說:“爹,我給你明說,這兩個老人,我是要養老送終的;縣衙要抓他們,就得先抓我,用我的命去還他們的命。”

    這話把當爹的說得目瞪口呆,半天說不出話來。

    從這以後,諸葛常德還真多操了一份心,就害怕縣衙來抓馮四兩口子;每當過年,他都要從帳房支錢,派人去縣衙打理;每當諸葛家人有意見時,他都說:“人在屋簷下,不得不低頭啊!”

    諸葛常德維護馮四兩口子,實際上是為了保護這個倔強的女兒。

    近些年來,諸葛常德對馮家的態度,來了個一百八十度的大轉彎;尤其是大山解放了,他是催著女兒去看馮家,說:“雲彩啊,我看你還是有福氣的,能把馮二娃子等迴來;東山那邊有個參加紅軍的,現在都是解放軍的大幹部了;馮二娃子差不到哪裏去,說不定也當官了。”

    女兒忠貞不渝地愛著馮二娃子,諸葛常德也不願再打破鑼了。

    馮四老婆的精神一年不如一年,老毛病是越來越來嚴重,出門還是好好的,走出去沒多久,就突然倒在地上,半天不醒人事;這種病不好治,諸葛雲彩請馮醫生看了好幾次,都沒辦法。

    馮四說:“雲彩,二娃子他娘,是得的黑腦暈,是治不好的,你就不要多操心了。馮醫生說了,這病是邪氣占了心包,心上的血想去腦殼,邪氣把它堵到不讓上去,眼前就發黑,腦殼就發暈。”

    馮四老婆怕死,她一天到晚想的就是要給馮二娃子和諸葛雲彩辦婚事,前幾天,她病在床上,還拉著雲彩的手說:“我不會死的,我要等到二娃子迴來,我要看著你兩個入洞房!”

    諸葛雲彩感動得不得了,一下跪在馮四老婆的麵前,喊了一聲“娘”!這一喊也怪,馮四老婆一下就從床上坐了起來,好象病就好了一大半。

    ……

    馮四用顫抖的雙手捧給雲彩兩封信,說:“這是東山那邊的人帶過來的,說是跟二娃子一起參加紅軍的人帶迴來的!”

    諸葛雲彩從馮四手裏抓過信來,放在心口上,閉著眼睛,嘴裏不停地說:“一定是二娃子的信,一定是二娃子的信,一定是二娃子的信!”

    馮四老婆點燃了桐油燈,特意給油燈添了三根燈草,把燈火挑得大大的,輕輕地推到了雲彩的麵前。

    馮四兩口子屏住唿息,靜靜地等著。

    諸葛雲彩深深地吸了口氣,努力鎮定自己。

    一封信是寫給馮四的,信封上寫著:“馮四收”;另一封信上是寫給雲彩的,信封上寫著:“諸葛雲彩收”。

    諸葛雲彩首先打開了給馮四的信,台頭上跳出了“爹娘,您們好!”幾個字,雲彩一下就從板凳上跳了起來,激動地大吼道:“爹、娘,是二娃子的信,是二娃子的信!”

    諸葛雲彩激動起來,把馮叔也改成了爹;馮四聽到這喊聲,簡直就甜到心窩裏去,臉上的皺紋一下就舒展了許多。

    信是這樣寫的,雲彩也是這樣念的:

    爹娘,您們好!給你們請安了!

    近二十年沒見您兩位老人家了,我是每時每刻都在想念您們。由於戰事緊張,部隊住的地方又時常在變動,不方便給您們寫信,也沒機會給您們請安。想起來,真是對不起您們的養育之恩;好在我沒辜負你們,跟著隊伍打了一個又一個的勝仗。現在全國解放了,部隊整編後,組織上已派我來到北京學習。您們知道我沒正規上過學,隻是小時候跟雲彩識了些字;為了幹好工作,為祖國的建設多做貢獻,我要加倍努力學習。我最擔心的是娘的老毛病,現在咋樣了?現在醫療條件好了,我會按月給您們寄錢迴來,把娘的病治好;相信國家會關心你們,安排好您們的生活。

    恕娃兒不孝,沒有時間親自迴來看您們,請一起參軍的老鄉帶迴此信,寄的錢隨後就到。望查收!

    兒子馮二娃子敬上

    一九五零年冬

    諸葛雲彩念得很慢,一字一句,恨不得把每一個字都刻在心裏。

    馮四兩口子是老淚縱橫,雲彩一邊念,他們就一邊流淚;二娃子娘開始是一把淚一把淚地甩,接著就放聲大哭,到後來也就泣不成聲了,隻聽得見喉嚨裏抽咽的聲音。

    諸葛雲彩已是淚流滿麵,見兩位老人肝腸寸斷的樣子,安慰道:“爹、娘,馮二娃子參加紅軍,為天下的老百姓做的大事,如今功成名就,混出了個人樣,你們要高興才是!”

    還是馮四理智,他拉住老婆的手,說:“兒子沒來信,你是一天到晚都哭,這有了信,你還是哭;你享福了,兒子給你寄錢迴來了!”

    馮四的老婆甩開馮四的手,說:“我這不叫哭,叫高興,兒子有信迴來,還給我們兩老口寄錢迴來,孝順啊,孝順啊!雲彩,你給二娃子迴個信,他幹的是大事,叫他不要忙迴來,要把國家的事幹好;我們這些雞毛蒜皮的事,沒法比啊!”

    馮四兩口子高興起來了,可諸葛雲彩則高興不起來。

    她越往下讀,就越覺得心裏不踏實,這信上的字不是馮二娃子寫的!馮二娃子認字是跟雲彩學的,他很聰明,隻要雲彩教過的字,都能過目不忘。他常常把學的字編在竹扇子上,如“國”字,他會編出一個大圓扇,用篾絲畫出國字的框框來,用篾塊架構三橫一豎的王字,再用大山裏一種植物結的果叫“打碗籽”,配上國字那一點;要是把這國字寫在紙上,一定首先畫個大圓圈,然後才裝上玉。他還給雲彩說:“你隻要看見畫個大圓圈,裏麵裝的玉,就一定是我馮二娃子寫的國字。”

    諸葛雲彩想:“信紙上出現了三次國字,就沒見這上麵畫一個圓圈,信不是馮二娃子寫的!是誰幫他寫的?他手咋樣了?是不是殘廢了?這信的內容,也不象馮二娃子的口氣呀!就說用“請安”這兩個字,他是最反感的,曾對我說:‘最討厭我爹給你爺爺說請安兩個字,我這輩子都不會說請安兩個字’。憑馮二娃子的個性,他打死也不會說!難道說馮二娃子出事了?如果出了事,他咋個會寫信迴來?咋個還會跟我寫信呢?”

    馮四是個通情達理的人,他拉起老婆,說:“我們去裏屋,讓雲彩看信!”

    馮四的話提醒了她,諸葛雲彩恍然大悟,急忙抓起桌上的另一封信,埋怨自己:“真是昏頭了,看看給我寫的信,不就知道了!”。

    這封信沉甸甸的。雲彩對著桐油燈,小心地撕開了信,打開信紙,裏麵露出了一個小紅包;她急忙打開小紅包,倒出一把黃亮黃亮的小鑰匙。

    看到這把小鑰匙,雲彩從板凳上蹦了起來,情不自禁地吼道:“二娃子還活著,二娃子還活著,二娃子還活著!”

    馮四老婆走到雲彩身邊,說:“雲彩,你不要急喲!慢慢看,慢慢看喔!”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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