伸手不見五指的故城,不斷地響起了狗叫聲;刺骨的北風,肆虐著故城的大街小巷。
蔣老二關上大門,放下皮帽子的耳朵,摸黑向諸葛山莊跑去;他大口大口地嗬著熱氣,盡力趕走撲麵而來的寒風。蔣老二想:“我要早一點告訴秋紅,讓她有個心裏準備;雲龍是她的心肝寶貝,如果出了事,她咋個受得了嘛?”
蔣老二跑到山莊的大門前,使勁地敲打著大門。
大門裏很快傳來了聲音:“誰呀?誰呀?咋個亂敲門喲!”
守門的王老頭,是諸葛雲龍的爺爺做當家人時,就在為山莊守門,一守就是幾十年;諸葛家上上下下的人都尊重他,晚輩們都叫他王老爺;他未成過家,無兒無女,雲龍的爹諸葛常祿宣布過,說諸葛山莊就是他養老的地方。王老頭守山莊的大門,可是守出了名堂的;他辨別得出來不同人的敲門聲,如老當家人諸葛常德的敲門聲重而深沉;韓秋紅的敲門聲輕而柔和;諸葛雲龍的敲門聲剛而清脆;諸葛常福的敲門聲是雜而無章法;總之,諸葛家人個個的敲門聲,他都會說個八九不離十。王老頭守門盡責就更沒說的了,當年山黑子火燒諸葛山莊,開始想的是從大門衝進來;結果王老頭死活不開門不說,還加了不少抵門杠;逼得山黑子的人隻好翻牆入內,火燒到大門上,他都還在頂著大門,……
蔣老二高聲吼道:“老爺子,我有急事相告!我有急事相告!”
大門上的門洞抽開了,王老頭一雙惺忪的睡眼露了出來,說:“你是誰?報個姓來。”
蔣老二急著說:“我是蔣得發,老爺子,我有急事要告訴二姨太!”
王老頭說:“你咋個要冒充蔣老二喲!蔣老二從小就在山莊當夥計,諸葛家敲門的章法他知道。”
蔣老二突然想起了自己急著敲門,忘了敲門的規矩,忙說:“我知道,三長一短,三長一短!”說著,就來了個“咚咚咚、咚,咚咚咚、咚!”的敲門聲。
王老頭還是不相信,說:“你把臉貼在門洞上,我看看!我咋個看不到你呢!”
蔣老二急了,說:“摸天黑地的,你老眼昏花,咋個看得到我的嘛?這事急得很,是棒老二要搶少當家;你再不開門,出了事,你負不了責!”
一聽棒老二要搶少當家,王老頭取掉抵門杠,打開門栓,就把蔣老二放了進來。
這時,街上響起了張老頭報警的鑼聲;這鑼聲劃破了黎明,瞬間,東邊的山埡口出現了一線亮光;這鑼聲驚醒了四鄰,一會兒,街道上響起的嘈雜聲,很快打破了故城的寧靜。
王老頭急了,說:“蔣老板,諸葛家有恩於你蔣家,你要想辦法幫幫;少當家出了事,二姨太可要慪瘋啊!”
突然,蔣老二停住了腳步,想:“我咋能直接去見秋紅?要是賈梅珍看見了,不鬧個翻天覆地才怪;要是秋紅不理解我,這一片苦心,拋在河裏,連泡泡也不得鼓一個;與其說弄巧成拙,還不如先找老當家。”
聽到報警的鑼聲,韓秋紅“謔”地從床上坐了起來,對著外屋說:“青萍姐,我聽到這報警的鑼聲,心裏就著慌;算時間,雲龍今天該迴來了吧!”
蘭青萍迴應道:“秋紅,你就不要太操心了,昨晚你過了五更才入睡;這鑼聲是不是張老頭又出錯了!他老想敲那鑼,敲這鑼有啥好嘛?”
她與韓秋紅情同手足,說出這話來安慰,是自然的事。
韓秋紅固執地說:“今天這鑼敲得有章法,不象是出了錯;我要去看看,一定出大事了!”
正房門大開著,在微弱的燈光反襯下,站在大門前的諸葛常德一改往日的形象,突然高大了許多;就連手上杵的拐棍,也為他增添了威風。
蔣老二說:“馮財主迴大山了,在幺店子等著搶少當家!”
諸葛常德說:“幺店子的事,你咋個知道的?馮財主咋個知道雲龍押運棉花的事?這真是個怪事!”
蔣老二說:“是唐三姑的二剛來報的信,你得相信我;這事,我可以用老命來打賭,是真的!”
諸葛常德說:“得發啊!我沒有不相信的意思,你黑燈瞎火跑來報信,我感謝都還來不及;這是大事啊,寧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
這時,韓秋紅、賈梅珍、諸葛常福,諸葛家人大大小小的人都跑了出來;聽說馮財主要搶山莊的貨,諸葛雲龍有難了,個個顯得驚慌失措;就連一向遇事能沉得住氣的韓秋紅,臉也變色了。
蔣老二說:“大家不必驚慌,我已叫仁富陪二剛去給解放軍報信了;我怕你們著急,所以就跑來先說個信;我們家中的三個娃兒都是故城的民兵,為了諸葛家的事,刀山火海都敢上。”
諸葛常德說:“現在是新社會,有人民政府,有進山剿匪的解放軍,馮財主當棒老二橫行霸道,是走不到路的。大家要聽從解放軍的命令,山莊裏的夥計凡是民兵,都要鼓勵他們參加剿匪;家裏麵的人也要想辦法,為解放軍活捉馮財主出大力。諸葛雲龍這娃兒腦子靈活,相信他不會硬拚,會用智慧去應對的。”
每當關鍵時刻,這個飽經滄桑的老當家人,都能沉穩地應對一切;他就說了這麽幾句話,諸葛家人都覺得心裏有底了。韓秋紅說:“大哥說得對,我們著急也沒用,不能亂了陣腳;解放軍剿匪辛苦,諸葛山莊要把他們的生活安排好;我馬上叫殺一刀來殺頭豬慰勞他們!”
賈梅珍聽說是馮財主要搶少當家,心裏就“撲通撲通”地跳個不停,但她還是裝出若無其事的樣子,說:“真有哪麽巧的事?馮財主要搶少當家,還要事先告訴唐三姑的兒子,這裏麵肯定有詐!馮財主迴大山,解放軍咋個沒發現?燕子飛過都還有影子呢!”
諸葛常德不高興地說:“梅珍,蔣老板念的是舊情,黑燈瞎火跑來給我們報信,是在為諸葛家著想;真是難得啊!我們應感謝他才對!”
韓秋紅說:“梅珍大姐,這事還用得著去問個道理?張老頭報警的鑼聲就是最好的證明;即使不是馮財主搶雲龍,也應該相信解放軍啊!蔣老板是為我們好啊!”
畢竟是諸葛雲龍性命攸關的大事,蔣老二的行為確實感動了韓秋紅。
蔣老二能得到韓秋紅的肯定,這還是第一次;他心裏就象喝了蜜糖水,比啥時都還痛快;他想“賈梅珍肯定吃醋了,不能給她來硬的,得把她哄著再說!”於是他來了個菜刀打豆腐二麵光,說:“二姨太,這是我該做的事,隻要你高興就行!三少奶奶說得在理,是得考慮肖二剛報信有沒有詐?”
其實不然,賈梅珍現在哪有心思去吃醋,想的是:“咋就這樣巧呢?爹前幾天在客房請馮財主,說的是馮財主迴來看老屋;咋個就在幺店子等著搶少當家呢?難道諸葛雲龍押運棉花迴大山的消息,是爹告訴馮財主的?如是這事與爹有關係,咋個得了?”
賈梅珍真成了熱鍋上的螞蟻,是越想越覺得心驚肉跳;她掉過頭,就向娘家跑去,……
賈洪安翻身就坐了起來,推了一下身邊的老婆,說“你聽清楚沒有?好象是報警的鑼聲!”
蔣氏說:“這報不報警,與你有啥關係?你都這把年紀了,政府還會叫你去抓土匪!”
賈洪安下了床,一邊穿衣服,一邊說:“你曉得個狗屁,這要壞我的大事了!”
蔣氏也急了,說:“這咋個與你有關呢?你又沒與土匪來往!”
賈洪安吼道:“女人頭發長,見識短!你硬是睜起眼睛說瞎話。”他沒再理蔣氏,就跑了出去……
賈梅珍是一路小跑到了娘家,見老爹賈洪安在院壩裏踱來踱去,火就來了,說:“爹,雲龍押棉花迴來的事,是不是你告訴馮財主的?你知道不知道剛才的報警的鑼聲,就是去抓馮財主!”
賈洪安說:“我叫潘管家去打聽了,究竟是不是抓馮財主,還說不定呢!”
賈梅珍說:“爹,你真是老糊塗了,你咋個與馮財主來往嘛!這惹了天禍了!還用得著去打聽,蔣老二都到山莊報信了,說的就是馮財主在幺店子搶少當家。”
賈洪安一把拉住梅珍,緊張地說:“進屋去說,進屋去說!”
蔣氏雖然眼睛瞎,但耳朵特別靈,老遠就聽到賈洪安和梅珍進屋的腳步聲,想:“女兒這麽早就跑到娘家來,一定出大事了!”
賈洪安再也藏不住話了,說:“瞎老婆子,出大事了,馮財主咋個就這樣靠不住喔?還沒動作,就遭解放軍發現了!咋個得了?”
賈梅珍數落著說:“爹,你恨諸葛家的人,也不要與馮財主勾搭在一起嘛!你腦殼還想的是舊社會,找個惡人,出口惡氣;這法子行不通了,現在政府正在剿匪,你叫土匪去辦事,看你還跑得脫!”
蔣氏說:“女兒,你爹還不是為你好,諸葛家那些人沒讓你過上好日子,你爹一輩子都不服氣啊!老爺,我雖然眼睛瞎了,一些道理我還是懂;說來聽聽,也許還想得出法子。”
一輩子心高氣傲的賈洪安聽了老婆這話,眼睛都濕潤了,說:“諸葛雲龍押棉花迴來的事,是我告訴馮財主的;馮財主遭抓住了,這事追究起來,我就有麻煩了!”
蔣氏說:“馮財主在客房躲了幾天的事,我知道!你們商量的事,我也清楚!就是梅珍來那天,你在客房請馮財主,我也知道!”
賈洪安驚奇地問:“你眼睛都瞎了,咋個知道我請的是馮財主?”
蔣氏平靜地說:“我的眼睛瞎了,心裏是明白的。這麽多年來,你事事都輸給了諸葛家,就連女兒嫁過去,也遭欺負,獨守空房;你買通馮財主,報複諸葛家,為你出口惡氣,錯不到哪裏去!”
賈洪安眯縫著三角眼,看著坐在床上的蔣氏,久久都沒說話,想:“憑她說這一席話,這咋象那個逆來順受的女人!老婆子與我生活了幾十年,咋就沒看出來她還很有心計?難道我做的啥事她都知道?”想到這裏,他禁不住打了個寒磣,然後低聲下氣地說:“我給小妖精送錢的事,看來你也知道!”
蔣氏說:“俗話說:‘一日夫妻百日恩!’小老婆要離開你,你送她些錢也在情理之中啊!況且你是想她與那個男人給賈家再生個兒子!”
賈洪安垂頭喪氣地說:“老婆,我做的是虧本生意啊,小妖精拿了我的錢,跟她相好的男人鬼混,很快就懷上了娃兒;我滿以為小妖精會兌現承諾,給我把娃兒抱迴來;結果娃兒沒得成,小妖精也跟著那狗日的男人跑了。”
蔣氏說:“當初,我就想出個點子,讓那男人住進家來,給小妖精肚子下個種,拿錢打發了了事;後來一想,畢竟小妖精是你的小老婆,如是那男人在你眼皮子下晃來晃去,心裏也難受,所以也就沒給你說了!”
賈洪安說:“唉呀呀!你咋個不早說呢!如是曉得你這樣開通,我們倆商量著辦事,量她小妖精也逃不出這賈家宅子。唉!算起來,我這兒子也該有好幾歲了,空歡喜一場啊!不過,現在政府不準討小老婆,這小妖精聰明,跟著那個男人才是合法的!”
蔣氏說:“過去了的事,就讓它過去;凡事得往好處想,日子總得要過嘛!”
賈洪安說:“瞎老婆子,看來啥事都瞞不過你的眼睛;你心裏長的這雙眼睛,比臉上這雙眼睛還要厲害。你就說說,要是馮財主抓到了咋個辦?”
蔣氏說:“你不想想,馮財主沒有幾刷子,能混得出大山去?就說他生意做敗了,跟隊伍上跑那麽多年,找個在大山裏生根的法子難道都不行?我認為馮財主沒有那麽容易就被解放軍抓住;如是輕易就被抓住了,他就不是馮財主了。”
賈洪安聽了蔣氏的分析,高興地把手一拍,說:“瞎老婆子,你咋個就這樣穩得起呢?從你嫁進賈家,我認為你就隻知道柴米油鹽;沒想到你真還有點本事,說起話來頭頭是道;如是你早點把心掏出來,助我一臂之力,說不定還能打敗諸葛洪那老狗日的。”
蔣氏“哈哈哈”大笑起來,笑得前赴後仰;幾十年,賈洪安從未看到老婆有這種表情,更沒聽到老婆開懷大笑過。
蔣氏止住了笑,說:“你給馮財主許諾是把貨搶上山神廟,再給他付錢;現在你又沒付錢,就是政府追究起來,咬死不承認,也把你沒法。”
賈梅珍也感到驚奇,想:“要說自己跟娘接觸是最多的,但從沒看出娘有啥心計;更不知道娘對賈家的事了如指掌。”想到這裏,她說:“娘,要說人不知,除非已莫違;隻要馮財主活著,爹做的事,遲早政府都會曉得。”
賈洪安搓著雙手,在屋裏踱來踱去,說:“馮財主一定會把禍事往我腦殼上推,這咋個辦好?這咋個辦好?”
蔣氏說:“梅珍,你出去,叫夥房給你弄點飯吃,我跟你爹再商量下。”
賈洪安說:“看來這法子難找,咋個倒黴的事都讓我攤上了?”
蔣氏低聲說:“幹脆一不做二不休,找個人把馮財主殺了,讓他說不出話來!”
賈洪安說:“你出些餿主意,就我們幾個能把馮財主殺得了嗎?潘管家年輕時倒是一把好手,現在背起一身的毛病,還沒得我跑得快!這事做起難,沒得個三頭六臂的人,能把馮財主殺了?況且滿山都是解放軍和民兵,誰還敢去。”
蔣氏說:“就找民兵去殺。我們家的王二不就是民兵嘛!有他混在裏麵,找個機會下手準行。”
賈洪安說:“就王二那槍法,能一槍把馮財主殺了?”
蔣氏說:“老爺,你隻曉得王二能管作坊,就不知道他還有一手好槍法;王二跟我這麽多年,他的手藝我清楚。”說完她對外吼道:“王二,你進來,有事給你說。”
在老婆麵前,賈洪安甘拜下風了;他這才明白,自己做的啥事,瞎老婆子都知道,王二的作用不可低估。
……
在幺店子的地壩裏,王老六肚子痛得在地上打滾,嘴裏吼著:“痛死人喲!痛死人喲!痛死人喲!”
張二毛跑進堂屋,說:“馮老板,狗日的王老六,看樣子真的是肚子痛;他走不了,諸葛雲龍和那些背二哥也賴著不走!”
馮財主說:“不走咋行!在我們沒進暗道之前,諸葛家的人必須跟著我們走;大個子,你看這事咋辦?”
張二毛一臉不高興,說:“我看他五大三粗的,也未必想得出辦法。”
馮財主說:“你不要小看他,在這山裏鑽,他腦瓜子靈得很,上山神廟的點子還是他出的呢!”
大個子說:“馮老板說得對,這些夥計離了諸葛雲龍,就是打,你也休想打上山;諸葛雲龍要給王老六刮痧,有啥大不了的,就讓他去刮,難道他還跑了不成。”
馮財主說:“張二毛,你屁大個事都怕,這上了山,憑的就是膽子大;大個子,你帶諸葛雲龍去,沒啥大不了的。”
大個子一出門,張二毛就說:“馮老板,看來我這當老弟的還不如一個守門的喲!你與大個子相處不過就是一個多月時間,你對他的信任,就超過我們十來年的交往。”
馮財主笑著說:“張老弟,你想到哪裏去了,大個子雖與我有生死之交,但他隻是我的保彪;你和我是兄弟,是有難同當,有福同享啊!現在正是用人的時候,象大個子這樣的人,要相信他才是。”
大個子是馮財主在米倉山下認識的。當時馮財主從鹹陽逃出來,一路上是東躲西藏,又冷又餓;一天晚上差不多半夜了,他跑到米倉山下的一個木柴加工房門邊,一下就昏倒在地上;是守大門的大個子,把馮財主背進了屋子,救了他一命。
當時兩人都不知道對方是誰?結果一擺談起來,才知道是大山裏的人,因為全國解放了,想方設法迴老家的;但兩人都沒說老實話,誰也沒暴露自己的身份。
馮財主說:“大個子,今晚是你救了我,我今生今世也要報答你;既然你也要迴大山,不如你就跟我走,隻要我有口飯吃,就一定有你一口飯吃。”
大個子也沒多想,就同意與馮財主結伴同行。
……
大個子把諸葛雲龍帶到了王老六身邊,大聲吼道:“你這個老家夥還怪,刮痧都還要分個人;這刮了痧,你還叫肚子痛,哪就隻有吃槍子了。”
諸葛雲龍一邊給王老六刮痧,一邊說:“你就不要仗勢欺人了,這做人啊!不能把事做得太絕了!”
王老六一把抓住雲龍的手,說:“大個子是馮二娃子,是你未來的姑父,他能救你!”
諸葛雲龍猛地站起來,憤怒盯著馮二娃子,想:“雲彩姑姑等了這麽多年,難道等了個棒老二迴來?” 於是他沒好氣地說:“看來我姑姑是一江春水付諸東流啊!”
馮二娃子躲過雲龍的目光,又大聲說:“少當家,快一點,你是不是想王老六等著吃槍子!”
這時,王老六狠狠地掐了下雲龍的腳彎彎,雲龍一下蹲了下來。
王老六說:“他是好人,是幫我們的好人,你要相信他!”,說完,又高聲叫起來:“唉喲!肚子痛死人喲!肚子痛死人喲!”
馮二娃子對諸葛雲龍點了點頭,然後又大吼起來:“行了,行了,你王老六不想走,算了,就吃我一顆槍子!”
王老六急忙站了起來,說:“我肚子好多了,我不想吃槍子,還是跟你們走。”
諸葛雲龍遲疑地望著馮二娃子,想:“我應該相信王管家,就憑我上天河山與山黑子鬥,他把養老的錢都拿出來支持我,說明他對諸葛家是忠實的。”想到這裏,大聲吼道:“好了,夥計們,我們不能要錢不要命;跟著馮財主走,保住我們的命。”
其實,這時的馮二娃子,心裏也十分難受,他萬萬沒有想到,會以這種方式跟諸葛家的人見麵。
馮二娃是在紅軍的一次戰鬥中,身負重傷,流落他鄉的;傷好後,他打工為生,一直往老家趕,想的是早一點見到爹娘,早一點見到日夜思念的諸葛雲彩。
馮二娃子真正知道馮財主的真實身分,還是在張二毛的家中。
已是下半夜了,馮二娃子翻來複去,咋個也睡不著;突然聽到後院有響動,他悄悄起了床,從壁子縫中,看見張二毛從地窖裏拖出幾條槍,就到了馮財主住的屋子。
馮二娃子想:“這是不祥之兆啊,我咋個就輕信他?這兩個人肯定來路不正,他們又要做啥子呢?”想到這裏,他跑到後院,貼近馮財主住的屋子,聽見張二毛在發牢騷:“馮財主,我看到大山裏占塊地盤沒那麽容易,不如把這槍賣了,賣給大山裏打獵的人,說不定還能賺上一筆錢。你現在迴大山,再不是故城的財主了,諸葛亮也不會顯靈了!”
馮二娃子聽到馮財主這名子,他一點都不生疏,要說論起輩分來,馮財主是跟他爹一輩的;當年馮財主衣錦還鄉時,馮二娃子還在穿開檔褲,加之家境貧寒,也沾不上邊;後來長大後,聽馮財主的龍門陣就多了,尤其是抗日戰爭爆發後,說馮財主軍火生意做得紅火,是大山裏的人在外麵混得最好的了。
馮二娃子真被嚇住了,他想過逃跑,但馮財主把他看得緊;從這天晚上後,馮財主象是發現了什麽,就連馮二娃子睡覺都有人守著;直到馮財主網羅的人上了山,馮二娃子又把上山神廟的暗道找到後,才打消了馮財主的顧慮;後來馮二娃子想的是找機會,幫助政府把馮財主抓住,立了功才跟家裏的人見麵;當他知道馮財主和張二毛在幺店子搶少當家,他就作了充分準備,而且跟王老六接上了頭。
……
夥計們都覺得諸葛雲龍說得有道理,有人私下說:“少當家把我們當人看,寧願丟了貨,也要保我們的命,相信少當家會有辦法的。”
馮財主見諸葛雲龍主動配合,覺得心裏踏實多了,但他還是多了一個心眼,叫馮二娃子帶著兩個人押著所有的夥計走前麵;叫張二毛押著諸葛雲龍和王老六跟在自己身邊;又叫人把唐三姑一家三口用繩子綁在柱子上。
……
今天算是老天開眼,下午還能看到西下的太陽,這是大山裏少有的好天氣;從柏樹王向下望去,連綿起伏的山峰,被茂密的原始森林簇擁著;薄霧維係在山腰,輕輕地撫摸著茫茫林海。
在山神廟暗道口一帶,擺開了活捉馮財主的陣勢;每條小路,每個入口,每個出口,都有人把守。
已經到下午了,山岔口幺店子方向還沒動靜。
王鄉長擔心地說:“王連長,馮財主是不是有了警覺,往其它地方跑了?象這樣等下去,是不是有問題?”
王連長說:“馮財主之所以迴大山,走的是靠山吃山的路;向北邊走,都是開闊地,顯然走不通;向東走,剿匪的部隊基本上都住在那裏,是無路可走的;向西走,就是上了老鷹嘴,也沒有藏身之處;而唯一有希望走得通的,就是進暗道上山神廟。”
王鄉長說:“我們幹脆直逼幺店子,憑實力,抓住馮財主是沒問題的。”
王連長說:“王鄉長,隻要派去幺店子偵察的同誌,掌握的情況沒有錯,我看用不了多久是會有動靜的。我之所以不同意你的想法,考慮幺店子處在山岔口這個地帶,迴旋的餘地大;而我們的人下山目標容易暴露,隻要有風吹草動,馮財主就有可能開槍殺人,這樣我們做的一切也就前功盡棄了。”
正在這時,一個戰士前來報告:“連長,馮財主已上陡梯子了,預計在三十分鍾內進入我們的埋伏圈。”
陡梯子上來就是一小塊開闊地,在前去一百米,就是由三根木頭架成的小橋,這是進山暗道的必經之路;王連長布署的埋伏圈,就好似一個口袋,隻要馮財主的人馬進入開闊地,就好甕中捉鱉了。
王連長說:“好,你通知戰士們做好戰爭準備,沒有我的命令不準開槍;王鄉長,你通知民兵,組織好群眾,加強各要道口的警戒。”
……
馮財主的人出現了。
首先上陡梯子的是一個端著衝鋒槍的人,一看這人就是在隊伍上幹過的;他持槍的動作,腳步的移動,背靠峭壁掩護的姿勢,處處都體現了這人經過嚴格訓練;隻聽這人吼了聲“後麵的跟上!”,接著就是一個持槍的人帶著幾十個夥計一一爬上了陡梯子。
上陡梯子的人已進入了埋伏圈,向小橋走去。
王洪幹急了,說:“王連長,你再不打,這些人馬上過了小橋,進入前麵的灌木叢,就不好控製了。”
王連長低聲說:“你看這狡猾的馮財主,他是叫這些人先上來探路的;他和大路人馬還在後麵等消息呢!”
果然不出所料,陡梯子就再沒有人上來了;更有怪事,端著衝鋒槍領頭的人,突然在小橋邊停下了;接著所有的夥計都放下了背篼,站在那裏,也沒往前走了。
大約過了兩袋煙的功夫,馮財主終於露麵了。
前麵是兩個持槍的人,後麵是王老六;接著就有二十幾個持槍的人陸陸續續上來了,馮財主走在這些人的中間。
諸葛雲龍走在馮財主的前麵,後麵跟的是張二毛,一上完陡梯子,雲龍大吼著:“我要屙尿!我要屙尿!”
馮財主舉起槍對著雲龍的腦袋,說:“你少裝怪,這不是屙尿的地方;進了暗道,你再拉屙也不遲!”
諸葛雲龍吼道:“馮財主,你就是跑上山神廟,遲早也是死路一條;你不如跟我去給解放軍自首,說不定還有條生路。”
馮財主說:“放你的狗屁,你嘴巴毛都沒長,還想教訓我;你不要有啥奢望,進了暗道,就是我的天下了。”
正在這時,突然從右邊的懸崖上響起了槍聲;隨著槍響,馮財主身邊的張二毛
蔣老二關上大門,放下皮帽子的耳朵,摸黑向諸葛山莊跑去;他大口大口地嗬著熱氣,盡力趕走撲麵而來的寒風。蔣老二想:“我要早一點告訴秋紅,讓她有個心裏準備;雲龍是她的心肝寶貝,如果出了事,她咋個受得了嘛?”
蔣老二跑到山莊的大門前,使勁地敲打著大門。
大門裏很快傳來了聲音:“誰呀?誰呀?咋個亂敲門喲!”
守門的王老頭,是諸葛雲龍的爺爺做當家人時,就在為山莊守門,一守就是幾十年;諸葛家上上下下的人都尊重他,晚輩們都叫他王老爺;他未成過家,無兒無女,雲龍的爹諸葛常祿宣布過,說諸葛山莊就是他養老的地方。王老頭守山莊的大門,可是守出了名堂的;他辨別得出來不同人的敲門聲,如老當家人諸葛常德的敲門聲重而深沉;韓秋紅的敲門聲輕而柔和;諸葛雲龍的敲門聲剛而清脆;諸葛常福的敲門聲是雜而無章法;總之,諸葛家人個個的敲門聲,他都會說個八九不離十。王老頭守門盡責就更沒說的了,當年山黑子火燒諸葛山莊,開始想的是從大門衝進來;結果王老頭死活不開門不說,還加了不少抵門杠;逼得山黑子的人隻好翻牆入內,火燒到大門上,他都還在頂著大門,……
蔣老二高聲吼道:“老爺子,我有急事相告!我有急事相告!”
大門上的門洞抽開了,王老頭一雙惺忪的睡眼露了出來,說:“你是誰?報個姓來。”
蔣老二急著說:“我是蔣得發,老爺子,我有急事要告訴二姨太!”
王老頭說:“你咋個要冒充蔣老二喲!蔣老二從小就在山莊當夥計,諸葛家敲門的章法他知道。”
蔣老二突然想起了自己急著敲門,忘了敲門的規矩,忙說:“我知道,三長一短,三長一短!”說著,就來了個“咚咚咚、咚,咚咚咚、咚!”的敲門聲。
王老頭還是不相信,說:“你把臉貼在門洞上,我看看!我咋個看不到你呢!”
蔣老二急了,說:“摸天黑地的,你老眼昏花,咋個看得到我的嘛?這事急得很,是棒老二要搶少當家;你再不開門,出了事,你負不了責!”
一聽棒老二要搶少當家,王老頭取掉抵門杠,打開門栓,就把蔣老二放了進來。
這時,街上響起了張老頭報警的鑼聲;這鑼聲劃破了黎明,瞬間,東邊的山埡口出現了一線亮光;這鑼聲驚醒了四鄰,一會兒,街道上響起的嘈雜聲,很快打破了故城的寧靜。
王老頭急了,說:“蔣老板,諸葛家有恩於你蔣家,你要想辦法幫幫;少當家出了事,二姨太可要慪瘋啊!”
突然,蔣老二停住了腳步,想:“我咋能直接去見秋紅?要是賈梅珍看見了,不鬧個翻天覆地才怪;要是秋紅不理解我,這一片苦心,拋在河裏,連泡泡也不得鼓一個;與其說弄巧成拙,還不如先找老當家。”
聽到報警的鑼聲,韓秋紅“謔”地從床上坐了起來,對著外屋說:“青萍姐,我聽到這報警的鑼聲,心裏就著慌;算時間,雲龍今天該迴來了吧!”
蘭青萍迴應道:“秋紅,你就不要太操心了,昨晚你過了五更才入睡;這鑼聲是不是張老頭又出錯了!他老想敲那鑼,敲這鑼有啥好嘛?”
她與韓秋紅情同手足,說出這話來安慰,是自然的事。
韓秋紅固執地說:“今天這鑼敲得有章法,不象是出了錯;我要去看看,一定出大事了!”
正房門大開著,在微弱的燈光反襯下,站在大門前的諸葛常德一改往日的形象,突然高大了許多;就連手上杵的拐棍,也為他增添了威風。
蔣老二說:“馮財主迴大山了,在幺店子等著搶少當家!”
諸葛常德說:“幺店子的事,你咋個知道的?馮財主咋個知道雲龍押運棉花的事?這真是個怪事!”
蔣老二說:“是唐三姑的二剛來報的信,你得相信我;這事,我可以用老命來打賭,是真的!”
諸葛常德說:“得發啊!我沒有不相信的意思,你黑燈瞎火跑來報信,我感謝都還來不及;這是大事啊,寧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
這時,韓秋紅、賈梅珍、諸葛常福,諸葛家人大大小小的人都跑了出來;聽說馮財主要搶山莊的貨,諸葛雲龍有難了,個個顯得驚慌失措;就連一向遇事能沉得住氣的韓秋紅,臉也變色了。
蔣老二說:“大家不必驚慌,我已叫仁富陪二剛去給解放軍報信了;我怕你們著急,所以就跑來先說個信;我們家中的三個娃兒都是故城的民兵,為了諸葛家的事,刀山火海都敢上。”
諸葛常德說:“現在是新社會,有人民政府,有進山剿匪的解放軍,馮財主當棒老二橫行霸道,是走不到路的。大家要聽從解放軍的命令,山莊裏的夥計凡是民兵,都要鼓勵他們參加剿匪;家裏麵的人也要想辦法,為解放軍活捉馮財主出大力。諸葛雲龍這娃兒腦子靈活,相信他不會硬拚,會用智慧去應對的。”
每當關鍵時刻,這個飽經滄桑的老當家人,都能沉穩地應對一切;他就說了這麽幾句話,諸葛家人都覺得心裏有底了。韓秋紅說:“大哥說得對,我們著急也沒用,不能亂了陣腳;解放軍剿匪辛苦,諸葛山莊要把他們的生活安排好;我馬上叫殺一刀來殺頭豬慰勞他們!”
賈梅珍聽說是馮財主要搶少當家,心裏就“撲通撲通”地跳個不停,但她還是裝出若無其事的樣子,說:“真有哪麽巧的事?馮財主要搶少當家,還要事先告訴唐三姑的兒子,這裏麵肯定有詐!馮財主迴大山,解放軍咋個沒發現?燕子飛過都還有影子呢!”
諸葛常德不高興地說:“梅珍,蔣老板念的是舊情,黑燈瞎火跑來給我們報信,是在為諸葛家著想;真是難得啊!我們應感謝他才對!”
韓秋紅說:“梅珍大姐,這事還用得著去問個道理?張老頭報警的鑼聲就是最好的證明;即使不是馮財主搶雲龍,也應該相信解放軍啊!蔣老板是為我們好啊!”
畢竟是諸葛雲龍性命攸關的大事,蔣老二的行為確實感動了韓秋紅。
蔣老二能得到韓秋紅的肯定,這還是第一次;他心裏就象喝了蜜糖水,比啥時都還痛快;他想“賈梅珍肯定吃醋了,不能給她來硬的,得把她哄著再說!”於是他來了個菜刀打豆腐二麵光,說:“二姨太,這是我該做的事,隻要你高興就行!三少奶奶說得在理,是得考慮肖二剛報信有沒有詐?”
其實不然,賈梅珍現在哪有心思去吃醋,想的是:“咋就這樣巧呢?爹前幾天在客房請馮財主,說的是馮財主迴來看老屋;咋個就在幺店子等著搶少當家呢?難道諸葛雲龍押運棉花迴大山的消息,是爹告訴馮財主的?如是這事與爹有關係,咋個得了?”
賈梅珍真成了熱鍋上的螞蟻,是越想越覺得心驚肉跳;她掉過頭,就向娘家跑去,……
賈洪安翻身就坐了起來,推了一下身邊的老婆,說“你聽清楚沒有?好象是報警的鑼聲!”
蔣氏說:“這報不報警,與你有啥關係?你都這把年紀了,政府還會叫你去抓土匪!”
賈洪安下了床,一邊穿衣服,一邊說:“你曉得個狗屁,這要壞我的大事了!”
蔣氏也急了,說:“這咋個與你有關呢?你又沒與土匪來往!”
賈洪安吼道:“女人頭發長,見識短!你硬是睜起眼睛說瞎話。”他沒再理蔣氏,就跑了出去……
賈梅珍是一路小跑到了娘家,見老爹賈洪安在院壩裏踱來踱去,火就來了,說:“爹,雲龍押棉花迴來的事,是不是你告訴馮財主的?你知道不知道剛才的報警的鑼聲,就是去抓馮財主!”
賈洪安說:“我叫潘管家去打聽了,究竟是不是抓馮財主,還說不定呢!”
賈梅珍說:“爹,你真是老糊塗了,你咋個與馮財主來往嘛!這惹了天禍了!還用得著去打聽,蔣老二都到山莊報信了,說的就是馮財主在幺店子搶少當家。”
賈洪安一把拉住梅珍,緊張地說:“進屋去說,進屋去說!”
蔣氏雖然眼睛瞎,但耳朵特別靈,老遠就聽到賈洪安和梅珍進屋的腳步聲,想:“女兒這麽早就跑到娘家來,一定出大事了!”
賈洪安再也藏不住話了,說:“瞎老婆子,出大事了,馮財主咋個就這樣靠不住喔?還沒動作,就遭解放軍發現了!咋個得了?”
賈梅珍數落著說:“爹,你恨諸葛家的人,也不要與馮財主勾搭在一起嘛!你腦殼還想的是舊社會,找個惡人,出口惡氣;這法子行不通了,現在政府正在剿匪,你叫土匪去辦事,看你還跑得脫!”
蔣氏說:“女兒,你爹還不是為你好,諸葛家那些人沒讓你過上好日子,你爹一輩子都不服氣啊!老爺,我雖然眼睛瞎了,一些道理我還是懂;說來聽聽,也許還想得出法子。”
一輩子心高氣傲的賈洪安聽了老婆這話,眼睛都濕潤了,說:“諸葛雲龍押棉花迴來的事,是我告訴馮財主的;馮財主遭抓住了,這事追究起來,我就有麻煩了!”
蔣氏說:“馮財主在客房躲了幾天的事,我知道!你們商量的事,我也清楚!就是梅珍來那天,你在客房請馮財主,我也知道!”
賈洪安驚奇地問:“你眼睛都瞎了,咋個知道我請的是馮財主?”
蔣氏平靜地說:“我的眼睛瞎了,心裏是明白的。這麽多年來,你事事都輸給了諸葛家,就連女兒嫁過去,也遭欺負,獨守空房;你買通馮財主,報複諸葛家,為你出口惡氣,錯不到哪裏去!”
賈洪安眯縫著三角眼,看著坐在床上的蔣氏,久久都沒說話,想:“憑她說這一席話,這咋象那個逆來順受的女人!老婆子與我生活了幾十年,咋就沒看出來她還很有心計?難道我做的啥事她都知道?”想到這裏,他禁不住打了個寒磣,然後低聲下氣地說:“我給小妖精送錢的事,看來你也知道!”
蔣氏說:“俗話說:‘一日夫妻百日恩!’小老婆要離開你,你送她些錢也在情理之中啊!況且你是想她與那個男人給賈家再生個兒子!”
賈洪安垂頭喪氣地說:“老婆,我做的是虧本生意啊,小妖精拿了我的錢,跟她相好的男人鬼混,很快就懷上了娃兒;我滿以為小妖精會兌現承諾,給我把娃兒抱迴來;結果娃兒沒得成,小妖精也跟著那狗日的男人跑了。”
蔣氏說:“當初,我就想出個點子,讓那男人住進家來,給小妖精肚子下個種,拿錢打發了了事;後來一想,畢竟小妖精是你的小老婆,如是那男人在你眼皮子下晃來晃去,心裏也難受,所以也就沒給你說了!”
賈洪安說:“唉呀呀!你咋個不早說呢!如是曉得你這樣開通,我們倆商量著辦事,量她小妖精也逃不出這賈家宅子。唉!算起來,我這兒子也該有好幾歲了,空歡喜一場啊!不過,現在政府不準討小老婆,這小妖精聰明,跟著那個男人才是合法的!”
蔣氏說:“過去了的事,就讓它過去;凡事得往好處想,日子總得要過嘛!”
賈洪安說:“瞎老婆子,看來啥事都瞞不過你的眼睛;你心裏長的這雙眼睛,比臉上這雙眼睛還要厲害。你就說說,要是馮財主抓到了咋個辦?”
蔣氏說:“你不想想,馮財主沒有幾刷子,能混得出大山去?就說他生意做敗了,跟隊伍上跑那麽多年,找個在大山裏生根的法子難道都不行?我認為馮財主沒有那麽容易就被解放軍抓住;如是輕易就被抓住了,他就不是馮財主了。”
賈洪安聽了蔣氏的分析,高興地把手一拍,說:“瞎老婆子,你咋個就這樣穩得起呢?從你嫁進賈家,我認為你就隻知道柴米油鹽;沒想到你真還有點本事,說起話來頭頭是道;如是你早點把心掏出來,助我一臂之力,說不定還能打敗諸葛洪那老狗日的。”
蔣氏“哈哈哈”大笑起來,笑得前赴後仰;幾十年,賈洪安從未看到老婆有這種表情,更沒聽到老婆開懷大笑過。
蔣氏止住了笑,說:“你給馮財主許諾是把貨搶上山神廟,再給他付錢;現在你又沒付錢,就是政府追究起來,咬死不承認,也把你沒法。”
賈梅珍也感到驚奇,想:“要說自己跟娘接觸是最多的,但從沒看出娘有啥心計;更不知道娘對賈家的事了如指掌。”想到這裏,她說:“娘,要說人不知,除非已莫違;隻要馮財主活著,爹做的事,遲早政府都會曉得。”
賈洪安搓著雙手,在屋裏踱來踱去,說:“馮財主一定會把禍事往我腦殼上推,這咋個辦好?這咋個辦好?”
蔣氏說:“梅珍,你出去,叫夥房給你弄點飯吃,我跟你爹再商量下。”
賈洪安說:“看來這法子難找,咋個倒黴的事都讓我攤上了?”
蔣氏低聲說:“幹脆一不做二不休,找個人把馮財主殺了,讓他說不出話來!”
賈洪安說:“你出些餿主意,就我們幾個能把馮財主殺得了嗎?潘管家年輕時倒是一把好手,現在背起一身的毛病,還沒得我跑得快!這事做起難,沒得個三頭六臂的人,能把馮財主殺了?況且滿山都是解放軍和民兵,誰還敢去。”
蔣氏說:“就找民兵去殺。我們家的王二不就是民兵嘛!有他混在裏麵,找個機會下手準行。”
賈洪安說:“就王二那槍法,能一槍把馮財主殺了?”
蔣氏說:“老爺,你隻曉得王二能管作坊,就不知道他還有一手好槍法;王二跟我這麽多年,他的手藝我清楚。”說完她對外吼道:“王二,你進來,有事給你說。”
在老婆麵前,賈洪安甘拜下風了;他這才明白,自己做的啥事,瞎老婆子都知道,王二的作用不可低估。
……
在幺店子的地壩裏,王老六肚子痛得在地上打滾,嘴裏吼著:“痛死人喲!痛死人喲!痛死人喲!”
張二毛跑進堂屋,說:“馮老板,狗日的王老六,看樣子真的是肚子痛;他走不了,諸葛雲龍和那些背二哥也賴著不走!”
馮財主說:“不走咋行!在我們沒進暗道之前,諸葛家的人必須跟著我們走;大個子,你看這事咋辦?”
張二毛一臉不高興,說:“我看他五大三粗的,也未必想得出辦法。”
馮財主說:“你不要小看他,在這山裏鑽,他腦瓜子靈得很,上山神廟的點子還是他出的呢!”
大個子說:“馮老板說得對,這些夥計離了諸葛雲龍,就是打,你也休想打上山;諸葛雲龍要給王老六刮痧,有啥大不了的,就讓他去刮,難道他還跑了不成。”
馮財主說:“張二毛,你屁大個事都怕,這上了山,憑的就是膽子大;大個子,你帶諸葛雲龍去,沒啥大不了的。”
大個子一出門,張二毛就說:“馮老板,看來我這當老弟的還不如一個守門的喲!你與大個子相處不過就是一個多月時間,你對他的信任,就超過我們十來年的交往。”
馮財主笑著說:“張老弟,你想到哪裏去了,大個子雖與我有生死之交,但他隻是我的保彪;你和我是兄弟,是有難同當,有福同享啊!現在正是用人的時候,象大個子這樣的人,要相信他才是。”
大個子是馮財主在米倉山下認識的。當時馮財主從鹹陽逃出來,一路上是東躲西藏,又冷又餓;一天晚上差不多半夜了,他跑到米倉山下的一個木柴加工房門邊,一下就昏倒在地上;是守大門的大個子,把馮財主背進了屋子,救了他一命。
當時兩人都不知道對方是誰?結果一擺談起來,才知道是大山裏的人,因為全國解放了,想方設法迴老家的;但兩人都沒說老實話,誰也沒暴露自己的身份。
馮財主說:“大個子,今晚是你救了我,我今生今世也要報答你;既然你也要迴大山,不如你就跟我走,隻要我有口飯吃,就一定有你一口飯吃。”
大個子也沒多想,就同意與馮財主結伴同行。
……
大個子把諸葛雲龍帶到了王老六身邊,大聲吼道:“你這個老家夥還怪,刮痧都還要分個人;這刮了痧,你還叫肚子痛,哪就隻有吃槍子了。”
諸葛雲龍一邊給王老六刮痧,一邊說:“你就不要仗勢欺人了,這做人啊!不能把事做得太絕了!”
王老六一把抓住雲龍的手,說:“大個子是馮二娃子,是你未來的姑父,他能救你!”
諸葛雲龍猛地站起來,憤怒盯著馮二娃子,想:“雲彩姑姑等了這麽多年,難道等了個棒老二迴來?” 於是他沒好氣地說:“看來我姑姑是一江春水付諸東流啊!”
馮二娃子躲過雲龍的目光,又大聲說:“少當家,快一點,你是不是想王老六等著吃槍子!”
這時,王老六狠狠地掐了下雲龍的腳彎彎,雲龍一下蹲了下來。
王老六說:“他是好人,是幫我們的好人,你要相信他!”,說完,又高聲叫起來:“唉喲!肚子痛死人喲!肚子痛死人喲!”
馮二娃子對諸葛雲龍點了點頭,然後又大吼起來:“行了,行了,你王老六不想走,算了,就吃我一顆槍子!”
王老六急忙站了起來,說:“我肚子好多了,我不想吃槍子,還是跟你們走。”
諸葛雲龍遲疑地望著馮二娃子,想:“我應該相信王管家,就憑我上天河山與山黑子鬥,他把養老的錢都拿出來支持我,說明他對諸葛家是忠實的。”想到這裏,大聲吼道:“好了,夥計們,我們不能要錢不要命;跟著馮財主走,保住我們的命。”
其實,這時的馮二娃子,心裏也十分難受,他萬萬沒有想到,會以這種方式跟諸葛家的人見麵。
馮二娃是在紅軍的一次戰鬥中,身負重傷,流落他鄉的;傷好後,他打工為生,一直往老家趕,想的是早一點見到爹娘,早一點見到日夜思念的諸葛雲彩。
馮二娃子真正知道馮財主的真實身分,還是在張二毛的家中。
已是下半夜了,馮二娃子翻來複去,咋個也睡不著;突然聽到後院有響動,他悄悄起了床,從壁子縫中,看見張二毛從地窖裏拖出幾條槍,就到了馮財主住的屋子。
馮二娃子想:“這是不祥之兆啊,我咋個就輕信他?這兩個人肯定來路不正,他們又要做啥子呢?”想到這裏,他跑到後院,貼近馮財主住的屋子,聽見張二毛在發牢騷:“馮財主,我看到大山裏占塊地盤沒那麽容易,不如把這槍賣了,賣給大山裏打獵的人,說不定還能賺上一筆錢。你現在迴大山,再不是故城的財主了,諸葛亮也不會顯靈了!”
馮二娃子聽到馮財主這名子,他一點都不生疏,要說論起輩分來,馮財主是跟他爹一輩的;當年馮財主衣錦還鄉時,馮二娃子還在穿開檔褲,加之家境貧寒,也沾不上邊;後來長大後,聽馮財主的龍門陣就多了,尤其是抗日戰爭爆發後,說馮財主軍火生意做得紅火,是大山裏的人在外麵混得最好的了。
馮二娃子真被嚇住了,他想過逃跑,但馮財主把他看得緊;從這天晚上後,馮財主象是發現了什麽,就連馮二娃子睡覺都有人守著;直到馮財主網羅的人上了山,馮二娃子又把上山神廟的暗道找到後,才打消了馮財主的顧慮;後來馮二娃子想的是找機會,幫助政府把馮財主抓住,立了功才跟家裏的人見麵;當他知道馮財主和張二毛在幺店子搶少當家,他就作了充分準備,而且跟王老六接上了頭。
……
夥計們都覺得諸葛雲龍說得有道理,有人私下說:“少當家把我們當人看,寧願丟了貨,也要保我們的命,相信少當家會有辦法的。”
馮財主見諸葛雲龍主動配合,覺得心裏踏實多了,但他還是多了一個心眼,叫馮二娃子帶著兩個人押著所有的夥計走前麵;叫張二毛押著諸葛雲龍和王老六跟在自己身邊;又叫人把唐三姑一家三口用繩子綁在柱子上。
……
今天算是老天開眼,下午還能看到西下的太陽,這是大山裏少有的好天氣;從柏樹王向下望去,連綿起伏的山峰,被茂密的原始森林簇擁著;薄霧維係在山腰,輕輕地撫摸著茫茫林海。
在山神廟暗道口一帶,擺開了活捉馮財主的陣勢;每條小路,每個入口,每個出口,都有人把守。
已經到下午了,山岔口幺店子方向還沒動靜。
王鄉長擔心地說:“王連長,馮財主是不是有了警覺,往其它地方跑了?象這樣等下去,是不是有問題?”
王連長說:“馮財主之所以迴大山,走的是靠山吃山的路;向北邊走,都是開闊地,顯然走不通;向東走,剿匪的部隊基本上都住在那裏,是無路可走的;向西走,就是上了老鷹嘴,也沒有藏身之處;而唯一有希望走得通的,就是進暗道上山神廟。”
王鄉長說:“我們幹脆直逼幺店子,憑實力,抓住馮財主是沒問題的。”
王連長說:“王鄉長,隻要派去幺店子偵察的同誌,掌握的情況沒有錯,我看用不了多久是會有動靜的。我之所以不同意你的想法,考慮幺店子處在山岔口這個地帶,迴旋的餘地大;而我們的人下山目標容易暴露,隻要有風吹草動,馮財主就有可能開槍殺人,這樣我們做的一切也就前功盡棄了。”
正在這時,一個戰士前來報告:“連長,馮財主已上陡梯子了,預計在三十分鍾內進入我們的埋伏圈。”
陡梯子上來就是一小塊開闊地,在前去一百米,就是由三根木頭架成的小橋,這是進山暗道的必經之路;王連長布署的埋伏圈,就好似一個口袋,隻要馮財主的人馬進入開闊地,就好甕中捉鱉了。
王連長說:“好,你通知戰士們做好戰爭準備,沒有我的命令不準開槍;王鄉長,你通知民兵,組織好群眾,加強各要道口的警戒。”
……
馮財主的人出現了。
首先上陡梯子的是一個端著衝鋒槍的人,一看這人就是在隊伍上幹過的;他持槍的動作,腳步的移動,背靠峭壁掩護的姿勢,處處都體現了這人經過嚴格訓練;隻聽這人吼了聲“後麵的跟上!”,接著就是一個持槍的人帶著幾十個夥計一一爬上了陡梯子。
上陡梯子的人已進入了埋伏圈,向小橋走去。
王洪幹急了,說:“王連長,你再不打,這些人馬上過了小橋,進入前麵的灌木叢,就不好控製了。”
王連長低聲說:“你看這狡猾的馮財主,他是叫這些人先上來探路的;他和大路人馬還在後麵等消息呢!”
果然不出所料,陡梯子就再沒有人上來了;更有怪事,端著衝鋒槍領頭的人,突然在小橋邊停下了;接著所有的夥計都放下了背篼,站在那裏,也沒往前走了。
大約過了兩袋煙的功夫,馮財主終於露麵了。
前麵是兩個持槍的人,後麵是王老六;接著就有二十幾個持槍的人陸陸續續上來了,馮財主走在這些人的中間。
諸葛雲龍走在馮財主的前麵,後麵跟的是張二毛,一上完陡梯子,雲龍大吼著:“我要屙尿!我要屙尿!”
馮財主舉起槍對著雲龍的腦袋,說:“你少裝怪,這不是屙尿的地方;進了暗道,你再拉屙也不遲!”
諸葛雲龍吼道:“馮財主,你就是跑上山神廟,遲早也是死路一條;你不如跟我去給解放軍自首,說不定還有條生路。”
馮財主說:“放你的狗屁,你嘴巴毛都沒長,還想教訓我;你不要有啥奢望,進了暗道,就是我的天下了。”
正在這時,突然從右邊的懸崖上響起了槍聲;隨著槍響,馮財主身邊的張二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