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在外惹了事,自然得找孩子他媽。產品就是工廠的孩子,無論在哪裏,哪怕是美國也得把他媽請來。

    97年十一月份,也就是鴻達廠成立5周年的日子,或者說王偉明進鴻達廠四年的日子,劉副總來鴻達廠主持日常事務半年的日子,鴻達廠又發生了一些微妙變化。劉副總一臉陰沉,叫燕燕把王偉明那家夥叫進來。

    “怎麽搞的?為什麽這個月的訂單又下滑了這麽多?”劉副總眼睛盯著他,好像要砍了他方才泄恨。

    王偉明在副總對麵的一個椅子上坐了下來,他知道狂風暴雨正等著他。他必須尊敬上司,又必須迴擊上司。他說,“浙江一天科技你聽說了沒有?”

    副總冷冷地說,“沒有。”

    “上次,挑起價格戰的正是他們。他們幾乎把產品銷到我們的廠門口了。我們廠差不多放了三四月的假。幸好,周經理、吊死鬼、張三文等人日夜攻關,終於攻克了模具上最為複雜的一環,這也是這一二年來,鴻達廠賴以發展和生存的關鍵所在。可誰也沒有想到,那個被我們打敗了對手,已經死了的僵屍,居然又站了起來,而且又推出了更加節能的產品。有了更加廉價的競爭價格。這是一把屠刀,我們隻有一路潰逃。”

    “不要為自己找借口,萬有訂單少是少了,但也沒有你少得多呀。”

    “他主攻的是小客戶,一天科技還沒有瞧上這些不起眼的角色。”王偉明搓著手說。

    “又在為自己尋找借口。王偉明,向這樣下去可不行啊。做銷售的你總應該想想辦法。”劉副總身子往後仰了仰,不想與他聊天了。

    王偉明低著頭走了出去。

    剛坐定,燕燕就端了一杯熱茶過來了,眼中充滿了無比的關切,“喝一杯茶吧。”

    “我不喝。”王偉明說。

    “我放有咖啡,還有冰糖。”燕燕笑著,但眼中好像有了一滴淚花。

    “我真的不喝。”王偉明坐在椅子上,點燃了一支煙。

    “喝幾口不行嗎?”

    “煩不煩?”王偉明起身走了出去。

    沒過幾天,平常的日子,平常的一個下午,也是那群人,也是那一幫高素質的隊伍。辦公室沒什麽兩樣,“玩”的玩電腦,接的在接單,商量大事的在商量大事。當然,也有幾個剛剛招來的儲備幹部,正在用功閱讀深奧的書籍,以顯示卓爾不凡的身價和高素質的水準。他們正睜大著眼睛,拿著長長的吸管從書本從生活這二個方麵吸取營養,準備迎接人生的挑戰。他們太糊塗也太聰明,說他們糊塗是因為他們天真地把工廠當成了學校,上班也敢偷偷看書,——這難免要挨罵;說他們的聰明是因為他們提前知道了人生的苦澀,職場就是戰場。他們時刻為一場場鬥爭準備著。

    “鴻凱科技電話,”燕燕敲了敲副總的門,伸進了半個腦袋,露出一個略帶苦相慘白而又憂鬱的臉,“是他們董事長打過來的,說有非常急的事情找你。”

    劉副總走出辦公室,用那種常人慣有常用的口吻說“:你好!你好!”董事長說:“劉副總,我好個屁!你可把我害慘了。”

    “怎麽啦?有哪麽嚴重嗎?”

    “美國一家客戶因質量問題起訴我們,正在進行索賠。”

    劉副總大驚,“與我們廠有關嗎?”

    “關係大著呢!想跑都跑不掉。這是一堆真正的狗屎,誰都想站得遠遠的。但是我們脫得了幹係嗎?起初,我也不相信是我們的責任,因為這批貨涉及上千萬的價值。隨著調查的深入進行,質檢人員發現了一個嚴肅的問題。每上千個零件裏總會發現那麽幾個不合格產品,所以組裝成成品以後,機器難免亂七八糟。而這種產品又是你們供應給我們的。作為下流客戶,我一直對你們是非常放心的,誰知你們居然搞出這種事來。劉副總,你大哥在嗎?看他有什麽對策?”

    “我哥不在。有時間我們約一個地點會一會,請你吃一頓飯好好聊聊。”

    “我看,事到如今,吃飯就多謝了。叫你大哥,準備鈔票賠錢吧。”…

    劉老板在江蘇昆山新廠,聽說了此事,非常震驚。他吩咐工程部經理周百全和保安部部長曾頂明徹查此事。絕不允許鴻達廠再次發生類似的事情。

    幾天以後,貨櫃車來了。一輛接一輛,起初大夥很高興,當得知是美國退貨時,眾人都高興不起來,有人甚至發出了“唉”的歎息聲。雖然鴻達廠賺多賺少與他們沒有必然的聯係,雖然他們時時被無法無天的加班折磨得掉了一層又一層皮,雖然他們拿了少許的工資以後失去了生活中的種種歡樂,但一種樸素的善良心態使他們在這次退貨中對鴻達廠對劉老板表示出了深深的同情。許多人一邊往下搬貨,一邊不停地問,“這是怎麽一迴事呢?”“問題到底出在了哪裏?”還有人說,“會不會有人故意破壞?”“這到底是誰幹的好事?”

    貨搬下來了,工廠堆得滿滿的,許多都堆在了露天上。可沒有幾個人高興,因為它的名字叫退貨。它是次品,它是不受歡迎的孩子。

    周百全把生產工藝研究了一百遍,也始終找不出問題的緣由。這種千分之一,有時是萬分之一的廢品率確實蹊巧,他感到黔驢技窮了。劉副總指著他的哭鼻子罵道:“四年的大學白學了,真是個廢物。”曾頂明說:“這得從技術層麵上解決問題。”

    他把“八百斤”叫到了一個小房間,關上門,臉色異常恐怖,大聲吼道:“說,是不是你故意搞的?”

    “八百斤”是一個身體魁梧的河南大漢,因為一身好力氣,別人就送了他這一綽號。他進廠也隻有三四個月的時間,可已是聲名遠播了。他這是第二次進廠了,“你怎麽血口噴人呢?”八百斤辨道,“這些產品確實是我們做的,但是,是誰幹的?鬼知道呢?”

    “這麽說,有可能是人為的,說直接一點是故意幹的?”曾頂明苦笑著說道。“你能告訴我這是誰幹的好事嗎?”

    “這個我就不知道了。”

    “不知道?”曾頂明眼睛睜得大大的,相貌又異常冷酷起來,他“舊病複發”,又要動手打人。他吼道,“說!到底是誰幹的?你這個家夥長得肥肥胖胖的,整天不安心工作,到處招惹是非。不是你使壞,還有誰會做出如此缺德的事情?”

    “你是隊長,我本不該罵你,但是,我不罵罵你,你又不知好歹。你說這話怎麽跟放屁一樣,有沒有經過大腦想一想。”八百斤跺著腳說。

    “跟我滾!”曾頂明怒了。

    不一會,老張又被“請”進了小辦公室,這種地方平日他是難得一進的,往日是會所,今日成了審判所,曾頂明既是保安部部長,也是法庭庭長。

    “老張,有人說你故意往成品中扔廢品。你快跟我老實承認。”曾頂明冷冷地笑了笑,“把你老婆炒了,你就想報複?你太天真太惡毒了。告訴你,這批貨關係到幾百萬上千萬的損失。弄不好判你個十年八年二十年的有期徒刑,甚至一輩子。”

    老張臉色大變,身子禁不住抖了一下,他沒想到一個好好的人怎麽會使壞,更想不到會讓工廠損失幾百萬上千萬的損失,打死他也想不到,自己會和牢房聯係在一起。他的低著頭看著自己並不幹淨的衣服說道,“冤枉,真是天大的冤枉!我們農村人窮,但是不壞呀。怎麽把這種好事扯到我的頭上來呢?”

    “不是你,哪還能有誰?你說一個給我看看?”

    老張一聽更委屈了,他在辦公室不停地搖晃身子,忽然幾滴淚落了下來,“我可以對天發誓,拿祖宗十八代,二十代的名譽來起誓,這事絕對不是我幹的。”

    “哭,哭,哭!幾十歲的人哭也不怕別人笑話。別人都說是你幹的,你咱不承認呢?”曾頂明點燃了一支煙,接著說道,“你承認了,我幫你說點好話,或許一切不會那麽嚴重。”“可我沒做那事呀!如果做了,我願遭天打雷劈!”老張整個身子都在抖了。

    周百全說:“把李大為叫上來。”

    老張走了以後,李大為上來了。進門就是“周經理好,曾部長好!”

    糖是甜味,人人都喜歡,包括男人。

    曾頂明雖沒有笑,但臉上沒有剛才哪種冷酷了。“你能說說,這種好事是誰做的嗎?”

    “周經理,曾部長,在沒有掌握實際情況的情況下,我不會隨意推測某個人。更不會說是某某某幹的。這與我的做人原則背道而馳。我在這個廠已經六年了,鴻達廠養活了我家八口。我應該向鴻達廠瞌頭才是。我可以這樣說,沒有鴻達廠,我家一定會是一副悲涼的慘景。雖是一名小小的員工甚至為這個廠掃過廁所,但我一直祝願鴻達廠繁榮興旺。”

    周百全用手中的筆示意李大為停一停,“你說,這件事的責任在哪裏?”

    他遞給周經理一支煙,周經理說不要。他又遞給曾頂明一支,曾頂明接了,並主動點起了火。李大為說:“要說責任,在產線的員工都有可能,每個人都是嫌疑犯。每個人都應該問罪。但是責任最大的,你們也應該知道是誰。”

    曾頂明說:“吊死鬼!”

    “對,就是吊死鬼。在這件事情上他負有不可推卸的責任。要下地獄的一定是這個靠關係沒有半點能力的家夥。”

    周百全說:“問題出在哪裏呢?”

    李大為說,“周經理你有一支水筆嗎?”

    周經理遞給了他一支。

    李大為站在了黑板前,當起了講師,“這個問題的根源就出在你們上次設計的模具上麵。平日是看不出什麽漏洞的。當溫度升高,或工作時間過長時,模具就會出現輕微的變形,於是,次品產生了。”

    “你知道為什麽不向我們反映?”周百全問。

    “我跟我的豬頭上司已經反映過了。可李大為根本不當一迴事,還罵我多管閑事。我過了幾天又跟他提這件事時,他叫我閉上鳥嘴,並說,看見我說話,他就心煩。”

    “不會吧?”周經理說。

    “怎麽不會?他討厭我到了報複的程度,現在全廠隻有我一個人被安排上夜班了。我已經連續七個月都在上夜班了。不信,你可以問一問隊長呀。”

    “是這種情況。”隊長插話說。

    “好吧,我已經明白是怎麽一迴事了。你們都不要說出去,我會給劉副總一個交代的。”周經理出門時,拍了一下李大為的肩,“不要瞎說,好有一個好的處罰結果的。”

    幾天以後,吊死鬼被撤職了。用大夥的話說,被拿下了。李大為重又登上了攻牙組組長的寶座。為這一天的到來,他啞了四年,也就是說四年時間他很少說話;為這一天的到來,他又等待了四年,他希望朝庭不再一黨獨大;為這一天的到來,他苦心研究了四年。他成功了,他達到了打敗吊死鬼的目的。他不必每天對王偉明點頭哈腰,更不會對吊死鬼賠以笑臉了。他已把昔日的領導徹底踩在了腳下。曾經,有多長時間他的心中一直在滴血,隻有他一個人知道,又是怎樣從那個黑暗的日子慢慢走過來的,也隻有他一個人知道那種痛苦的複雜心情。他時時在人前笑,卻偷偷在人後哭。他一直沒有放棄過對生活,對工作執著的追求。他始終相信,王偉明行,他也行,王偉明是人才,他一樣可以與他比肩。為什麽他在人前耀武揚威、光宗耀祖,而我李大為多拿一點工資卻不行呢?今天,他達到了他個人的目的。隻是,四年太漫長了,幾乎耗盡了他人生中最燦爛的時光。他時時說,這個劉副總才是真正的人才,為什麽他不早一點來鴻達廠呢?他終於重新看到天日了。

    天真藍,藍的眩目。李大為白天有事沒事都說。

    鳥真歡,歡的甜心。李大為夜裏有夢沒夢也說。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飛雁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三更罵街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三更罵街並收藏飛雁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