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班,這是為打工人群準備的一道家常菜,有時盤大,有時盤小,但不管是大盤菜還是小盤菜,你必須全都吞下,沒有討價還價,這是規矩。

    鳳鳳不再與肝炎來往了,這是姣姣幫的大忙,也是徐姣姣搞的鬼。為此肝炎十分惱怒。一天老張因為有點貨要遲一點迴家,姣姣“小姐”剛進入一個黑漆漆的胡同,突然竄出幾個黑影,抓住她美麗的頭發就打。先是幾個耳光,接著就告訴了她為什麽挨打的理由,“我叫你多管閑事,我叫你多管閑事!”“你是什麽東西,也敢在廠裏對我大哥指手畫腳!”“兄弟們,打死她,打爆她的牙齒,打破她的內髒,脫掉她的內褲,教教她怎樣做人!”可憐的徐姣姣稀裏糊塗地倒在了地上,任他們踢來踢去。她抱住自己腦袋,生怕那唯一昂貴的器件在這黑夜給人踢壞了。夜太深太沉,熱情和冷漠的人群都睡了,來路不明的拳頭和毫無顧慮教養的腳法,密集地落在了她的身上。她痛了,她忍不住了,她張揚的個性又開始複蘇了,她終於反抗了,她叫了起來,“救命啊!”

    賊終究是賊,流氓終究是流氓,他們聽到這一可怕的尖叫聲,落荒而逃!

    老張迴到家中的時候,又快二點了,他見自己的愛人,自己的老婆,自己的“堂客”,自己的寶貝,還沒有關燈睡覺,甚是詫異,抬頭一看,她的衣服都髒了,而且有明顯在地上滾過的痕跡,再看那臉,已漸漸“發”起了饅頭,多處都有了小山包,眼睛也幾乎要“吹燈”了。老張非常憤怒,吃驚地問道,“誰打你了?”

    “我也不知道啊!”徐姣姣突然哭了起來。

    “打了你怎麽會不知道呢?”

    “那些人我真的不認識。好像不是我們廠的。”

    “會不會是肝炎叫人幹的?”

    “也許最大可能就是他,鳳鳳不與他來往了。幾天前他就放言要收拾我。這幫人一定是他叫來的。”

    老張說,“你從來都不曾惹過別人,別人怎麽會這樣對你下毒手呢?”

    姣姣說,“老張,你幫我摸一摸,我的腰了好像給那些狗日的踢斷了,我好痛。連身都不能翻了。”

    老張幫她脫了衣服,另一幅美麗的畫卷出現在他的麵前,她的身上又多了無數大小不一、深淺不一或黑或灰的斑點。這是那幫流氓的傑作。老張愈看愈氣,愈氣愈憤,罵道,“我去找王經理,把那個狗日的送進大牢裏去,他們還有沒有一點人性。這肝炎以前對我左一個大哥,又一個大哥,今天居然對你下了這樣的毒手。”說著要推門出去。

    姣姣說,“現在幾點了?明天去說吧。忍了這口氣,我死了也不會瞑目。”

    老張打來了一盆水,“來,我幫你洗洗身子。”

    剛一翻身,姣姣又喊痛了。

    第二天上午,曾頂明就叫肝炎走人。肝炎問,“我做得好好的,為什麽叫我走人?憑什麽炒我?我要去勞動局告你們。”

    隊長說,“去告,看我怕不怕你?”

    “你們為什麽炒我?”

    “不為什麽!”隊長說,“你跟我滾吧。鴻達廠不缺你這樣的人渣。”

    剛一出門,肝炎又“兇”起來了,“小心老子收拾你!”

    隊長說,“老子等著你收拾。看你有多大的膽!”

    姣姣自挨打了以後,差不多有一個多月沒有上班了。這是她人生中的插曲,也是她人生中少有的淒涼曲目之一。她萬萬沒有料到,肝炎那個瘦飄飄的家夥,報複心居然這麽強,心又是這麽狠。雖每天喝“這燙”“那燙”,這藥那藥,但疼痛依然如鬼魂一樣纏著她。老張上班去了,沒有人陪她說一句話,哪怕有一個人或者孩子在她眼前晃一下也好。可是,除了黑漆漆的牆壁,破爛的桌椅,簡陋的床鋪,沒有什麽陪伴她了。有時,她也會外出走一走,聞一聞,冬日裏杜鵑花開的香味,看一看榕樹漸漸變深的葉子,感受一下有點寒冷的海風。

    鴻達廠生意一天比一天興隆,訂單多得忙不過來。劉老板到江蘇考察去了,謠傳說是想開一個分廠。其指定的新的副總正在主持日常事務。老張拿著請假單又要去找他簽“條子”。劉副總說,“這麽長時間還不來上班,準備請假到什麽時候?”

    老張吞吞吐吐地說,“再請半個月就可以了。”

    “到處忙得不得了,處處缺人。如果不想幹,可以走人。要上班明天就來,遲一天也不行!”副總語氣決絕,老張一下子“嚇趴”了。他望著劉副總還想說什麽,劉副總低著頭看桌子上的東西,擺了擺手,叫他快點滾蛋了。老張知趣地退了出去。

    第二天是一個好日子,紅日又給大地披上了一件鮮豔的衣裳,一切有了一總溫暖的力量。老張與姣姣出了門,他們今天又要上班了。老張說,“走,我牽著你去。”

    姣姣笑著說,“沒事,我自己已好了。”

    剛進車間,梅梅就走上來了,“這麽長時間沒有上班,我挺擔心你的。也不知你病怎麽樣了。今天看到你來上班了,大家也總算放心了。”

    姣姣說,“好得差不多了。”接著迴到了自己的位置上。

    這是一條普通的流水線,說它普通是因為在幾乎所有的工廠都能看到宏觀世界的身影,它最大的脾氣就是要求所有的員工,上班就像上了戰場一樣必須精力集中,而且手腳麻利,否則,上一個流程沒有做完的工作就會影響下一個流程,甚至會引起“卡殼”,或整個生產線停止運轉。

    可憐的姣姣小姐,本來就不再年輕,可為了一分工作,硬把自己的年齡少報十五歲。她必須與這些年輕的姑娘們真刀真槍地幹上了。在往日,雖累,但她還能抵擋,畢競,農村是一個廣闊的舞台,給了她男人一樣有力的臂膀,和結實的身體。可是,換了環境,她居然有點吃不消了,時時,說“今天真累,”“有點吃不消的話。”有時也罵梅梅這個死婆娘,不給她安排輕鬆一點的活兒。可是梅梅有那個本事嗎?

    二個小時左右,生產線就停了三次了,這都是那個黑臉婆子的功勞,她“故意裝病”,也“故意找借口,”“還心不在焉”地搞鬼。這讓梅梅非常為難。梅梅心痛她,隻要有一點時間,就會走上前去,幫她抵擋一陣子。可一天下來,還是停了無數次車,梅梅有點不高興。

    下班的時候,姣姣說,“不加班。”

    梅梅想了想,“我去幫你請一下假試一下。看劉副總批不批。”

    劉副總說,“工廠就是戰場,工人就是戰士。能上就上,不能上就滾蛋。沒有什麽人情可講。這裏請的是工人,不是嬌氣的大家小姐。”梅梅見副總語氣決絕,知趣地退了出去。

    姣姣又來上班了。這是一個美麗的夜晚,月亮真圓,像瓷盤,像自己女兒歡歡快樂的臉龐,老張扶著她往車間走去,她說,她又有點想歡歡了。老張說,“不要說這個,每次說起這個他心中悶得慌。”

    一進門,又碰見麗麗了。麗麗說,“姣姣姐,你也要加班啊。”

    姣姣笑了笑,“我也不是當官的,怎麽不加班?”

    麗麗說,“不要太在意錢財,錢財這東西,是一個坑人害人的家夥,有錢多用,沒錢少用。可別弄壞了身子。”

    姣姣笑了笑,“那是,那是。”說著,姣姣就進車間了。車間裏有一位十分衷心的主人正等著她們,這主人就是那條冷漠生硬無情的流水線。生產線轉起來了,姣姣伸出手,取下了一個零件,裝了一下螺絲以後,又熟練地掛了上去。製度讓她們變成了啞巴,忙碌又讓她們失去了表情,她們一上一下地做著同一個動作,她們操縱著機器,也被機器所操縱。她們滿頭是淚,試圖戰勝機器,可總是以她們的失敗而告終。機器這家夥居然是不用休息的。姣姣有點吃不消,又停了幾次車,大家偷偷地笑了一下。

    副總從車間經過,看見流水線突然停了下來,他把梅梅叫到了一邊,“你怎麽管的生產線?開一會停一會,費不費事?”

    梅梅想說什麽,終沒有說出口,她今天已被副總罵了好幾次了。流著淚灰溜溜地迴到工作崗位。

    二點下班了,老張問老婆累不累,姣姣說,“腰都快斷了。”老張說:“迴家你就先睡吧,我來洗衣服。”姣姣說“不”。他們進了屋,老張說:“你快躺著吧,看你臉色不好,一定累壞了。”姣姣說:“渾身痛,沒有拿筷子的力氣了。”

    姣姣上了床,老張說:“轉過身來,我幫你擦一下身子。”二點半以後,這個房子總算沒有了燈光,至於什麽時候進入夢香,他們每天又睡了多少小時,隻有上帝老爺知道。

    姣姣名字好聽,可與年齡極不般配,許多男孩子聽了這個名字總愛用陰陽怪氣的口吻學著老張喊“姣姣。”這是生活對窮人的嘲弄,這是年輕的一代,對年老的一代的嘲弄。姣姣成了一種開心果,許多人無聊之時都愛甜滋滋地嚼上幾遍。由於幾個月沒有曬太陽,自然她也就好看了許多,可是這種好看,夾雜著某種可怕的病態,她的臉已沒有了血色,好像生命中湧動的激情被無法無天的加班榨幹了。她的步伐也不在那麽驕健,“好像一個老婆婆”,慢條斯理了。她的體重在明顯減輕,眼睛在往外凸,腿也有點腫了。

    老張異常擔心,“請假吧,你再休息休息。”

    “能批嗎?”老婆說道,“如今又多了一個副總,屁大的一點事都要他簽條。我進來多不容易呀,讓別人說我,王經理臉上也無光呀。”

    “搞壞了身子,那就麻煩了。”

    “在家的時候,我從沒有生過病,甚至連感冒也沒有過,雖說被人打了一頓,但也是二個月以前的事了。也許是水土不服吧。熬點草藥,或許就好了。”

    “那就這樣吧。”

    “放心吧,老張。我不會有什麽事的。雖瘦了一點,但精神還可以。”

    “我就是放心不下。”

    “你放心好了,幾十年了,我的身體你還不知道嗎?”

    “我還是放心不下,老婆,你辭工吧!”

    “開什麽玩笑,進這個廠多不容易呀,怎麽自己放棄呢?不倒下我是決不會離開這個工廠。一個月七八百元的工資,在家得幹半年呢。”

    “好,注意身體,我進車間了。”

    “你也一樣要注意身體,我也要上車間了。那些女人,嘴巴都帶刀,說話割肉呢。”

    他們分頭而別,各自去找各自的領導,各自去奴隸於各自的機器。新的一天,或者說又一天的酷刑開始了。機械聲淹沒了他們。他們的思維都機器所牽引,從天亮到天黑不得停息。他們成了一個會說話的啞巴,失去了自由的機器。

    工廠,創造產品,也創造機器,把人變成一個機器,不要很複雜的過程,一張紙,一份公告,一個製度就一切ok了。

    下午三四點,外麵的天空陰沉,烏雲盤踞在天上不動。既是十一月的天氣,南方也有點冷了,冷風在車間裏躥來躥去,好像鬼子進村,陰慘慘的。

    老張的老婆徐姣姣突然從櫈子上倒下去了。眾人圍了上來,七嘴八舌:“直接倒下去的,好嚇人;”“幹活幹得好好的,又沒有和誰吵架,我突然發現少了一個人,再一瞧,她在地上了;”“她沒有說不舒服,早上還和我聊天了的;”“你們快去叫人吧。麻煩大了”。流水線停了下來,車間裏亂了起來。

    副總來了,王偉明來了,曾頂明周百全以及管事和不管事的人都來了。大家圍成了一團。

    徐姣姣臉色發青,雙目緊閉,手和四肢在不停抖動。所有的人都嚇著了。“快,把她送到醫院去。”副總發了話。

    車子要起動的時候,老張飛奔著趕了過來,見了那副慘狀,未開口。竟哭了起來。曾頂明罵道:“作為一個男人,你能不能堅強一點?天下哪有像你這樣的甭種?哭,哭,哭,有什麽屁用?她又沒有死!”

    徐姣姣去了一趟鬼門頭,又迴來了。閻王不收她,原因是老張舍不得她。不過,副總態度很堅決,八千塊的醫藥費一分也不會給。道理也很明顯,理由也很充分,別人生病管工廠什麽事呢?老張不依,天天找副總談談藥費的問題。副總說,等一段時間,我會給你一個答複。

    王偉明被叫到了副總辦公室,副總問他,“那個人人都不要的老太婆是你招進來的嗎?”王偉明說:“是”

    “難道你不懂廠內招工的規矩?她多少歲了?結婚多少年了?是孩子她媽,或是孩子她奶奶?”副總說這話時,眼睛睜得大的,語氣堅硬生冷,完全是一種不容置辯的口氣。

    “她年齡雖大了一點,但是,進廠時非常健康,身體比現在胖多了。我相信她能勝任我們廠的工作。”

    “作為經理,我發現你沒有半點頭腦,說話一定要注意影響。什麽是進廠時臉色紅潤,什麽是非常健康,什麽又是能夠勝任現在的工作?假如她真的在車間死了,打起官司這些話都是要付責任的。我真不明白,你這個經理在這個廠是怎麽混的,又是怎樣對得起劉老板給你的那麽多的薪水?你不為你每個月拿那麽多的薪水過意不去嗎?工廠的條例、製度、管理細則你到底讀懂了沒有?”

    王偉明自這個副總進廠以來,處處讓著他,必竟他是自己的上司,也是劉老板的弟弟,從某種意義上講,劉老板不在,他就是真正的皇帝了。他想罵誰就罵誰,那還不是吃飯一樣方便的事,因為大家都是工仔,都是仆人,都是一些沒有骨氣的現代包身工。作為經理,比副總小,員工大的經理,他也準備忍一忍算了。劉老板不在,其弟就是家長,他變成了孩子,孩子沒有理由不聽家長的。他也曾當過家長,他也曾訓斥過別人,他也曾用更加惡毒的語言罵過,甚至公開驅趕過別人,現在,一切都變了,不僅地位,而且尊嚴也變了。他成了工廠的老三,他不在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下的老二了,官位相差一等,距離竟有千裏之遙。他早就為這種改變憤憤不平了。

    今天又挨了罵,他終於知道發怒了,“鴻達廠開廠六年,我混了六年,我一點事也沒做,我整日在鴻達廠吃著閑飯。我是一個多餘的人,你把我炒了吧。反之,我也沒準備在此幹多久。”

    副總拍起了桌子,把杯子也扔到了地上,“有你這樣跟我說話的嗎?我們是在協商問題,討論問題,解決問題,無論怎麽說,你在招老太婆方麵嚴重失職,或者說濫用職權,我不相信你看不出她所持的證件是假證,她的真實年齡與實際年齡少說也要大二十歲。這在鴻達廠的今後是決不允許的。招人方麵,以後由我來把關。誰也不許插手。”

    王偉明說:“不管那事,我一點也不稀罕。省得煩。”

    “這件事,你沒錯嗎?”副總又問,“組織,紀律,原則,這些鐵的條條框框,是無論如何也要遵守的。否則不會出現這樣的麻煩。”

    王偉明沒有再吭聲,風浪過去了。

    幾天以後,徐姣姣出廠了,這個結局被她自己給驗證了,“不炒我,我是絕不會出廠的。”炒了,她當然也隻好再次出廠了。工廠為她報銷了一千元的藥費,也就是說,八千元之中的八分之一,姣姣雖是鴻達廠的員工,但她是一個病人,一個即將出廠之人,一個與鴻達廠毫不相幹之人,鴻達廠向來隻關心產品,價格,銷量,品質,怎麽會突然把視線轉到這種小事上來呢?這是一些與產品不相關的事情,鴻達廠是一個有理智的廠,有發展前途的工廠,有極大作為的工廠,鴻達不應婆婆媽媽負擔不該負擔的開銷。給了她一千,那個姣姣,還有那個說幹了口水的老張應該給鴻達廠或者劉副總瞌頭才是。

    她從車間裏走過的時候,她的組長,梅梅走了過來,拉住她的手,說實在是對不住她。她確實沒有能力留住她了。說話的時候,一顆淚珠掉了下來,梅梅哭了。她說,她舍不得姣姣姐,熱情、善良、仁慈這些金子一樣的東西在年輕的一代身上再也找不到了。起初姣姣心情還比較平靜,現在被梅梅這麽一攪,她忽然明白了,這是一場告別儀式了。邁出了這個大門一步,今生也許永遠也進不了這個廠了,她也難已看到這些小弟小妹了。她伸出手,揉了揉眼睛,一股清泉湧了出來,她哭了。一轉身,她抱住梅梅“哇哇”地哭過不停。許多人踮過了腳尖問,“誰又欺負姣姣了?”

    “碰”“碰”“碰!”車間裏響起了巨大的響聲,“又卡殼了”。不一會流水線又停了下來。梅梅猛然驚醒,從姣姣的懷中鑽了出來,“快點,快點,把那些撞壞了的拿下來。”大家一哄而上,又去“搶”東西去了。

    姣姣從辦公室結工資出來的時候,正好碰見曾頂明,隊長樂哈哈地說,“不幹了?”

    姣姣嗯了一聲,就出門了。她臉上的淚水還沒有擦幹淨,不是痛恨鴻達廠的結果,她天真地與天下所為沒有知識,沒有文化的鄉下女人一樣,認為生病確實是自己的事情,生病當然應該而且必須自己買單。鴻達廠給了一千塊,多少她還有點感激的成分在裏麵。她舍不得鴻達廠,她舍不得鴻達哭過,罵過,笑過的小弟小妹,她舍不得那些過去的日日夜夜。鴻達廠工作過的一年,是她人生中最難忘的一頁。怎麽說她也當過了一迴工人,她明白了什麽是工業,什麽是農業,什麽是打卡,什麽是加班。什麽是班組,什麽是等級。如果說她來時帶著農村人少有的純樸與幼稚的話,如今她總算明白了什麽是惡毒與陰暗,什麽是冷酷無情,什麽是人心隔肚皮。有時她也聽說過競爭,但那到底是啥玩意,她真的搞不懂。她快樂了沒幾天,又掉進了黑暗的深淵。出門時,她嘴上說著無所謂,沒走幾步,又突然哭了起來。一股孤獨與淒涼又湧上了她的心頭,她不斷地抽泣,不斷地抹淚。“好像死了人一樣。”

    如今,她又自由了。除了出租房,隻有馬路收留她了。她成了一片樹葉,一片白雲,一縷清風,想到哪就到哪,既自在又無聊。她成了這大自然又一個累贅。她討厭自己了。她用農村人慣有方式懲罰自己,又不吃,又不喝,一連多天在床上不起來。她太傷心了!

    老張天天安慰姣姣,說好好養好身體比什麽都重要。可姣姣自從出了鴻達廠以後,再也沒有快活起來。也奇怪,人為什麽看得愈多,幸福感反而會愈來愈少呢?無憂無慮的天真到哪裏去了?好的心情又到哪裏去了?工業製造了機器,製造了產品,為什麽會滅絕人性,甚至扼殺快樂?

    老張心情煩得很,時時找王強要幾隻煙抽一抽。王強說,“我會死的,而且一定會非常突然。”

    老張說,“你才多大一點年紀?毛不沒有長齊,怎麽會說起這種傷心的話呢?”

    王強歎了口氣,不說話了。

    當天夜裏,七八個衣著怪異,腦袋光光的男人來到了鴻達廠,說找王強算賬。曾頂明一看就知道不是什麽好東西,“一定是在黑道上混的”。曾頂明心中想。他隔著鐵門問道:“找他有事嗎”?

    “去,幫我們大哥把他叫出來。”一個戴著耳環的非男非女的人揮動著手指說

    曾頂明沒動。他知道尚有鐵門幫忙,還有治安隊撐腰。

    “你這頭肥豬,長耳朵了沒有?叫你去把他給叫出來。”另一個男子不過二十歲左右的樣子,手臂上刻有一把利劍,眼睛雖小,但一樣妨礙不了他咄咄逼人的氣勢。他向曾頂明吐了一口煙。

    曾頂明懶得理他們,對於流氓,暫時的避讓,或許就是一個不錯的選擇。

    那群流氓叫罵了半天,也不見王強出來,他們失望地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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