牢房裏突然沉寂了下來,秦非蓮僵立著,仿佛有些不知所措。


    玉止戈的這句話就好像一把尖銳的錐子,忽然鑿開了他腦中那些想了幾個月、根深蒂固到近乎偏執的思想,但這並不是太好的事,這座暗牢是那樣的可怖,如果連這最後的執念也失去了,他該拿什麽來維持自己如今脆弱無比的性命?


    他雖然瘋了,但有一些東西總還是很清楚的。


    他想要活著,而玉止戈卻不一定願意。


    “你說的對......”秦非蓮幽幽道,他的眼底甚至有一些慘烈的意味,哪怕他當初成功了,薑子虛難道就會放過他?


    那是一個瘋子。


    他的手段,比這暗牢中的黑水還要使人骨頭發冷。


    玉止戈淡淡道:“我來這裏,隻是為了問你一句,你當年在苗王山滯留數月,可是查清了頭尾?”


    秦非蓮看了看他,滿是傷痕的臉上露出了一些古怪的神色:“你不說......我倒要忘了......玉止戈,你究竟是什麽人?”


    玉止戈撥弄了一下手上的燭龍環,眼神停留在烙印在手腕中的灰色刺青之上,漠然道:“這與你無關。若是你還想活命,便將你所知道的都告訴我。”


    秦非蓮被他的態度激怒,又是一通叫罵。


    如今他下了暗牢,反倒恢複了一些本性,不再如當初一般惺惺作態、佯裝沉穩,玉止戈耐心地等他罵完,又認認真真地用他的性命威脅了他一遍,方得到了秦非蓮不情不願的迴答。


    他當年逗留南火部洲,倒並不是因為查清了頭尾,隻是由於結嬰失敗,在苗王山中養了一陣子的傷。這樣的醜聞他自然不願說與玉止戈知道,相比玉止戈入門五年修為便連著跨越了兩個大境界,作為大師兄的自己卻一次次結嬰失敗,這不得不說是一件十分諷刺、十分叫人難堪的事情。


    玉止戈有些失望,秦非蓮忽然頓了一下,才有些猶豫地說道:“不過當年我曾深入苗王山玉脈看過,羅睺十方殺陣並未崩塌,裏麵的屍體數與常家逃走避難的人數似乎有些對不上號......就道齡來看,常一鳴一輩和幾個有靈根的子弟並不在其中......”


    玉止戈眼睛一亮,照這麽說來,常一覺很有可能仍然活著,這個人是一切的罪魁,找到他,必然也能順藤摸瓜找到那半嬰修士!


    玉止戈正要說話,腳邊的無心燈焰卻忽然猛烈搖晃起來,燈油如同沸騰,他臉色一凝,轉頭厲喝道:“誰!出來!”


    暗牢中忽然爆發出了極為龐大的靈力,靈光雖被黑暗所吞噬,氣勢卻絲毫不減,黑水因此而嘩嘩作響,秦非蓮也有些站立不穩,眼神驚怖地看向黑衣凜然的玉止戈。


    這個人,比之斬龍台上,竟然強了不止一籌!哪怕是胡不歸再次複生,在他手底下恐怕也走不了幾招!這怎麽可能!


    一個白衣身影跌跌撞撞地從角落裏摔了出來,她捧在懷裏的一盞紫色小燈滾到了地上,滴溜溜地滾到了玉止戈腳邊。


    玉止戈彎身拾起那盞燈,發現這盞燈的燈芯部位被屍油腐蝕得極其嚴重,連其上靈光都若隱若現,顯然哪怕自己不喝破她,這燈也支持不了片刻了。


    玉止戈不由看向腳邊已然平靜下來的無心燈,青銅黯淡,形似蓮花,隻覺這燈盞實際並不如引路修士說的那般簡單。


    “白雪顏,你緣何至此?”玉止戈看著地上艱難起身的白衣少女,她的左手不自覺地瑟縮著,她不知道這屍油的厲害,從指間到肘部都被侵染得一片漆黑,這本是一個絕色的女子,有傾國傾城之姿,如今身上卻有了難以掩飾的瑕疵。


    白雪顏越發抖得厲害,輕聲道:“我來救大師兄。”


    秦非蓮身形一頓,眼神奇異地看著這個如冬月素雪一般的少女,心中生出一些似喜非喜、似悲非悲的感覺來。


    玉止戈不置可否,隻是把玩著手上的紫色燈盞,淡淡道:“你怎麽救他?”


    白雪顏淒聲笑道:“我洛水白家本有一宗厲害的法門,可獻祭自身一部分血肉獲得百倍戰力。隻是如今,說什麽也晚了......師叔要殺便殺,隻求讓我同他,死在一塊兒!”


    玉止戈看著這個女子,她的眼眸如秋水長天,嘴唇卻蒼白如雪,這是一個極美的女子,她此刻毅然決然的神情更是凸顯出一種矛盾的剛性,這使得她身上的瑕疵不在為人所重視,而隻能看到她的美、她的不顧一切。


    玉止戈想了想,才認真道:“你救他,是要後悔的。”


    白雪顏搖了搖頭,咬著嘴唇道:“哪怕要背叛師門,被天下人追殺,我救他,也是心甘情願。”


    玉止戈淡淡道:“把那宗法門交給我,我便會自行走出這座牢房。我今日來,本也是受人之托要救他一命,可是我實在是討厭他,如今你來,正好解決了問題。”


    秦非蓮一時不敢置信,激動得渾身發抖,鎖鏈嘩啦啦地響動著,他喘著粗氣喝問道:“你究竟有什麽目的!難得要讓我出去後再殺了我嗎?你又是誰!是誰派你來的!”


    “我要殺你,又何必那麽麻煩。”玉止戈淡淡道,“世間有兩個女子喜愛你,願意為了你做很多事情,這是值得高興的事情,你的心裏,應該敞亮一些。”


    他的口吻很淡,神色卻有些嚴肅,白雪顏頗為感激地看了他一眼,拉起脖子上係著的一根紅繩,將上頭的雪白骨片取下來遞給玉止戈:“多謝師叔大恩,小女子定會銘記在心。”


    玉止戈收好骨片,提起無心燈走出牢房,嘴角微抿,眼神涼薄冷漠:“你要後悔的。”


    玉止戈站在牢房之外,無心燈外的黑暗如水一般沉冷陰森,牢中忽然爆發出一種強烈的靈光,這靈光是那樣的璀璨和灼熱,甚至連這暗牢之中的黑暗也壓製不住。


    他懷裏的骨片微微發熱,似乎有所感應。


    “師弟。”身後忽然傳來一個柔和清潤的嗓音,在這黑暗之中就像突然湧生了一朵靈泉,開出了一枝靈花,帶著數不盡的風雅之意。


    玉止戈不曾迴頭,隻是淡淡道:“你放她進來的?”


    薑子虛輕笑一聲,緩步走到他身邊,手上也提著一盞無心燈,輕輕握住他的手歎道:“她那樣可憐、那樣處心積慮,我忍不住生了惻隱之心,相信師弟也能理解。”


    玉止戈垂目斂眸,輕聲道:“她要後悔的。”


    這是他今晚第三次說這句話,就好像注定了一些必然要發生的事。


    薑子虛的臉上帶著微微的笑意,輕笑道:“師弟說的,總是對的。”


    隔了很長的時間,久到玉止戈手裏的那盞無心燈都快要熄滅,一個白衣身影才踉蹌著從牢房裏走出來,她的白衣染滿了血,極豔,極美,就像開出了一整片花。


    白雪顏的臉色幾乎難以形容,似哭似笑,狀若瘋狂,沒走幾步,她便跌倒在地上,牢牢盯著自己僅剩的右手,忽然把這隻是狠狠往地上砸去,骨骼破碎的聲響清晰而刺耳,很快那隻如冰雪雕琢的手便被摔得血肉模糊,她渾若未覺,似乎要將這隻手磨滅成灰才感到快活、高興。


    她方才,就是用這隻手殺死了秦非蓮。


    本來一切都那麽好、那麽完美,她獻祭了自己的左手,成功斬下了秦非蓮身上的鎖神鏈,他二人離自由隻差一步之遙。


    自己卻突然像得了失心瘋一樣將一柄匕首捅進了滿臉歡喜的秦非蓮體內,殘忍地把他的心髒都絞碎了。


    那個人不甘和憤恨的眼神幾乎直直撕裂了她的腦海,她瘋狂大叫起來,暗牢中永恆的黑暗卻吞噬了她的悲傷和痛苦,秦非蓮死在她的懷中,死在離自由僅有一步之遙的地方。


    “是你!是你!你不肯放過他,你騙了我!”白雪顏忽然暴起,咬著牙狠狠地向玉止戈衝來,她極美的臉上滿是瘋狂、憎恨,她所愛的人被自己殺死了,這是她不願意承認的,玉止戈仍然停留在這裏,再加上他出來時說的那句話,這讓她滿是痛苦和冷意的心中忽然有了一絲光。


    是這個人殺了秦非蓮,隻要殺了他,自己也就可以去安心地去找大師兄了!


    薑子虛手上的無心燈輕晃,白雪顏便被無形之物狠狠抽飛出去,這個一向溫柔和善的青年仍然含著笑,輕聲道:“你錯了,是你殺了他。”


    白雪顏抱著頭蜷縮成一團,渾身不可遏製地發著抖:“不是我、不是我......”


    “師弟,我們走吧。”薑子虛不再理會她,伸手牽著玉止戈往來時之路走去。


    玉止戈又看了那女子一眼,才轉身跟著他走出了這滿是壓抑的暗牢。


    “你就這麽恨秦非蓮?”迴到小院中,明亮的日光灑滿了全身,玉止戈才覺得渾身又添了一些暖意,披散著一頭濕漉漉的長發,趴在石桌上懶洋洋地問道。


    薑子虛摸了摸他的腦袋,輕笑道:“我自然是恨他的。但這是他的命數,我隻是在該做的時候做了正確的、合乎心意的事。”


    薑子虛的話聽著似乎是有些道理,但究其根本卻不過是繞了個圈子避而不答。


    玉止戈微微搖了搖頭,秦非蓮已經死了,再說其他的未免顯得無用,隻是可惜了那個女子,她終究是後悔了,並將帶著這種後悔在那座暗無天日的地牢中度過餘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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