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話那頭,柳蘇蘇的笑難得大聲:她真這麽說啊?丫頭,你沒蒙我?

    我把手機換一邊兒聽,沒好氣地迴她:誰蒙你誰這輩子嫁不出去,行了吧?其實這事兒沒什麽奇怪的。楊雨長這麽大,沒幾次自己給自己拿主意的,所以這小翅膀一硬起來就最煩別人在她麵前大搞專製社會包辦主義。她呀,看見一次能打抱不平一次,你信不信?

    柳蘇蘇笑著說:好好好我信你的。那後來呢?

    我懶洋洋歎了口氣,說:後來……後來我勸她,不要放棄機關醫院那份工作。楊雨那份工作本來也不是說辭職就辭職的事兒。不過她這次出來,怎麽也算是擅離職守吧?就算前麵有她爸媽周旋著,現在她和家裏鬧到這一步,一切都很難說。小柳兒,其實,我能明白她的意圖——小鳥兒養在金籠子裏頭,鳥還是鳥,籠子也還是籠子。為這人大學四年裏就幾乎沒過迴家,好不容易畢業了工作了,活得正滿足,突然告訴你一切都沒你以為的那麽真實,你覺得你靠自己爭取來的東西,最後發現還是別人安置好了丟給你的。這事兒要是擱我身上我還疙瘩呢,楊雨那樣的脾氣受得了才有鬼。

    那頭柳蘇蘇笑了笑:對,你完全能理解她,所以你也一個人跑出來了。

    我急了:柳蘇蘇,我跟她不一樣!你知道的,我袁微長這麽大,從來沒缺過新鮮空氣!

    柳蘇蘇壓根不理我的自我辯白,自顧自問:我就是奇怪,既然你能理解她為什麽這樣,自己也深表同感,你還得費勁兒說服她迴去……丫頭,你怎麽過自己那一關的?

    呃,我抓抓頭發。我是真的不記得自己勸楊雨那會兒有過什麽心理障礙,一切似乎純屬自然而然就發生了的。

    當時楊雨幾乎是脫口而出地反問——哦不,簡直是在質問我:你告訴我不應該放棄這次機會,那你能不能告訴我,是不是每個護理係畢業的大學生都能這麽輕輕鬆鬆在x軍區機關醫院找到我這樣的工作呢?這話我沒法兒迴答,也用不著迴答,答案大家心裏都明鏡兒似的寫著呢。

    楊雨說放下這份本來就未必屬於她的工作,盡一切力量幫助那個受傷的民工康複,這是她目前唯一可能做到的彌補方式。這話我也沒法兒反駁,我知道,她說得都是對的。

    可是我對她說:既然你現在是楊雨,而不再是以前的楊雨婷,失去工作對你來說意味著什麽,你想做的那件事兒對你來說又意味著什麽,不用誰來分析,你自己全都明白。楊雨,無論你要做什麽,都得先讓自己活下來,更何況這次你主動挑起來的擔子分量這麽重?所以你絕對不能失去經濟來源。

    我還就地取材現學現賣趁熱打鐵地繼續忽悠她:以前有人給我講過一個橋段,說有一隻猴子,總愛對著太陽活蹦亂跳,它認為這就是自己天天向上的方式。可問問別人才知道,在旁人看來,它這樣兒也不過是發人來瘋罷了。

    楊雨聽了就苦笑起來,說你這故事裏的猴子,說的不就是我麽?

    我搖搖頭,告訴她:講故事的人告訴我,最初發明這個段子的是一個將門虎子,他父親是高級軍官。可他奉行的座右銘是,“人爭一口氣,有多少條路,走最難的那一條,才是自己的。”參軍以來一直鉚足了勁兒,想不靠家裏自己走出來。可這樣走出來之後,他突然發現,他自以為隱瞞了所有人的那點秘密原來所有人一開始就都都知道。最後他服役的連隊趕上了整編,人都散了,他作為連長也很快接到調職升遷的通知。很顯然,這其中不可能完全排除他父親的因素,可是這一次,他接受了。

    那時楊雨的眼神還有點兒迷茫,我隻好繼續說:誰都難免會有對著太陽活蹦亂跳以為自己天天向上的時候。而自己的家世就跟自己的身體發膚一樣,根本無從迴避。楊雨你明白嗎?

    那一次,楊雨蹙起眉頭想了很久,然後告訴我,她喜歡這隻猴子原先的座右銘。

    於是我問她:那麽現在對你而言,找另一個地方,或者迴到起點去,最難的那條路究竟是什麽?你想清楚了嗎?

    電話那頭,柳蘇蘇一片靜默。

    我扯了把頭頂的馬尾鬏,無力地說:小柳兒,我跟你說實話吧!那麽勸她哄她我一點兒不後悔,可……可事情過去了,我挺恨我自己的。真的,特別特別恨。

    那頭柳蘇蘇悄聲歎氣:丫頭,你啊……

    我摳著手機外壁,趁著空兒又換了次左右方向。我無法判斷楊雨會不會聽我的話,迴到機關醫院,爭取屬於她自己的那份權利。可我有預感,那次工地上那個人沒告訴她她想知道的事兒,她肯定不會就這麽完了的。唉,說來說去,這是一件大麻煩。

    柳蘇蘇在電話裏又問:那之後她家裏對這件事情是怎麽解決的?你知道情況麽?

    我在床上躺成丁字,望著天花板吐舌頭:能怎麽解決?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封鎖消息,息事寧人唄。沒錯兒,現實真殘酷,可又有什麽法子呢?咱們是人類,是人類,就得穿衣吃飯,吃飯,就得張開嘴一口一口吃。

    柳蘇蘇在那邊格格地笑:袁小妖,你知不知道你最近都快成老太婆了!說話不著四六的。

    我騰地坐起來:柳蘇蘇!你自己好了就一邊兒舒坦等著說風涼話,你也太不仗義了吧?

    好了好了丫頭,我這還不是關心你。那邊柳蘇蘇聽起來好像笑岔了氣兒:對了,你為了楊雨給自己攬的那份苦工,後來進行得怎麽樣?

    我不禁再次抓頭發,想想最近,工地上的小型沙塵暴,越來越堆積成山的待整理文件,以及跟著曾虎四處采風造成了越來越嚴重的精神頹廢——尤其是看到一座又一座傳統民宅被夷為平地,乾坤打挪移似的堆上沙石水泥,壘上磚板兒和瓦當,周圍的花花草草頃刻間香消玉殞……嗨!兩個字兒,崩潰啊!

    記憶裏印象最深的,還是在某處斷壁殘垣的牆旮旯裏發現了一些慘遭斷根的草本植物。那樣的枝葉形態我不大熟悉,最後曾虎認了出來,說那是芍藥,真可惜了,再等等沒準兒就能開花。後來我就不知道怎麽了,自從當天收工迴來,腦子裏老晃悠著那些可憐的芍藥枝。有時候一個走神兒,還會自言自語地念叨幾句“生命誠可貴”。那狀態啊,簡直就跟中了邪一樣。

    在電話裏,我最終用了這樣四個字來總結自己的協助采寫工作:幸不辱命!這個詞兒挺像句預言的,因為自我歸隊直到任務圓滿完成,此等安全隱患嚴重的工地上還真沒出過什麽大亂子,後來的一切居然都順順當當全體被搞定了。

    另外這一次任務中我還發現,曾虎這人有個古怪的愛好,那就是每次在外做專題,到任務結束之後,總愛在條件允許的範圍內從現場帶走點兒什麽東西當紀念品。這次自然也不例外,不但他自己個兒照例進行這收藏藝術,還一個勁兒攛掇我。最後曾虎往懷裏揣了兩片兒殘瓦,我兜迴一兜差不多已經奄奄一息的小植物。

    收隊的時候同組其他人都拿我們倆當笑話看,尤其那個文學大學士丁快樂,捏著蘭花指吊著嗓子當場學起昆腔沉痛地念白:卿本佳人,奈何做賊!曾虎從他那新的舊的一堆寶貝裏抬起頭來,故意尖起嗓門兒道:對,竊書不能算偷。讀書人的事兒能算偷麽?兩人那怪腔調,聽得一行人都笑到肚子疼,之後也就沒人問我帶這麽多殘葉爛草迴去幹什麽。其實,就算他們問了,我也不會告訴他們,我對這些半死不活、但根還殘留著的植物還抱著一線近乎絕望的希望,我想試著救救它們。一種莫名其妙的直覺在暗示著我,應該這麽做。

    我不是很懂園藝,於是去查了書,照本宣科折騰了半個月,最後帶迴去的小植物隻活下來兩棵。但是這樣的結果已經謝天謝地了,在此之前我一直認為,就咱這人品,動手也隻有摧殘小生命的份兒。

    讓我覺得挺有趣的是,那幸存下來的兩棵,一棵是草莓,另一棵巧得很,居然是百合。而這些日子觀察下來,總的來說,百合比草莓長得來勁兒。發現這一情報的那天我激動得把兩個盆兒都抱了起來,心裏就別提多滿足了。之後甚至在百合的莖葉上吻了一下,對著它輕聲自語:恭喜你,劫後餘生!

    曾虎的專題組成果見報的時候,剛好是主任出差歸來一星期,和北航正式的職務交接進行時。客觀地說這很及時,因為我的這次主動請纓,擱主任那兒純屬先斬後奏的僭越行為,業績可觀的同時捱批寫檢查也就是早晚的事兒,而它,帶給了我一個從中逃出生天的機會。

    就這樣差不多一個月過去了,相當安靜,安靜到懶惰。然而當時我並沒有料到,在我今後的人生當中,有一連串大大的surprise在排隊。

    那是本人的工作生涯中有史以來最焦頭爛額的一天:手頭的文件資料剛解決了一半,傳達室那邊遞消息過來說有我幾封掛號信,正想站起來腹部驟然絞痛貌似昨兒晚上一碗冷稀飯吃壞肚子了,紅著臉看看四下無閑人,才要悄麽唧兒潛入最近的“排解場所”,桌子上的內線電話鈴冷不防響了個驚天動地。好吧好吧,abcd四個項,我選接電話。拿起話筒,直覺很準確,北航打過來的,說讓我把手裏的事兒趕緊完了立刻上他那兒去一趟。

    就我這骨子裏發虛的身體狀況,折騰到快中午才終於站到了北航的新辦公桌前。迴想這些日子我條件反射似的總遠著他,到這會兒不得不眉毛眼睛抬頭見,反倒猛地鬆口氣兒,心說袁微你咋就這麽窩囊呢?大尾巴狼你都見識過,還有什麽可怕的?北航的腦袋埋在一堆砌成平四方側八角的紙頭中間,看得出來很忙,隻夠抬起眼皮瞄我一下的工夫。北航言簡意賅:上麵的通知。有新任務,我得出差。你也去。這是資料,迴去看。一天時間給你收拾打包,這次任務時間不短用得著的都別落下,後天咱就出發。另外從咱們報社大門出去左拐五十米就是藥店。要去就趕緊。末了突然抬起頭,半開玩笑地說:袁小妖,這次出去好好表現,趕緊漲點兒工資改善改善待遇——你看看你這臉色,不化妝都能去拍建國三十年電影了。我眼睛悄悄地瞄天花板,以前聽說大碩士的思維模式跳躍性強,多少有那麽點兒非人類,今天我信了。

    沒有出差的經驗,所以當真迴家實幹起來才知道,北航這番“交待”實在是光榮而艱巨的任務。光榮,是因為難辦;艱巨,是因為匆忙。一天時間,連通知帶準備再到出發的全過程,跟著就荷槍實彈,我們走在大路上……呃,確切地說,是鐵路。

    想想我跟鐵老大也算是老交情了吧?候車室、站台、車廂門、座號,好比一順水兒的工序,熟得快趕上兒歌《世上隻有媽媽好》了。但是非常可惜,這一次買票的不是我,以至發車時間、行車速度和旅途質量三方麵因素未能達到最佳平衡點。按照此前我給中國當代火車票分出的三六九等,這趟車的車廂內部環境處於“舒適”與“惡劣”之間,所謂高不成低不就。車廂內的擁擠程度比了當年則大有青出於藍的架勢。擠上座位後北航挺不好意思,主動幫我又是拿東西又是倒熱水。我揮揮手說:您別這樣兒,這車挺好的,真的。承蒙照顧,不勝感激。北航切地一聲,哭笑不得,說袁微你再這樣就沒勁了。我覺得自己特無辜。想當年更糟糕的車我也體驗過,相比之下這一列真的不算糟。故而,我說“這車挺好”,那絕對是大實話,怎麽這年頭你說實話人偏就不信呢?

    列車徐徐發動,我趴在小桌板兒上開始觀摩那些神秘兮兮的掛號信。那天去傳達室一共領到三封,這兩天一直沒得空兒拆開看。要說知道我手機號的人不多,知道我具體通信地址的也多不了幾個,這一下子來三封,想也像得出是誰的傑作。

    第一封不出所料,是楊雨的,可信封裏沒有信,隻有兩張照片。粗粗地看,這兩張都是風景照,有房子,有樹,還有比風景更像“物”的幾個螞蟻大的人影兒。觀察了會兒,我看出兩張其實照的是同一個地方,隻不過取景的角度迥然。照片的背麵用圓珠筆寫了一行極清秀然而有點兒扭曲的英文:

    i’m ok。i’ll be fine and take good care of myself。so the same to you。

    看字跡可以推導出兩點:一,應該是在不平整的地方寫的;二,留言用了英文,看來係花的心情大有好轉。

    第二封信沒落款,但就看信封上幾個字兒那副尊容也知道這是老爸的手筆。哼哼,大忙人寫信,非奸即盜。不看也知道他會寫什麽,賭氣就沒拆。

    有意思的是第三封,信封和普通書信沒有大區別,拆開來是張卡,裏麵的字筆跡卻很稚嫩:今天完畢叔叔說,頂不住了就給你寫信。和完畢叔叔在一起不好玩兒,太不好玩兒了。信的開頭沒有稱謂,落款則是三個套在一塊兒的圓圈。

    不覺笑倒:三個圈兒?噢,袁圓圓啊!瞧人這小名兒取的,滿眼套圈啊……

    笑完了又不禁牙癢癢:柳蘇蘇你個叛徒,還有誰那兒你沒出賣過本姑娘通信地址的?再一想,也不對,照當初那幫怪人說的,人小圓圓的媽跟我媽過去還在一個手術台上呆過呢,也算熟人兒了吧?說來說去還是自己不好,沒事兒學人整什麽神秘感啊!就咱這人際關係網,複雜了去了,想把某信息鎖定在一個小範圍內,現在看來和把冰醋酸扔進氫氧化鈉裏指望它們維持相互遊離狀態沒啥兩樣。

    旁邊北航從一遝報紙裏睨過來:想什麽呢?一個人傻樂嗬。我連忙把卡插迴信封裏收好,眼睛彎彎:學生時代化學沒學好,我沉痛反思呢。北航神情就變成要笑不笑的,眼若湖深。

    等我把信都收拾好,北航口氣特像我家長地說:省省力氣,太閑了就閉目養神,這次任務緊,下車就有你受的。

    環顧四周,有座兒的幾乎都趴下了,我估摸著要是我也趴在桌板兒上,腦袋幾乎抵著對麵乘客的腦袋。我斜著眼瞥北航:您說得輕鬆,這兒大火車上的,我閉目養神養睡著了怎麽辦?北航抬起烏黑透明的眸子看看我,眼神兒裏簡直寫著“袁微,你純屬困獸之鬥”。可人運了半天氣,愣是心平氣和哄孩子似地跟我說:睡著了就睡吧,師兄我給你負責看著錢包。

    我一口礦泉水幾乎嗆在嗓子裏,連連皺眉頭。長這麽大,最受不了人這副口吻。想當年咱還處在前幼兒園時代,再怎麽大哭大鬧也沒人哄著嬌著,之後就怎麽聽都不習慣了。

    北航看著我,眼神兒改寫成“打著你七寸了吧”,繼續慢聲慢氣兒不無得意地說:你也夠能耐的,都一宿沒合眼了還能這麽**著。我心虛地問:您怎麽知道的?北航氣定神閑繼續看報紙:我自己給的資料我還不清楚?也就你這效率一宿能搞定。我氣結,心說丫頭,你今兒攤上這麽個知己知彼的上級,算不算活該倒黴?

    還別說,這會兒眼皮真的不受控製直往下耷拉。北航一半同情一半幸災樂禍地問我:真不睡啊?支著下顎,我忽然想到中學那會兒每次輪到下午上化學課,全班都忍不住打瞌睡,最後逼得老化當堂發飆罰立正的事兒,心裏有了個主意,轉臉鄭重地說:師兄您自個兒說的,您得負責給我看錢包。北航皺眉頭,猶猶豫豫一點頭。

    兩分鍾後,本人華麗麗當了迴張思德,北航淒慘慘充了迴爛好人。一個沒買上坐票,剛還吃勁兒抱孩子擠在人群裏的大嬸兒被連拉帶扶請上了座。我呢,無包一身輕,就近找了個地方站。中途孩子也不知道怎麽了,嗚嗚哇哇哭起來沒消停,孩子媽上下檢查周遭兒,結論是貌似得換紙尿褲。那大嬸兒一著急,把孩子交給旁邊兒站著的她男人,自己手忙腳亂地翻包。迴頭一看,奶瓶餐巾小玩具一零碎兒的都擱北航報紙上兜著了,頭版頭條旁邊某名人的鉛印形象此刻看起來有點兒慘絕人寰。這下兒,北航頭頂冒煙了。我樂了。

    後來大嬸兒一家三口中站下車,我又坐了迴去。北航頂著一腦門黑線,邊清理著那堆報紙邊自嘲著:袁小妖,你說我讀研那會兒跟你的打交道不算淺了吧?吃虧不算少了吧?經驗教訓算豐富了吧?可怎麽就沒長記性呢……

    聽他這話忒耳熟,我驀地想起那三個套圈兒的怪人老爹,於是埋頭竊笑之餘挺純真地告訴他:您覺得自己個兒經驗豐富,那是您沒碰見過大灰狼。改天我給您介紹介紹。

    北航也不知道有沒有當真,苦著臉隨口說:可別!就你這樣的我都招架不起。

    我撇過臉繼續笑,再看看表,已經到了飯點兒,順手拿出倆蘋果就地啃了全當午餐。

    下了火車已經接近下午三點了。周圍上車下站的人分股兒川流不息著,我身處其間,則手拉著提杆箱站,肩膀兒背著旅行登山包,腳踩著站台,巋然立等中。

    剛才那陣子興奮勁兒現在鬆懈了,我覺得眼皮還是有那麽點兒沉,猛地晃晃腦袋。打起精神眼巴巴望頭頂,照舊是藍天白雲,陽光燦爛。突然眼一花,依稀看見隨著火車再次開動而飛速流動的空氣裏有個高高瘦瘦、清清秀秀的人影兒,就站在隔條鐵軌的站台上。

    心裏猛地一抽抽:幻覺吧?雖說咱不近視,可到底麵前跑著一列火車呢,能看見對麵的事兒嗎?對,肯定是幻覺。

    這時候北航買水迴來,把我的包他的箱子一股腦兒接過去,推推我:走吧。

    我恍惚答應一聲,步子卻懶懶地,明擺著暫時不想邁動。後來我使勁兒琢磨,並且對所有人一口咬定,我那時候確定一定以及肯定隻是想證實一下,那是幻覺。

    北航迴頭叫我:你怎麽了?走路都心不在焉的……困了?——喂!當心!袁微你站到白線裏去了!他兩三步跨迴來拉了我一把。說起來後怕,那一刻因過度疲倦以及別的什麽造成的失神,還真算是跟交通事故打了個擦邊球。可當時,危險,以及北航事後恨鐵不成鋼的教訓聲,似乎都完全地被我給選擇性忽略不計了。

    火車的最後一節車廂唿嘯著飛過去。我眉頭一擰,對麵站台上沒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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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章花絮】

    a大隊某辦公室。

    圓圓趴在外間兒辦公桌上。半年來沒事兒就纏著幾個大人教,學會寫不少字的他正琢磨該在眼前這張卡片上寫點兒什麽。寫點兒什麽呢?他圓圓的大腦袋開始東張西望找靈感……

    今天負責看孩子的許三多正在裏間,異常興奮地和他闊別許久的親愛的班長進行時間有限的通電話敘舊:……就那時候六一跟我說,頂不住了就給你寫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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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看得出來,跟以前我每次損他的時候都不同,北航這一次好像真的急了,數落聲從站台起就沒停下。到這會兒我才算還魂了,知道自己理虧,也就老老實實由領導批評。

    以前柳蘇蘇對我說,我是一個天生不懂自卑的人。但這並不表示我就具備取之不盡用之不竭的自信。有時候我會忽然開始懷疑自己一向引以為傲的分析判斷力,懷疑自己堅持了二十餘年的做人的根本,甚至,懷疑自己是否真的作為存在而存在。值得慶幸的是,眼下我需要懷疑的對象不那麽嚴重,僅僅是我的身體素質和視網膜。

    在火車站地下通道這種暗潮洶湧的地方,嚴重睡眠不足就意味著戰鬥力低下,隻有當炮灰的份兒。其實,凡是坐過火車的都知道,下站後往出站口去的路上通常是人滿為患,並且因為檢票欄杆的強製性分流的作用,越到離出站口近的地方會越擁擠。至於前方人群突然像腫瘤似的擠成了一團,那不必說,肯定是有什麽突發情況阻塞了外流的隊伍。不到十秒的空兒,我們兩個可憐人的腳已經被各種品牌、質地和壓強的鞋子不完全踐踏了若幹次。跟著不經意聽到旁邊哪位大吼一聲:他大爺的!都急著去投胎是吧?鑒於其語音語調極富傳播學感染力,我和北航都聽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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