盥洗室的燈亮著,裏麵傳來冷泠泠的水聲。

    好不容易找出件合適的幹淨睡裙,我從衣箱裏抬起頭來,唿唿喘了口氣。一個二十多歲的姑娘家家隻身在外,全部的行李居然隻有一條用來放錢包和證件的軟皮包?係花,我真是服了你了,您這都快趕上杜十娘了哈!好在這些年本人在keep fit方麵一直嚴於律己,咱倆穿衣服的尺碼目前來說勉強還算是個等子集關係。

    我把換洗衣服給她疊放好擔在門口椅子背上:水溫還合適麽?

    水流聲嘩嘩響了會兒忽然停了,周圍變得很安靜。過了片刻,楊雨婷的話音仿佛帶著水氣迴聲兒:你把衣服讓出來盡著別人,自己穿什麽?

    嘿,哪個混蛋編的瞎話說“美女低智能”啊?人這不挺靈敏個姑娘麽!

    我沒猶豫,笑笑說:沒事兒,我這人睡覺不老實,穿緊了反而身上難受,隨便找件大t恤衫湊合湊合就差不多了。楊雨婷從門裏伸出一條胳膊,拿起衣服,又縮了迴去。我瞧她那幾下動作處處帶著點兒“高幹教養”,忽然想到,以前在家媽和姥姥教育我那一套套延綿不絕的大道理,無非也就是想把我倒騰成這樣子罷了。過去二十年我總應付她們說:拔苗助長,天不遂人願。可事實上,那一番行為藝術範疇內的填鴨式灌溉究竟影響了我多少,不必別人多談,我自個兒能感受。想來一個女孩兒的健全成長史總是大同小異的,父母說什麽,行動上總愛逆著擰著來,心裏卻還是潛移默化受那些話的扭轉。

    人說女孩子麵子上千般風景,骨子裏流淌的都是水,這一點上,係花和草根女沒有區別。可是楊雨婷好像是一個特例,她像南極洲的冰,端著副萬年不改的樣子,連臉上的微笑都能讓你立刻聯想到醫院。

    我睡不著。跟我聊天嗎?她問我。

    我朝她笑一笑,點點頭:行。就是待會兒萬一我一個不留神兒著了,你可別怒發衝冠。

    楊雨婷擦著頭發上的水,想了想,說:先告訴你一條新聞吧。你肯定聽人說起過,我跟家裏最近有點兒疙瘩解不開,對嗎?我怔了一下,點頭。楊雨婷說:現在沒有了。因為,一個星期以前,我沒家了。

    她深吸了一口氣,像在進行著什麽化學反應似的,然後輕聲說:二十多年了他們一直在告訴我,你要聽話,你不能這樣不能那樣,你必須對得起也配得上這種層次的家庭出身背景。如果我不聽他們的,他們就不再承認有我這個女兒,讓我自己選。可這一次的事兒,我無論如何沒法聽他們的,所以……現在,那個家,連同“楊雨婷”這三個字,跟我都沒什麽必然聯係。

    楊雨婷說著歪頭看看我,唇邊冷淡淡帶了笑:你一點兒都不意外,是嗎?

    盡管從見到她開始我已經預料到有什麽事兒,可當真聽她說出這話來,我還是挺吃驚。真的,太吃驚了,所以隻好什麽也不說,等著聽。

    半晌兒,楊雨婷歎口氣:柳蘇蘇交你這麽個朋友,她運氣真好。

    我說:柳蘇蘇也是你的朋友。

    楊雨婷說:這我知道。可是,我要是早認識你,沒準兒我就不是被她挖牆腳了。我這麽說你信不信?

    呃……我抓抓頭,這件事兒她還沒忘哪?

    她盯著我看了一會兒,輕輕笑了,笑得挺自嘲:你也別太擔心了,那件事兒我是沒忘,可也沒怪她。柳蘇蘇不也常說我心大得很麽?心大的人,不會計較那麽多;非得計較的話,也怪不到別人。說到底,那會兒我自己不懂事。——可是袁微,今天我跟你聊天,不是想說這個。其實,我來找你,是想請你幫我個忙。

    鑒於本人在c城日報社向來以踩點上班決不早到聞名,當第二天我破天荒地提前半個鍾點奔赴自己的工作崗位時,鄰近座位的若幹同僚忍不住紛紛撥弄手機看黃曆,問我今天是什麽日子。我沒空跟他們多解釋,扶著辦公桌大口兒喘氣:主任來了沒?她人呢?大家夥麵麵相覷,誰也不開口。坐我對麵的老李扶了扶眼鏡,盯著我觀察了一會兒,慢條斯理地說:怎麽,她欠你錢了?還是你欠她錢了?我順口氣兒,邊端起杯子喝水邊搖頭,心裏給自己個兒擦汗:瞧這說的,跟主任借錢?我哪兒那麽大膽子啊。老李想了想,表情特認真地說:我明白了,她搶你男朋友了。我一口水差點兒就噴出來。

    估計是難得看到有人能逮住機會拿我開開涮,而這會兒我的表情也實在“相當”好看,旁邊的小趙笑得格外歡騰,半晌兒才揉著肚子說:行了老李你也別開這玩笑了啊,人家姑娘小,還沒男朋友呢。

    小趙轉臉問我:你今兒一來就這麽急著找主任,到底怎麽啦?我抓抓頭,坐迴自己的椅子上平靜了一下唿吸,看著他倆說pletely for official business,ok?(完全為了公事兒,可以嗎?)

    然而事實是這話我說了也白說,任憑你公事兒私事兒,人主任一大早就緊急任務出差去了。這一不在預料之內的臨時情況導致了接下來我不得不硬著頭皮去解決的問題——小趙說,主任臨走前撂下話了,她老人家禦駕親征未歸期間,咱們這幫人務必一切行動聽指揮。聽誰的指揮?哼哼,還能有誰,人新近上任三把火還沒找著地方燒的高材生大碩士唄!

    誠懇地說,去找北航讓我深刻明白了啥是舉步維艱,啥叫芒刺在背,尤其他抬起倆眼睛看著我的時候。

    被他這麽看我心虛得很,氣息吞吐了片刻,說:上星期曾虎他們組開的那個民工專題一直說缺人手。北航點點頭:對,這事兒我知道。他說完還有意無意補充:昨天到家晚,幸虧熬夜把資料看完,上麵都寫了。我聽了不覺頭皮一陣發麻,想想算了,談正事兒要緊。我接著說:昨天他們還來找過主任,要求加派助理協助采寫工作。北航又點點頭:對,就是城南那個工地。主任當時迴複說,那兒地方偏,人員複雜,太亂,本部男記者過於繁忙抽不出時間,女記者鑒於安全隱患不敢隨意調配。我暗自運氣:報告代理主任,我想去!北航眼皮一抬:你確定?我用自認為最堅定的方式點頭:是!我主動要求去他們專題組協助進行采寫工作。

    北航看著我的眼神兒亮起來,口氣兀自不鬆:袁微,職責所在我必須提醒你,這個組的任務有困難,有安全隱憂,而且情況會比你想象的嚴重。我估摸著這事兒有門,於是再接再厲:我願意為這項工作負責。

    之後安靜了,誰都不再說話,但是我看到北航眼睛裏似乎閃過一絲笑意。過了會兒,北航若無其事地嘀咕了聲:when?我愣了下:啊?北航輕輕一笑:問你,打算什麽時候正式歸隊?

    呃?聽這意思,他是批準了?

    我一頭歪,也笑了:at once,of course。

    拿好東西飛跑出報社大門,楊雨婷就站在五十米開外的地方。我遠遠地打起“ok”手勢,她看見了,稍稍有些遲疑,緩步迎上來。那一刻我忽然覺得自己比她還興奮,大步流星過去拉著她就往公交站狂奔。直到被拉上公交楊雨婷一下子還沒反應過來:哪兒去呀這麽著急?我抱著扶手笑得發喘:係花你的事兒我不急成麽?子曾經曰過,逝者如斯夫,不舍晝夜。

    正是上班的交通高峰期,而去工地得一直坐到末站。公交車全程足足顛簸了一個多小時,車上的擁擠概況,用一句話形容,那就是“站者無立錐之地,而時有為踐踏之憂”。下車的時候我特怕楊雨婷就這麽給擠丟了,看到她一七零鶴立雞群的個頭漸漸從人群裏露尖兒,真的大鬆一口氣。唉,要是沒親眼見過,您絕對理解不了那種感覺。

    要說c城城南,說得直白一些那兒就是郊區。曾虎他們去的那個工地開工其實已經有不少日子了,據說是本市某大學要在此圈地蓋大學城,由於工程浩大,占地麵積較廣,施工隊人數比一般工地多出兩倍,總的情形是戰線拉得長,並且預計工時也會拖得很久。比較節外生枝的是,據調查,這個工程的土地使用權問題一直沒能得到妥善解決,施工期間的大小糾紛陸陸續續零零碎碎一直沒斷過。簡單地理解就是說,當地原住戶尚未完全同意為新校區的興建搬遷出讓,該學校提早施工,很可能是非法圈地,由此又可能牽涉到一連串沒法說清的社會問題。總之那邊的情況確實比較複雜,具體究竟有多亂我不知道,反正曾虎他們組的人一見到我,激動得就差掛出兩排麵條寬的眼淚了。

    曾虎是報社幾個最出色的攝影師之一,此次出動身為組長,不但得一個人負責各種相機設備和全部采風工作,還得忙著給手下幾個超級“學院派”的新人助手帶隊管理,在這麽個亂七八糟的地方,實在難為他了。這才四五天沒見,我覺著曾虎清秀圓潤的臉盤兒忽然就黑了瘦了,眼眶那兒甚至顯出了幹癟。他反倒笑得滿不在乎:黑了好啊,省得人家說我不夠man;瘦了好啊,省得被逼著減肥不讓吃零食;幹了好啊,這麽風吹日曬的,等專題搞定了整好迴家天天用大寶。這會兒施工正忙,工地上噪音很重,要想隨便說幾句話幾乎都得用喊出來的。聽他纖夫號子似的這麽一頓喊,我笑不成聲,趕緊捂好口鼻,防著工地這塵土飛揚的汙染咱的唿吸係統。

    曾虎小心收好相機,這才發現還有個青衣長發的美人兒站在兩三米開外的地方,正小心翼翼朝這邊看過來。曾虎頭扭迴來便問我:這姑娘咱以前好像沒見過啊。新來的?我嘻嘻一笑:哪兒啊!我一朋友。聽說我要到這兒來幫您忙,不放心我,就跟來了唄。楊雨婷還猶猶豫豫站在那裏。我招手叫她過來,介紹說:這是我們報社的,嘿嘿,大攝影師,曾虎。這是我大學學友,叫楊——

    說到這兒我話一頓,望望冰箱似的美人兒臉,猶豫著該怎麽說。不料美人兒大方得很,向曾虎伸出右手,丹唇微啟:我叫楊雨。這段時間麻煩您多照顧了。曾虎騰出手來和她握了握:你好。過後又笑,眼睛瞄瞄我,話卻對著她說:楊雨同學,你覺得……你這朋友用得著別人“照顧”麽?我眯起眼睛,笑得很無害:哎,衝著您這話我今天還就不要人照顧了。您老有空兒就替我照顧照顧我這同學吧!都說這兒亂。

    那時候啊,咱們係花——呃,姑且就隨她自個兒,叫她“楊雨”好了——看看我,抿著嘴不開口。那意思很明確:能照顧你袁小妖的人,或許有,但肯定不在這兒。

    我接過曾虎身上的部分儀器,跟著他的鏡頭看見不遠處就有一小隊農民工正忙著清理附近那塊荒地。說是荒地,其實明顯看得出來,那原本是一戶居民的舊住宅。老式房屋庭院,被水泥灰塵和雜屑潑了個到處,看著破落;院子中間有塊扁扁的石頭,形狀不甚規則,質地倒是光滑,上麵被幾層水泥板壓住了,好像原來是口老井;周圍萎敗的植物東倒西歪,看得出來原先種過不少叫得出名字的花木,而眼下這裏生命力旺盛的隻有旁邊兒一尺高的雜草。

    曾虎擦擦鏡頭,舉起相機左右比對著角度:典型的傳統南方民宅,建築結構完整,設施一應俱全。我點點頭:是和北方不一樣。你說,要是能保留下來,那多好。正說著,幾個民工搬梯子過去,開始揭瓦片兒拆屋頂。曾虎咬咬牙撇開臉,低下嗓門兒小聲地罵:現在這些所謂的城市建設,都tmd活糟踐東西!

    我歎口氣,哀悼地看了那座落魄房屋最後一眼,說:這個工地的民工都是哪裏人?這段時間你們調查統計過嗎?

    哪兒的都有。河南、河北、兩湖,和以前咱們知道的沒兩樣,都是離鄉背井,“我拿血汗賭明天”。曾虎說,語氣有點兒麻木。

    我看看楊雨,迴過頭說:噢。那……負責做資料和統計的都是誰呀?迴頭那戰鬥成果能不能讓我看看?曾虎調試著設備:你感興趣?我特認真地點點頭:我好奇啊,既然都來了,當然多學著點兒,您說對吧?曾虎瞥我倆一眼,笑笑:行,我看出來了。你啊,心懷鬼胎。

    他放下手上的東西,站直了喘口氣,從身旁一個大黑文件包裏掏出一小疊稿紙啪地塞我手裏,說:目前為止都在這兒。不過咱們約法得三章。第一,看可以,不能提前外泄;第二,袁小妖,先幫我把這裏的問題都解決,然後你想幹嗎都行,時間精力自由支配;第三,資料看完了順便就迴去幫忙給整理整理——咱們這位文藝小憤青丁快樂的手筆啊,一個字,澀。我聽得直樂,點點頭:是,組長!我保證,盡全力完成任務。

    我把那一小摞資料遞向楊雨,華麗麗向她宣布,本姑娘要先去協助大攝影師做好本職工作,故而為了早日實現新聞專題的理論實踐相結合,圖像文本兩不誤,這些亂七八糟的資料就勞煩美人兒找個相對清靜處先幫我過濾過濾。楊雨忍住笑,相當配合地猶疑著小聲問:這個,我……可以看嗎?我衝她眨眨眼:剛才人不是說了,允許觀賞,嚴禁外泄。楊雨把資料接過去,抿嘴笑了,清秀的眼裏全是神采,後來,用唇語無聲地比劃說:謝謝。我伸出右手“v”她一下,偷偷瞄曾虎,人家正端著相機取景呢,那姿態啊,眼觀鼻,鼻觀心。

    我知道,曾虎是個難得的好人,更難得是個老實人,最最難得,是個腦子特別好使神經從不大條嘴皮兒又靈活的老實人。常識告訴我,讓這樣的人去跑新聞,其實最合適,又最不合適。我直覺這些年他在c城日報隻做攝影記者,背後一定埋著許多隻言難盡的內容。

    曾虎學的是新聞學,愛的是照相機。這種酷愛具備相當的專業性。正因此,這會兒他自己寶貝著他的老式調光機,把諸多大包小包以及一部薄薄的日本破數碼丟給了我。合作拍完一組照片,經某專業人員例行查看,我的業績暫時還算令人滿意。曾虎挺高興:鏡頭取景馬馬虎虎,抓拍技術蠻不賴。以前學過啊?我也挺高興,學他樣兒擦擦鏡頭,聳聳肩:不是以前學過,是以前練過。您是強將,我毛遂自薦來摻和一篙,也不想做個孬兵。

    曾虎意味深長地點了下頭。中途休息的時候把我拉到一邊:這個你看看。

    一張洗好的照片,小心被夾在皮麵子便箋本裏。照片上是個民工的背影兒,和其他許多民工一樣,黑瘦而結實,穿劣質迷彩的外套長褲,卷著袖子,戴著橘色頭盔,一頭塵土滿身泥水。從照片上看,這人左肩上勒著兩根粗麻繩,應該是正與人合力搬動什麽重物。但很快我注意到一個頗具情味的細節:民工的右肩到衣領之間的地方綁著一條還算幹淨的白毛巾,相機抓怕的一刻,照片上這個民工正歪過頭臉往毛巾上蹭去,像是要擦掉淌到下巴上的汗。我抬頭問:這是你拍的?曾虎點頭。

    我合上本子,讚賞地歎了一聲:看起來,這應該是一個活得特別有想頭的人。

    曾虎淺淺笑了起來,到最後眼裏卻有了什麽沉重又莊肅的東西。他輕聲說:我要是告訴你,這個民工,一條腿濺滿了水泥,可另一條腿還釘著鋼筋,你還會說他“特別有想頭”麽?

    我心裏莫名地噎了一下,怔忡:殘疾?想想又覺得細節不對,醫院裏不都是把鋼筋釘到裏頭充當骨骼、韌帶什麽的,外邊兒……能看出來嗎?

    曾虎好像看出我的疑問,歎口氣說:袁微,有件事情報社裏的老人兒都知道,但你們來得時間不長,可能還不知道。我剛到報社工作那兩年,有一次大冬天去北方出差,和組裏其他人一起追新聞的時候,有條腿摔骨折過。那是我這輩子第一次在醫院呆那麽久,我看到過許多下肢殘疾的人……後來出院了,我還為此拍過一組勵誌專題的圖片,隻是出於種種考慮,社裏沒發。

    我看著他,點了點頭。

    曾虎迴憶起來有點兒感慨:我這件事兒說起來,太偶然了。怎麽說呢……工地上那麽多人,他從頭到腳都跟別人沒兩樣兒,可是他在一群人裏看起來……就是很不同,很容易就引起了我的注意。當時他還站著,可我第一眼就知道,這個人有一條腿……後來他走動起來,這下很明白——瘸了,而且正是我想像的那一種。我很好奇,這樣一個人,怎麽會留在重型工地上。所以就觀察了他好一會兒,直到拍下了這張照片。

    我不禁把便箋本又打開,看著照片上那個汗流浹背,身板兒照樣**挺的人,覺得這人身上似乎有那麽股倔氣兒,似曾相識。

    我說:看來這不但是個活得特別有想頭的人,還是個鐵打的人。

    正說著,楊雨捧了那疊資料走過來,從隨身包裏掏出兩瓶礦泉水遞給我們:大晴天太陽底下站了半天,渴了吧你們?曾虎接過去,道了謝,說:這裏正是風口上,灰塵也太大了。要不,咱們坐下喝吧?

    我朝楊雨笑一笑,拉著她坐了下來。她今天穿著深色衣裙,不怎麽顯髒,坐在幹地麵上應該沒大礙。我知道曾虎的心氣兒,更知道這號典型的北方大老爺們的心態。我不希望楊雨因為稍稍顯山露水的女孩子的一點兒扭捏拘泥,而被這些人小瞧。楊雨看來是明白了我的意思,所以也相當配合。

    看我們的表現,曾虎果然很開懷,在距離我們一尺半左右的地方也坐了。

    我悄悄地問楊雨:找到你要找的了嗎?楊雨的表情有點兒失望,搖了搖頭。我安慰她說:沒事兒,這才是一部分資料。這兒呢,是本市最大的一個工地,另外還有幾個小工地正在施工。我們組在這兒駐紮了也一個星期了,總會挪地方的。別著急,啊。

    楊雨先盯著我看,過後噗嗤一笑。我看著她,抓頭:你……你笑什麽啊?我很可笑?

    楊雨轉臉望著前方,正容說:袁微你別忘了,背著我動用關係,幫我安排工作,不讓我辭職,為了抓我迴去開車撞傷了人的,是我的父母;執意要離開醫院放棄那個工作,執意要護理被撞傷的人,執意要脫離他們的控製,為此不惜背棄自己的家庭,還有執意要找到這裏的,是我自己。所以,這畢竟隻是我的事情。剛才我利用那段時間順便四處看了看,這裏條件真的挺苦,情況也不樂觀。你就為了這麽點事兒,把自己空投到這個地方一星期、半個月甚至一個月,值得嗎?

    我怔了一下,然後也笑了,心裏很釋然。

    我說:怎麽不值得啊?我以前的生活方式,說得輕點兒,過於閑散;說得重點兒,兩個字兒,腐敗。現在不是象牙塔裏的學生了。你呢,比我有經驗,應該比我更知道,無論幹什麽,總得認真點兒人家才要你,對吧?你看我這一來,給自己攬了個事兒,找了個能“戴罪立功”的項目,多了個和老經驗學習的機會,還能幫你忙,這不挺好嗎?楊雨,不是隻有你跟柳蘇蘇兩個想過轟轟烈烈的日子,我也一樣。

    楊雨看著我,展顏一笑:袁小妖,我真的後悔,沒有早點兒認識你。

    我樂:打住打住,真想謝謝我就別跟我說肉麻的。我呀,不好那個。

    曾虎在一邊喊:喂,兩位姑娘,私下咱能不能說說,你們到底幹什麽來了?

    我望望楊雨,她想了想,點點頭。我蹲著跳到曾虎旁邊:其實,我們也是想調查一個民工。

    正想避重就輕大略跟曾虎交待一下情況,那邊楊雨突然叫了起來:哎呀袁微!這照片……是什麽時候照的?聽她語氣好像很急。我看曾虎,曾虎說:照片右下角不是有時間顯示麽?楊雨把照片從便箋本裏小心拈出來,眼裏陡然亮了:這麽說,按照這個日期,還是一個星期之內的事情——就是在這兒拍的嗎?曾虎不明所以,但還是連忙說明是在這個大工地範圍內,但並不是附近的地方。

    趕往該具體地點的途中我問楊雨:你找的不會這麽巧……就是他吧?楊雨搖搖頭,可卻是一臉興奮:不是他——可是,我確定,我爸媽撞傷人那天,我在事故現場見過這個人!他和被撞的那個民工大叔穿一樣的衣服,帶一個型號的頭盔,上麵標注的工程隊名稱也一樣!我皺眉頭:楊雨,照片上也就一個背影兒,能看清楚麽?楊雨想了想,語氣篤定:我記得,當時他拚命地往這邊跑,他的一條腿好像有點兒跛,不過跑起來還是比普通人快。後來我已經被抓迴車上了,他趕到躺在地上那個人身邊的時候,我隔著車窗剛好看到的就是他的後影兒……如果看到真人,我想我應該不會認錯的。

    我點點頭,又琢磨:可是,如果你沒認錯人,現在你找到了他,又能怎麽樣?

    楊雨停下步子,唿吸有點兒重聲,但眼神兒異常堅定的樣子:他肯定知道我要找的那個受害者的情況和下落。袁微,你信不信,隻要能找到那個傷患,隻要人還有口氣兒,我就能無償護理他直到最後!我可以配不上那個所謂的家庭出身,但我不能配不上自己的良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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