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袁微,女,二十一……哦不,差倆月就二十二了,大學畢業以來在c城日報社找到了生平第一份長期穩定的工作,嚴格說來成為正式員工還沒多久。

    經典日劇《東京愛情故事》正流行那會兒,我還在上小學,處於什麽都不懂的年紀,卻對赤名莉香第一集出場時奔跑接機的情節印象頗深。故而,昨天主任把“接機”這個光榮而艱巨的任務連同一大摞資料砸到我手裏的時候,我莫名其妙地想起了十多年前風靡過的那個日本電視劇,突然就產生了惡作劇的念頭。於是今兒一早鬧鈴剛響,我就一個鯉魚打挺跳了起來,先跟住隔壁房間的小太妹借來電燙棒和彈力素,把頭發梢兒弄成內彎,然後卡上發箍梳出兩片兒劉海,完了從衣箱裏翻出一件特別懷舊的淺藍色工作服外套換上。抬眼一端詳,鏡子裏的人很像從舊掛曆上摳出來的,而且逼真度堪比京城琉璃廠古董店櫃台上擺著的贗品。這效果令我十分滿意,彎腰自顧自地足足笑了好幾分鍾。出門前去隔壁房間還人東西,結果那小太妹瞪著倆眼線塗成國寶級別的如水雙眸打量我老半天,然後點點頭鄭重其事地對我說:時尚複古風耶!不錯不錯,小妹你總算開竅了哦。

    她這一誇,說得我還沒下樓道就想打噴嚏,後來打車去機場的時候,身上還一個勁兒地寒顫。今天要被接的人撞見我這副德行,該不會腦神經受損吧?

    迄今為止我還從來沒有坐過飛機,舉著大字牌等候即將前來的陌生同事這種事兒也是生平頭一次幹,那感覺好像鄉下人進城,簡直傻透了。更扯的情形在於,據說是應該人員本人的特別要求,我手裏的紙牌牌用大號字寫上了單位名稱而不是當下等候的人名,並且字兒是一個一個豎著排列下來的,夾在林立的大字牌中間有點兒鶴立雞群的意思,因而分外紮眼。時間久了周圍的目光漸漸成了子彈,我呢,當然就是華麗麗的光靶一隻。這時候要說我不緊張,那指定是胡扯。

    機場的大鍾顯示,現在是九點整,按照主任提供的信息推斷,來人乘坐的那一班飛機早該抵達了。我望著那些提了大箱子小包裹迭迭奔湧而來的人,心裏暗暗琢磨待會兒走到我麵前的會是哪一個。哎,還別說,眼前男女老少窮形盡相的,定個格兒估計能開場蠟像展覽。肩膀兒忽然一沉,我感到有人在背後拍我,條件反射似的抓住此人手腕向前一擰。如意地聽到對方吃痛叫了一聲,可誰想人緊接著就借力把我身子向後扳了過去。

    袁小妖?哈哈,猜就是你。

    來人很興奮的樣子,說話就把身上一個大旅行包扔給我,順便搶過我的大字牌隨手插邊兒上了。迴頭又看我:怎麽?這才三年沒見你就不認識我啦?

    我嚇了一跳,盯著那人看了一會兒,猶豫著叫出那個名字:你是……北航?他皺皺眉頭,揚手給了我腦門兒一栗鑿:沒大沒小的,叫師兄!我揉揉額頭,半天腦子沒轉過彎兒來。他看看我,忍著笑整理好著裝,朝我伸出右手來,一本正經地說:袁微同誌,很高興這次調職能和你在同一就業單位,希望日後合作愉快。我瞪他:鬧了半天主任就是讓我來接你啊?他拿眼睛盯著我,微笑得很得瑟:bingo!

    以前在學校信息工程係裏幾乎人人都知道研究生院的北航,我呢,恰巧算是既知其名又知其麵的一個,起因是一次校內網絡程序設計大賽。那一年我大二,他研一。正是鑒於這一層直接接觸,他今天出現在機場讓我百思不得其解。算了算了,存在的就是合理的。

    我努力托高他那死沉沉不知道裝了什麽破玩意兒的旅行包,甩甩頭說:那就請吧師兄,我們主任還在她辦公室裏等著您呢。北航爽朗一笑:小姐,您受累。順便說一句,你今天這身打扮讓我覺得自己很有丸子君的風範。(注:丸子君,《東京愛情故事》中莉香對男主角的昵稱)

    鑒於公共場合人多眼雜,我看著他那張臉沒有一腳飛踹上去,而是等走到某個拐彎角兒的時候,抬起鞋底狠踢他的腳脖子:臭美吧你就!丸子?我還湯圓兒呢!

    幾年不見,北航似乎還是老樣子,著裝習慣了襯衣加牛仔褲,一頭短發總是修剪得長度得體,隻是臉似乎略略瘦下去一點兒,輪廓是正的眼睛是亮的,整個人看起來特別精神,也……特別好看。以前印象中,這個全院出名的計算機解密高手話不算多,可心裏對許多事兒都好奇得很。用一個學姐的話說,有些問題他不開口問你,並不表示他不想知道,更不表示他沒有任何探尋答案的行動。

    出機場不多會兒迴程搭的車已經叫來了,我先打開後車門幫他放好行李包。北航已經鑽進後座了,抬頭看我正笑著瞥他,臉色有點兒赧地補充說明:真不好意思,我老習慣了。我點點頭,在他詫異的眼光下拉開前門在副駕駛上坐好。車子開動後,我迴頭告訴他:這啊,是我一年前剛養成的新習慣。北航笑了,歎口氣說:這就叫習慣成自然。

    從機場打車去報社大約要走半小時,車程較長。的哥不知道什麽時候順手就把廣播打開了,左擰擰右擰擰,這時候汽車公放裏斷斷續續響起了娛樂八卦流行歌曲體育新聞甚至天氣預報的聲音。貌似今天的信號很不好,每個頻道都帶著點兒雜音,播音員的嗓子聽起來像得了重感冒。略顯嘈雜的背景音樂聲裏,北航靜坐在後排位子上靜靜點燃了一支煙。我對著後視鏡皺眉:喂喂,自覺點兒。這車裏可開著空調呢,趕緊掐了。北航挺抱歉地笑笑,把煙拿開滅了火頭,忽然問:你一個女孩兒,畢業之後選擇背井離鄉,找的工作也不對專業。能告訴我為什麽嗎?我隨口答道:年少無知,一時衝動唄。北航問:你不想家?我在鏡子裏朝他笑一笑,搖搖頭。北航的眼色不以為然:真的不想家?這我不信。我眼睛看著車窗外倒退的人、樹木和房子,歎氣說:不是我不想家,是家不讓我想。

    當初打算離開家門開始過獨立自主自力更生的光榮生活,於是和家裏簽了個君子協定:三年之內,不主動迴家,不主動給家裏打電話;同時在此期間,家裏誰也不能給我卡裏打錢,不能對我的工作進行任何利導性幹預。想到這兒我的嘴角忍不住有些上彎。當初大筆一揮,轉瞬一年已已,迴頭想想,時間過得還挺快。記得剛進報社那會兒,我的工作還是打字員呢,一個不留神,已經是今天模樣。

    後視鏡裏北航的臉色變得有點兒怪。我迴過頭問怎麽了,他沒動靜。一連問了好幾次,就扯著嗓子差喊出來,北航還是不吱聲,眼睛始終在車窗外遊移。我急了:師兄您怎麽迴事兒啊?魂兒丟了?北航不答反問:畢業之後和以前的同學朋友還有聯係嗎?我怔了一下,低迴頭醞釀著說:嗯,不太多。北航眼睛還是看著窗外:都還好吧?

    我歎口氣,輕輕地笑:師兄你覺得……什麽樣兒才叫好?功成名就?高官厚祿?情場得意?還是就跟當年我經常對別人說的那樣,有點兒小資產,有點兒私生活,再找個合適對象,這就齊活啦?好不好自己說了算,別人看到什麽,聽到什麽,不都是表麵現象麽?

    北航把臉轉了迴來。他神情像憋著笑,還一麵故作誇張地點頭如搗蒜:多愁善感,酸文假醋。你行啊袁小妖,比以前長能耐了。

    滾!

    我不禁朝天仄眼,啞著嗓子啐他。這一來北航不生氣,反倒忍耐了心氣兒低聲說:問你“都還好嗎”就是想讓你說點兒具體情況來聽聽。這都不懂啊?個沒開竅的丫頭。我笑笑,迴頭瞪他:別叫我丫頭啊!口氣跟我爸似的。

    我數羊似的開始說:自從您老人家奔赴海外,光榮投身國際主義行列之後,和您一屆的田師兄他們幾個人合夥做網站,生意興隆。護理係的楊係花畢業了,被她們家人介紹到機關醫院工作;前些日子好像家裏出了點兒什麽事兒,聽說鬧得不太愉快。我的宿舍老大畢業後就迴了她繁榮昌盛的老家,將近一年內多次跳槽改行,現在好像服務於某外資企業……這些在別人眼裏大概算是好的吧?至於不好的,我能不能選擇隻字不提守口如瓶?

    沒等迴答,我把頭轉迴正前方,跟著看到後視鏡裏的北航笑了,這次是一直笑到眼睛裏。

    不知道為什麽,我覺得自己今天特別煩他那笑。我說:行了行了,大碩士師兄,說了半天您不就是想問柳蘇蘇的事兒麽?我隻能告訴你,半個月以前我剛和她聯係過,她那時候的情況算是很好。後視鏡裏他不置可否,神態如前。我也懶得多想,當他是默認,便繼續說:其實,從去年夏天到現在,她一直很好。用俗話概括那就是……雙豐收,嗬嗬。我聽到自己笑得很別扭。北航明亮的眼睛在後視鏡裏望著我:那你呢?你好不好?

    啊?我愣神了。

    北航低下眼笑了笑,說:當年在學校,你和柳蘇蘇是出了名的連體嬰。小升初、中考、文理分班、高考、大學誌願,算算夠一順排的手術刀了吧?可還是沒能把你們分開。畢業後這些年我在國外也多少了解了些醫學上的案例,目前為止,不管能不能被分開,連體嬰的成活率都不高,至於是俱榮俱損還是此消彼長,我一個外行就不好說了。你剛才說柳蘇蘇她一直都很好;那麽你自己呢,現在過得還算如意?

    老實說,我不知道怎麽迴答。一邊是如魚得水自主自由,一邊是孤身在外舉目無親,天平是平的。我好嗎?不好嗎?

    八九個月沒和家裏聯係了。姥姥應該出院了吧?是不是又急乎乎跑出去教學生了?上次穿了白大褂,媽說她自己冒出了點兒重操舊業的念頭,不知現在理論與實踐相結合是否良好?還有……我那近幾年越來越神龍見首不見尾的活冤家老爸,這個月迴家了沒?有沒有再惹出家中二位主婦大人的紅顏怒?

    扇自己。切,袁微你這是怎麽了?跟八十歲老太太似的什麽都惦記,就這點兒出息啊?

    見我半天不答,北航低聲問:你自己也不知道,還是潛意識裏根本不想說?

    其實很早以前我就發現北航的眼睛特別清澈,尤其那對瞳人兒,逢他一笑,看起來就黑得透明,好像能滴出水來。在時下的校園裏能常常看到這麽一雙好眼是件再愜意不過的事兒。今天他的笑、他的眼睛都沒怎麽大變化,可是——我就是特煩!毫無緣由。

    我倚上車座後背,盡量用義正詞嚴的語氣跟他說話:我說北航同誌,現在是非休息日裏的非業餘時間,私人問題咱是不是就不要問了?末了鬼使神差地還加上了這麽一句:再多問,違規了啊。他顯然不明白這話的典故,我承認,對此我非常十分以及極其的得意洋洋。

    到地兒下車,北航在車裏搶先一步把車費給付了。我有點兒生氣,他下來把旅行包丟給我,輕聲說:丫頭,別逞強。我瞪了他一眼:跟你說過了,別叫我丫頭。迴頭邊走邊趁他不注意把錢塞旅行包口袋裏了。我感覺得出來,目前為止,主任對我這個剛出校門沒多久的“學院派”還不怎麽待見,像今天這樣的任務要是想跟她談路費報銷問題,基本可以當作在講一千零一夜。可是我袁微是什麽人啊?我一不偷二不搶三不高消費,就靠誠實勞動也自己養活得了自己,用得著誰的大男子主義慷慨麽?

    見著主任之後事情的發展不出意料,北航這次的調職,比起咱們這些青澀澀的小腳色,職務確實高人一頭。慘的是,他這“一頭”還偏就高在我頭頂上了!好在此人還算靈敏,主任麵前新職員初來乍到的陌生架子端得那叫一純熟,立馬從許多人那兒踩了個良好第一印象。交待完責任部署問題,主任把我叫到一邊兒說內幕消息稱這人來路挺深,說調職明擺著是走過場兒,在咱們這兒幹不了多久還得往上提,以至於這起點啊,這高度啊……總之讓我這個月甭管加班加點還是任勞任怨,務必“好好幹”。

    鑒於此次私下談話的“不嚴肅”性空前高漲,接下來持續幾個小時內我滿腦子都是主任那張難得不嚴正以待的臉,跟著幾乎是在絕望中熬到下班。

    人陸陸續續地走開,辦公大廳裏的燈逐漸暗下去,擁擠的空間一下子曠了不少。ok!到點兒啦!我鬆了口氣,心裏歡唿,收拾收拾準備走人。報社所處的地界好,馬路夠寬,離市中心不算太遠,可路上極少特別刺眼的照明燈,像這樣的季節,再碰上晴好天氣,並且能夠準點下班的話,出了大門,抬頭就是一天的星子。這也算是我喜歡在這兒工作的一個重要原因。今天報社頂空的星星燦爛如常。看來,明天一樣是個好天氣。

    忽然想起大約不到一年前,互聯網上,曾經有個人,在看到我隨意說出與此類似的一句話之後暴走。這個世界上有那麽一類人,他們就是有這種本事,見過一次,聊過一次,就讓你忘不了。尤其在這個萬事萬物都變化過速的時代,有時候瞬時發生的一點記憶更能夠使人產生某種可心的愉快。想到當時他那句字體古怪的“我靠”,想到那次邏輯混亂過程還算曲折的聊天,以及我最後給他留的言,我忍不住莞爾:妻妾成群,你還活著嗎?

    下班不趕緊迴家反而一個人愣在這兒,袁小妖,做賊心虛了?

    北航這家夥看來是存心要半途堵我,單肩挎著他的旅行包站在那兒,另一條胳膊把白天我塞進他包裏的一小卷兒青色紙幣揚得老高:作為上級對你暗度陳倉行為的懲戒,我決定用它請你吃晚飯。

    聽聽,有這麽欺負人的麽?拿著本姑娘的勞動成果去買單,還說是他“請我”吃晚飯?說得冠冕堂皇,明擺著居心不良——師兄請吃我能說不去,“上級”請吃我能說不去嗎?欺負人就欺負人吧,還一臉誠摯無害的表情……總之,這就是網絡流行語所說的……呃,那個……**的腹黑啊!

    我麵無表情瞪著他。北航有點兒尷尬地把胳膊放下來:要不然……算你請的?我眼睛轉轉,然後衝他笑:先把話說清楚,地方是不是隨便我挑哪兒是哪兒?北航眼睛亮了一下:沒問題!

    擠公交、下地鐵,行路折騰一個半個小時之後,我領著估計早已餓得不開燈都能看見小鳥亂飛的北航在一處賣餛飩小吃的路邊攤上坐了下來。要說這地方,那是特色顯著啊!油布大傘,塑料帳篷,這算是室內場地;孤零零一隻電燈泡兒打出昏黃光線,這算是照明;油膩膩的桌麵上隻有一樣菜色——兩人份的油炸臭豆腐,典型的南方吃食,五香湯料,上麵撒著香菜葉兒,這算是晚飯。

    看看表,八點。我說:時間不早,我就不客氣了哈。您自便。

    我拿起筷子開吃,含著一嘴東西看看北航那身過分拘謹的雪白襯衣,挺幸災樂禍,心說要不怎麽建國那會兒盡宣傳樸素美呢?這工作服自有工作服的好兒啊!不用說,北航這會兒,說臉色那是青黃不接,論表情那是哭笑不得。猶豫了一下,勉強舉起筷子,胳膊半空裏懸著,開始艱難地夾取他命途多舛的晚飯。

    我敢擔保那頓晚飯帶來的肢體酸痛和疲勞會讓他終身難忘,因為飯罷他掏遍了口袋搜刮出難能可貴的幾個零錢付完帳後,忽然頓悟似的問我:袁微,你生氣的方式是不是一直這麽……有個性啊?

    切,想說我損就說出來唄。大男人說話猶猶豫豫的,一點兒不爺們!我拿好自己的東西,嘻嘻哈哈不搭理他。

    可能是這一年路跑多了,沒費勁兒我竟然已經把北航遠遠甩在後麵,迴頭看他為了趕上來索性腳下帶小跑,瞅那架勢我忽然想,要是他今天係了領帶這會兒也一準給扯下來抓手裏。哼哼,不理他,咱掉過頭來繼續走,嘴裏當然不能忘了若無其事輕描淡寫地侃他幾句:跑什麽呀跑什麽呀?瞧您這行軍速度!你以為你是韓劇男一號啊!

    北航以勻加速直線運動跟上來時笑得有點兒氣喘:不錯啊你,什麽時候變成戴宗了?我抿嘴微笑,瞥他:這就戴宗啦?那是您沒見過真正健步如飛的那些人而已。北航加大步伐,一麵低頭看看表,說:八點四十五分,天晚了。我說:對,明兒還得辛苦您朝九晚五呢,請迴吧。北航說:你現在住哪兒?我送送你。我說:不用,謝謝。現在還沒過九點呢。北航說:那我送你到地鐵站?我說:不用,謝謝。我每天吃完晚飯來個五十公裏強行軍散散步習慣了。北航哭笑不得,停下來:袁微,你這是真跟我生氣呢是吧?我一邊走著,迴頭朝他笑笑:迴答正確,加一分。

    越走越遠,原以為不會跟上來了,不料身後北航突然喊了一聲:丫頭你站住!

    我腳步頓了一下,盡量讓自己顯得耐心:最後一次提醒您——拜托,不要叫我丫頭,行嗎?

    北航歎口氣,連連苦笑:告訴你,你別老是太聰明了!你沒你自己想得那麽聰明。袁小妖,這個世界上不可能什麽事都按你認為的走下去,你知道麽?

    這次沒迴頭,繼續走路。我皺眉深唿吸幾下,拿不冷不熱的語氣大聲迴答他:承蒙指教,不勝感激。

    晚上十點半,坐迴自己的單人床上,把空調開到抽幹檔,陣陣冷風吹著剛洗過濕漉漉的頭發,我覺得一下子清醒了不少,開始想著是不是該打個電話向大碩士師兄道歉。事後想想,這一整天裏我對北航的態度是有那麽點兒過分,自己也不知道是怎麽了,好像自從早上九點在機場見到他人心頭就莫名生起一把無名火。嗨呀袁微,你再怎麽不痛快也不能就這麽拿人當出氣筒是不是?行行,咱也別多想了,打吧打吧……

    我放下梳子,從旁邊桌子上一大堆不明物裏翻找出自己的手機,跟著愣住了,然後自顧自窩著傻笑,一直笑得仰麵躺倒床上望著天花板:笨啊你,你什麽時候問過人家電話號碼?別說今天,整整三年了你都沒養成這習慣!我抓抓腦袋,對自己個兒長歎氣。畢業了,從家裏走出來了,找著工作穩定下來勉強算是單飛了,那麽成長僅僅是如此嗎?手機呢,倒是也配了一部,可上麵就存了三個號碼外加七條短信,連張照片都沒拍過。這樣合計合計,每個月手機費有一大半算是純粹的資源浪費。上下全體一總結,到底沒擺脫兩個字——幼稚!袁微你步入社會也算有日子了吧?咋就還是跟當初大一軍訓那會兒一副德行呢?

    說什麽都不敢繼續再想這事兒,我掩耳盜鈴地給自己下死命令:趕緊睡覺。眼皮兒剛合上,手機爆炸似的響鈴兒了。我一巴掌拍在腦門上:今天究竟什麽日子啊?還是我壓根就這人品?

    手機拿起來一看,是個陌生號碼,我老毛病改不了,不假思索就接了。那頭的聲音似曾相識:是袁微吧?你已經睡了?我含含糊糊答應了聲:請問您貴姓。對方說:我姓楊。我們見過,不記得了嗎?夜深人靜,冷而清亮的女聲通過話筒裏的電磁裝置傳遞而來,聽起來怪空靈的。

    半小時後,我眼皮沉重地坐到了c城某通宵咖啡廳靠窗的座位上。因為困倦,我的視野不算特別清晰,眼前燈光氤氳,一切都是輪廓模糊,讓我更加忍不住想打瞌睡。我暗掐了自己一把,強打起精神說:楊雨婷,你到底怎麽了?大晚上的不找個地方休眠,一個人跟露天底下乘涼呢?

    坐我對麵的女孩子二十三四歲,皮膚白淨,五官清秀,長而黑的頭發遮住了部分臉頰,我估摸著能一直披到腰際。我注意到此刻她穿的不是護士服,而是件深色針織衫,很深很深的那種顏色,和她的膚色襯起來有種說不出的詭異美。

    一定發生什麽事了吧?我迷迷糊糊地想。

    楊雨婷端起杯子抿一小口咖啡:實在對不起,這麽晚了叫你出來。可是,我在這個地方找不到其他認識的人,隻好給柳蘇蘇打了電話,問你的聯係方式。我感到她今天說話始終有點兒遲疑。慢說我的好奇心範圍從來不包括別人的**,就算好奇,這會兒追問想也不會有什麽實質上的結果。於是我什麽也沒問,隻是輕輕地跟她說:就去我那兒吧,楊雨婷。

    然後我看到她笑了笑: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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