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事情不親身經曆,無法感同身受。祝今夏對於貧困的全部了解,僅限於影視作品、文字資料,直到貧困近在眼前。


    職責所在,於小珊又勸了勸,但她心意已決,隻能去見校長。


    周日的校園很清淨,學生們尚未返校,隻有校外奔騰的江水,聲勢浩大,初來時覺得吵,時間長了倒也不覺得了。


    於小珊致電校長後,“走吧,他在宿舍。”


    祝今夏步伐沉重。


    當完感情逃兵,立馬又要當支教逃兵,她覺得自己罪孽深重。


    可有些事情,遲疑不決不如果斷點。


    就好像當初,她早已覺察到她和衛城不合適,卻依然想著努努力也能繼續,結果一拖再拖,還是走到今天。


    注定會結束的故事,不如不要開始。


    樓道昏暗無光,爬上三樓,麵前是一道虛掩的鐵門。


    於小珊沒動,在一旁偷偷打量她。


    祝今夏深唿吸,敲響了門。


    伸頭一刀,縮頭也是一刀。


    “請進。”


    屋裏傳來男人的聲音,聽上去意外的年輕,在祝今夏的預期裏,他該是白胡子花花的老者,像兒時的校長們,或是老院長那樣。


    簡短兩個字,屋內的人說得輕快有力,像金帛相擊,悅耳動聽。


    隻是,不知為何,聽起來有點熟悉。


    祝今夏怔了怔,然後推門而入。


    宿舍是統一規格,但於小珊的房間雜亂無章,眼前這間卻很整潔。


    觸目所及,長幾上擺著厚厚幾摞文件資料,窗台上有幾盆植物,仔細一看,小蔥,大蒜,紅辣椒……


    很接地氣。


    一個年輕男人站在窗邊,長身玉立,正靜靜地看向窗外。


    他個子很高,穿一身黑色t恤,迷彩工裝褲,露出衣袖的小臂有緊實的線條,充滿力量感。


    下午三四點,太陽從一線天裏照進來,為他勾勒出一圈模糊的光暈。


    祝今夏很少見到有人將黑色穿得這樣醒目。


    這叫她想起初到縣城那晚,她一個踉蹌跪趴在地時,扶起她的那個男人。


    再看看這頭淩亂的頭發,這身形,還有剛才熟悉的聲音——


    她陡然睜大眼睛,“你是——”


    窗邊的男人微微一頓,迴轉身來。


    那是一張讓人過目不忘的臉,英挺,清雋。五官深邃,如能工巧匠精心鑿刻而成,卻又因為小麥色的皮膚,濃密飛揚的眉,平添幾分野性。


    那雙眼睛亮而鋒利,不笑時像山間獵豹,好在此刻帶笑,加之嘴角懶洋洋的弧度,衝淡了周身自帶的侵略性。


    祝今夏的眼睛瞪得更大了。


    不是他,是他?


    原以為是前晚縣城遇見的男人,結果是中午渡口那個,明明救了她,幫她撈了箱子,還把外套借給她,卻因為長了一張嘴而叫人生厭的男人……


    他就是校長?


    兩個背影在眼前重合了又分開,分開又重合。


    祝今夏遲遲沒迴過神來,倒是年輕的校長淡淡一笑。


    “你看,我說什麽來著?”


    他說什麽了?


    電光火石間,祝今夏想起來了。


    山腳下,渡口邊——


    “大哥,你好歹吱個聲,這衣服你是要還是不要,要的話我上哪找你還啊?”


    “放心,迴頭就知道了。”


    可不是嗎?


    他一迴頭,她就知道了。


    第六章


    “你是校長?”


    “我是。”


    “你怎麽會是校長?”


    “我不能是校長?”


    “……”一旁的於小珊有點懵:你倆在念繞口令嗎?


    “你們認識?”


    兩人異口同聲迴答——


    “認識。”


    “不認識。”


    於小珊糊塗了,眼神來來迴迴,這到底是認識還是不認識?


    祝今夏改口:“如果中午在渡口的一麵之緣也算,那勉強認識。”


    於小珊樂了,“所以你說的那個從江裏把你撈起來的討厭鬼,就是我們校長?”


    “……”


    祝今夏:倒也不必逐字逐句重複一遍。


    時序抓住了關鍵詞,“討厭鬼?”


    他笑了一聲,不緊不慢:“沒想到我們祝老師就是這麽感謝救命恩人的。”


    背地裏說人壞話被抓個正著,祝今夏略感心虛,別開眼。他的確救了她沒錯,但也確實是個討厭鬼。


    於小珊自知失言,咳嗽兩聲,幹笑:“既然都認識,那這事就好說了。”


    祝今夏無語。


    多了層救命關係,才變得更不好說。


    難道說:多謝你救了我,所以我決定鴿了你?


    一旁,於小珊清清嗓子,“那我正式介紹一下——這位,是我們宜波中心校的校長,時序——這位,是我們的支教老師,祝今夏。”


    速戰速決介紹完,於小珊功成身退,一溜煙跑了。


    大概是知道祝今夏已心生退意,她不想背鍋。


    於是宿舍裏隻剩下“救命恩人”和“支教逃兵”。


    祝今夏一臉便秘,時序跟沒看見似的,拉開凳子,在客廳唯一的長幾前坐下來,“坐下說吧。”


    祝今夏也想速戰速決,畢竟剛來就要走,實在心虛理虧,便硬著頭皮說:“不坐了,我站著就行。”


    時序沒勉強,拎起桌上的水壺,倒了兩杯熱騰騰的茶,一杯推至對麵。


    水壺隻有巴掌大,銀質錘紋,雖然素淨,但經由窗口照進的太陽打光,頓時耀眼生輝。


    祝今夏不由自主被吸引,就聽時序說:“坐下喝一杯吧,酥油茶,學校老師自己做的。”


    屋裏沒有第二個人,壺裏卻裝滿了茶,倒進杯子裏,白霧氤氳,升騰而起,顯然在她來之前才剛剛煮好。


    為誰而煮,不言而喻。


    盛情難卻。


    祝今夏在心裏歎口氣,拉開椅子,終歸是坐下了。


    到校有一會兒了,於小珊大大咧咧,隻顧著帶人參觀,也沒想起來給點水喝。外加高原氣候幹燥,又說了半天話,祝今夏是真口渴。


    顧不上太多,她吹了吹,喝了一大口。


    居然是鹹口?


    從前沒有喝過酥油茶,未入口時,牛奶的香甜已漫入鼻腔。喝下去後,第一秒卻是茶味,再之後才是淡淡的奶味。


    祝今夏仔細迴味,發現她並不討厭這陌生的味道。


    對麵的時序似乎在觀察她的反應,見她放下杯子,才問:“喝得慣嗎?”


    “還行。”在他這,祝今夏還有些擰巴,喜歡不說喜歡,隻說還行。


    時序笑笑,也不說破,隻在她幾口喝光後,又拿起銀壺替她續了一杯。


    說話間,祝今夏不知不覺又喝光了。


    最後,那壺茶幾乎都進了她一個人的肚子。


    他們的開場白十分官方,首先由祝今夏正兒八經致謝:我代表我本人,和我落水的行李,向你助人為、樂見義勇為的壯舉表示感謝。


    然後由時序謙虛地表示:哪裏哪裏,比起祝老師不遠千裏來支教,我這都是舉手之勞。


    ——雖然被你那麽一頓踹,現在手都有點舉不起來。


    ↑


    以上是腹誹,場合特殊,時序決定留著以後再說。


    接著,時序開始進入正題:“小珊有沒有帶你好好參觀學校?”


    ——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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