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需要折柳寄情,亦沒有熱淚沾巾。收拾好殘局,又會是一場新的開始,就像窗外的枯樹還會長出新的嫩芽,所以我們大可不必一相情願地守候已經遠去的結局。

    蘇曼殊脫下了青春的彩衣,又披上袈裟,他來到杭州,寄居在西湖之畔的白雲庵。西湖如畫,世間一切美景都抵不過這裏的山水。多年前,蘇曼殊第一次與西湖邂逅的時候,就知道前世一定來過這裏,並且與西湖的水有過美麗的約定。有時候,自然山水比人更懂得感情,多少人將自己的一生交付給山水草木。西湖是無語的,可是在任何時候它都是那麽風情萬種。它收藏了許多人的夢,被無數人的故事滋養得更加豐盈。

    隱居西湖孤山的林和靖,一生梅為妻、鶴為子,來了之後就再也沒有離開這片山水。還有西湖的蘇小小,她臨死前留下那麽一句令人驚心的話:“生於西泠,死於西泠,埋骨於西泠,終不負我對山水的一片癡心。”這位卑微的歌伎高傲地死在西湖,停止唿吸的時候,帶著如花的笑靨。蘇曼殊也曾去過蘇小小的墓塚前悼念這位佳人,為她惋惜,那時候,他還不知道自己與這位隔了千年的紅顏有一段不解的情緣。他們從不曾遇見,卻有緣在死後相伴在一起,像影子一樣地不離不棄。

    這些年,蘇曼殊去過許多名山古刹,可他對西湖白雲庵的情感最為深切。也許是他對西湖的情結,也許是因為白雲庵有個月老祠,又或是祠門的那副對聯:願天下有情人皆成眷屬;是生前注定事莫錯姻緣。蘇曼殊就是如此,相信一切的姻緣際遇,所以每當看到這些字,他就會怦然心動。我相信,月老祠是他喜歡白雲庵最深刻的理由,還有庵內的那株梧桐樹,以及那些老死的秋蟬,年年歲歲,重複著一種悲喜。

    然而,蘇曼殊來到白雲庵並不是為了坐禪修煉,也不是為了求月老賜他一段情緣。他是白雲庵的常客,每一次到來都是為了躲避紛亂,讓自己在晨鍾暮鼓中找尋靈魂的解脫。但他似乎過得並不瀟灑,沒有邀約知己西湖泛波,花間對飲;也沒有陪同歌伎攜手西湖,月下漫步。西湖是一個適宜縱情浪漫的地方,來過的人都想要在這裏談一場戀愛,在斷橋上留下一段情緣,希望多年以後,有一天風雨歸來,西湖可以交付出當年收藏的情懷。

    我始終覺得,蘇曼殊在西湖一定和某個歌伎,一個如同蘇小小那般風華絕代的女子,有過一場銘心的愛戀。是人間四月,他打馬街頭,馬蹄濺落一地楊花。他的馬驚動了緩緩行來的油壁車,還有車上那位高歌的佳人,“春花秋月如相仿,

    家住西泠妾姓蘇……”她不是蘇小小,卻有著和蘇小小一樣動人的風姿。蘇曼殊被她驚世的容顏給攝獲,又是一場宿命的劫,他們誰也逃不過。青驄馬,油壁車,一對玉人,在西子湖畔形影不離。千古情事相同,以最浪漫的色彩開場,卻大多以悲劇落幕。

    當年的蘇小小為了阮鬱,拒絕所有仰慕她的男子,獨守在西泠小樓。那個男子與她歡情過後,便打點行囊離去,最後連一封書信都沒有寄迴。鴻雁往返無數次,捎不來絲毫與他相關的消息,一代紅顏蘇小小就這樣為薄情男兒一病不起,最後死在西泠,埋骨於西泠。隻有這西湖的山水,西湖的琴月,沒有將她辜負。蘇曼殊亦是天涯浪子,行跡飄忽不定,最終辜負紅顏的必定也將是他。這不禁令我想起徽州女人,她們嫁入夫家後不久就要禁受離別之苦。徽州男子大多出外行商,若是運氣好的,幾載光陰就可以迴歸故裏。運數不好,有些人一輩子就漂泊在外,甚至客死異鄉。而這些女人,就在馬頭牆裏倚著一扇小窗默默地守候一生。

    每一天,每個人,在每座城市,發生不同的故事,華燈初上時,萬家燈火裏點亮的是冷暖不一的人生。今日我在這講述別人的舊事,明日又是誰把我編進他的故事中?誰也不知道,當年的蘇曼殊在西湖究竟和哪位女子發生過愛情,曆史隱藏了太多的真相,又經過無數人筆墨的刪改,已失去了當年的味道。也許我沒有把握將他的故事寫得多麽生動感人,至少可以知道這個人物在那個時代所渲染出的色彩,以及他不同凡響的人格魅力。就像千百年不曾更改的西子湖沉落了太多人的故事,也會因為錢塘江漲潮時溢出而奔流遺忘。到最後,留下的也隻是那麽幾個驚心動魄的情事。

    白雲庵有個意周和尚,曾記載過蘇曼殊小住在庵裏的情形。“蘇曼殊真是個怪人,來去無蹤,他來是突然來,去是悄然去。你們吃飯的時候,他坐下來,吃完了自顧走開。他的手頭似乎常常很窘,老是向庵裏借錢,把錢匯到上海一個妓院中去。過不了多天,便有人從上海帶來許多外國糖果和紙煙,於是他就不想吃飯了。獨個兒躲在樓上吃糖、抽煙。”

    多麽簡單的一段話,流暢自然,我們輕而易舉地看完,卻又不知是該歎怨還是該責備這位行為荒誕的和尚。芒鞋破缽在蘇堤行走,在斷橋殘雪上彷徨,一個落魄又飄零的詩人,一個丟了前世又找不到今生的癡者,不知道他在尋覓什麽,又究竟想要得到什麽。白雲庵是他暫時遮風擋雨的歸所,他不打坐,不敲木魚,不誦經,隻躲在小樓上過一種頹廢的生活。或許是

    因為他的才情,因為他的身上有種讓人不敢逼視的荒寒,所以這裏的住持以及別的僧者對他也多生出容忍慈悲之心。在佛前,沒有誰願意和一個飄零的過客去計較太多。

    又是一個漫長的冬天,這一年的西湖不知道下了幾場雪,宋代那個叫林和靖的孤獨隱者早已寂滅無聲。隻有一隻老鶴、幾樹梅花守候在孤山,和來往的路人低訴一段老去的往事。春天到來之前,蘇曼殊折了一枝梅花,來到蘇小小墓前,為這位佳人送上芬芳的祝福。這是蘇曼殊唯一可以做的,因為萬物蘇醒的時候他又將離開這裏。

    策馬揚鞭,將一段西湖情事拋擲在身後,蘇曼殊時刻謹記,自己是一隻飄零的孤雁。他可以在任何地方築巢休憩,卻不能像蠶蛹那樣作繭自縛。穿著芒鞋,托著破缽,背著詩卷,一路上寂寞地吟唱。沒有人知道他真正來自哪裏,見過他的人卻永遠不能將他忘記。

    ??9.萍蹤

    大千世界紛紛擾擾,我們不斷地尋覓,不知道哪裏才是最後的歸宿。也許最初的地方,就是記憶永遠停留的角落。

    人生總是在不斷地行走,多少人如同花木長在你必經的路口,得到後又要失去,擁有了又會遺忘。無論是清淡或是隆重的告別,都不要把記憶帶走,因為任何的離別都意味著你是天涯、我是海角。時光終會讓彼此老去,一切的過往是否在有一天都將歸零。當我們走到無路可走的時候,歲月會給人生的戲曲寫上劇終,包括情感,包括生命。

    蘇曼殊似乎習慣了和人說再見,看著他漸行漸遠的背影,也就順理成章地將他歸結給寂寞。事實上,世間有許多的相逢轉瞬就成了陌路。喜歡一個人不一定要擁有,哪怕彼此不曾說過一句話,沒有交換過任何眼神,這份緣也靜靜地存在。很多時候,麵對迎麵而來的匆匆行人,我們真的無從辨認誰才是自己一直尋找的那個人。隻是看著繁華一次次登場又退場,上演著相遇的驚喜和轉身的迷離。

    一個在你年少時愛慕了許久的人,突然某一天將他弄丟了,然後又不斷地將之尋找。流年匆匆,你被歲月老去了容顏,當有一天,你尋找了多年一直盼望見到的人就站在身邊。你曾無數次想象重逢時該會是怎樣驚心的模樣,是擁抱還是熱淚盈眶,卻不知,韶光已將一切都改變,你們再也不是當年的自己。一個你思念了半生的人,一個你夢裏夢外都想要見到的人,原來已經這樣蒼老,蒼老到就隻是一個陌生的人。你甚至連相認的勇氣都沒有,就選擇了落荒而逃,希望在這瞬間擦去過往所有的記

    憶。絲毫印記都不要留存,當初的驚豔,當初無限的依戀,像是被上蒼有意愚弄的笑話,讓人不知所措,不知所措到無言。

    早春三月,蘇曼殊從杭州趕赴到長沙,任教於明德學堂。他教書,一則是因為他喜歡這職業,可以將自己的思想傳遞給別人,讓別人感染他身上與眾不同的氣韻。再則是他需要一份職業,他的生活一直過得很窘迫,他需要錢買煙抽,買糖吃。也許蘇曼殊在物質生活上並不是一個極度奢侈的人,但是他離不開美食,貪吃成性,也許吃可以減輕他精神上的負擔。每個人麵對壓力,都有不同的消遣方式,或放逐山水,或沉迷酒色,或自我封閉。蘇曼殊就是一個在紅塵中獨自行走的癡者,一次次夢境被現實粉碎,還是堅持做自己,堅持愛自己所愛,堅持深嚐自己調下的一杯人生苦酒。

    這個暑假,蘇曼殊返迴上海,又和陳獨秀踏上了東渡的旅船,抵達日本,為了尋母。日本就是他第二個故鄉,二十三年前的初秋,他在這裏出生,十五年前櫻花開放的時節,他在這和一個日本女孩發生刻骨的愛情,可每一次開始都是以悲劇收場。就像那年的櫻花,開到最燦爛的時候,被一場風雨無情摧折,連歎息的時間都不給,留給看客的隻是無盡的遺憾。

    當年蘇曼殊帶著遺憾與愧疚離開,可每當他茫然失措時就會想起日本,這個給過他柔情與傷痛的島國。人總是這樣,無論日子過得多麽倉促,走得有多遠,在疲倦、孤寂的時候都會停下腳步迴首過往的漫漫路途。身上的每一道傷痕都完好無損地存在,並不會因為時間而淡去多少。可我們卻習慣了看到這些傷,習慣依附這些傷,去迴憶從前那些美好而破碎的日子。大千世界紛紛擾擾,我們不斷地尋覓,不知道哪裏才是最後的歸宿。也許最初的地方,就是記憶永遠停留的角落。

    蘇曼殊忘不了日本,也無須忘記日本,不論他在天涯的哪一端,心飄蕩得有多久,都想要迴去看看。迴去,迴日本去,一隻孤雁飛渡茫茫滄海,抵達夢裏的島國。那裏有給過他親情的養母,盡管已經落得下落不明;有給過他愛情的菊子,盡管已經魂不所歸。每次想起,蘇曼殊心中既溫柔又淒涼,他喜歡這種不聲不響的痛,無須別人懂得,隻留在自己的心裏,一個人懷念,一個人孤獨。

    蘇曼殊這次東渡日本就是為了尋找養母河合仙,她雖是蘇曼殊的養母,可當蘇曼殊懂事以來,第一聲母親喚的就是她。也許他並不知道,自己有一個叫若子的母親,那個悲劇性的女子和蘇傑生悄悄地發生一段戀情,生下蘇曼殊就離塵

    而去。五歲之前的蘇曼殊在河合仙溫情的嗬護下成長,那時候的他就是一株種植在日本的櫻花樹,也許很柔弱,但卻有一方適合自己的水土。六歲被父親帶迴了廣州老家,這株櫻花樹無法適應嶺南的氣候,隻能漸漸枯萎。

    六歲那年離開日本,蘇曼殊就開始了他飄蕩浮沉的生活,進寺廟出家為僧,入紅塵四海飄零,在風起雲湧的亂世嚐盡人間辛酸。十五歲那年,他迴日本尋到了養母河合仙,河合仙帶他來到出生地——距離橫濱不遠的櫻山村。也就在這個美麗的小山村,他遇見菊子,初嚐了愛情的甜蜜。如若不是蘇曼殊的本家叔叔用莫名的理由將他們拆散,蘇曼殊又是否會和菊子在日本那個小山村安度流年?

    十五歲,一個初知情事的少年,也許他隻懂得如何去愛,卻不懂得如何去廝守。以他放浪不羈的性格,一個異國小山村,一個平凡的日本女孩,難道就可以將他留住?或許他願意為她支付一兩年的光陰,在櫻花樹下守候幾次花開花落,在海浪聲中靜待幾次潮來潮往。時間一久,蘇曼殊必然會厭倦這份簡單與安寧,不是因為他薄情,而是命裏注定,他要做一隻飄零的孤雁,一生飛渡萬水千山。

    一個滿腹才學的中國人,身處亂世,又怎能置民族安危於不顧,獨自歡娛於日本島國。櫻花固然浪漫,愛情固然甜美,人活在世帶著使命,還應有許多的追求,在生命尚未結束的時候又如何可以放下責任轉身離去。他們的愛情就是那枚苦澀的青果,等不到成熟就要被采下,青澀的味道在記憶裏留存一生。

    八年之後,二十三歲的蘇曼殊再一次悼念這段愛情,覺得遺憾已是多餘。他比任何人都明白,就算當年菊子不死,他生命的過程或許會有所改變,可是結局還是會相同。人性是多麽懦弱,隻喜歡為過錯尋找理由,多少人愛上那麽一句話:有多少愛,可以重來。是的,多少愛可以重來,多少人值得一生等待。碌碌紅塵,每一天都有無數的相逢無數的別離,每一天都在演繹不同的悲歡離合,誰也不會是誰的永恆。豈不知,這八年,蘇曼殊又愛過了多少人,有過多少情感,隻是他深知,給不起承諾所以隱忍地愛,又落寞地離開。

    河合仙,這個端莊賢惠的日本女性,因為蘇傑生的離去隻能孤獨地守候在一個小山村。栽種幾樹櫻花,閑度漫漫歲月,偶爾看看遙遠的帆船,不知道是否載著她思念的孩子。據說她在無所依靠的時候另嫁他人,卑微的人生被命運宰割得傷痕累累,疼痛到無法言說。我們無法得知,蘇曼殊找到河合仙時的情景,那應該是一幅

    感人至深的畫麵。河合仙牽係著蘇曼殊在日本所有的夢,讓他失落的夢、破碎的夢得以重新尋迴。以後的歲月,他需要靠這些夢維持住心中對櫻花美好的思念。

    來來去去,江湖風雨,萍蹤浪跡,方才在路口邂逅,此刻又要分道揚鑣。心中萬語千言,抵不過無語的一眸一笑。蘇曼殊安頓好河合仙,似了卻了一段夙願,便又迴到上海。抵達上海,他想入留雲禪寺學佛,但終究未果。又是秋天,落葉紛飛,每一片葉子都帶著一種隔世的靜美。秋天的路上,有些人已經學會了安靜,有些人依舊在行走。

    ??10.擦肩

    失去的永遠都是最美好可貴的,而真正擁有了,卻覺得像是捧著一塊美玉,怕自己不小心給摔碎,與其注定要失去,莫如從來不曾擁有。

    在這世間,有太多的事無法預測。晨曉踏著陽光悠閑出門,黃昏在雨中奔跑歸來。坐一夜的車為了某個人去某座城,卻發覺他早已離開。從夏天開始就等候一場冬雪,今年的氣溫驟然升高。說好了要彼此不離不棄,隻一個春天就相忘江湖。許多的人都希望對方可以給自己承諾,卻不知承諾也會隨流年更改。多少諾言散落在漫漫風塵中,連碎片都找不到。而我們還停留在過去甜美的夢中,做著自欺欺人的安慰。

    蘇曼殊自詡可以把握自己的故事,卻也無法預測故事的結局。我們亦是如此,許多事,許多情感,隻知道開始,卻不知該如何安排結局。無奈的時候隻會倉促地逃離,把過錯丟給別人,把債約歸結給自己。至於何時還清,何時了斷,卻沒有好好想過。一些人喜歡在黑夜裏獨坐,不點燈,卻又害怕夜的黑。一些人喜歡泡一壺茶,看細芽在水中綻放,卻不品。佇立高樓,看世間萬象,人真的太渺小,盡管芸芸眾生像岩石一般千姿百態地存在,可終究也隻是把離合悲歡寫盡。

    江湖,江湖是什麽?江湖到底在哪裏?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江湖在人心。江湖多風浪,如果心真的安靜平寧,所有的恩怨情仇都會煙消雲散。如果心不能從容淡定,每一天都將是刀光劍影。一百多年前,有一個叫蘇曼殊的人以一種特殊的方式浪跡江湖。他時而披著袈裟,芒鞋破缽,吟哦動人的詩歌,雲遊四方;時而西裝革履,出入青樓妓院,揮霍無度,過著紅塵俗子的生活。那時的江湖似乎許多人都知曉這個人物,半僧半俗,行為與常人迥異。他就是這樣戲劇般地張揚自己的個性,任何時候,沒有人猜測得到他在想什麽。而蘇曼殊從不在意別人的目光,他隻聽從自己的心,心會告訴他該以何種

    方式存在於世間,該何去何從。

    蘇曼殊從上海到杭州,寄寓在《杭州白話報》社。僅一個星期,他又從杭州轉迴上海。他就是這樣輾轉在江浙滬一帶,從這個安靜的鎮到那個熱鬧的城,永遠居無定所。愛上一個人,會愛上她所在的城,蘇曼殊在不同的城市流轉,也愛上不同的人。他的愛似乎比任何人都堅定,又比任何人都懦弱。穿上西服,他風度翩翩,流連於煙花之地,他的才情與氣度令許多女子為之著迷。在他身上,有著世俗男子沒有的瀟灑與豁達,他可以隨時為某個女子吟詩作曲,對她深情繾綣,似要甘願付出一切。可真當那些女子想要為他拋棄一切時,他又會軟弱地逃離,以佛命難違做借口,一次次地辜負紅顏。

    蘇曼殊在南京的時候,結識了一位秦淮名妓金鳳。這位名叫金鳳的女子,琴棋書畫樣樣精通,能歌善舞,清麗脫俗的容貌深深地將蘇曼殊吸引。事實上,許多青樓女子因為姿色不俗,又頗具靈性,便要接受專業培訓,她們的才情和氣質往往勝過許多大家閨秀。加之她們身處青樓,看慣了南來北往的貴人商客,閱曆深厚,內心的成熟更顯風情萬種。飄蕩於江湖的蘇曼殊需要這樣善解人意的女子,一個眼眸,一聲歎息,她們就懂得,該如何寬慰這些客者的心事。

    都說青樓女子無情,因為她們曾經把情托付出去,卻得不到心的疊印。歌伎就像是刺青烙刻在她們的肌膚上、心裏,一生都無法抹去。她們帶著這塊卑微的印記,在屈辱中度過漫長的一生。青樓就是染缸,就算你還是潔白之身,在世人眼裏你依舊是風塵裏打滾過的女子,不及良家女子幹淨。這些女子被海誓山盟欺騙過,被虛情假意蒙蔽了雙眼,所以不願意相信這世間還會有真情,會有一個男子願意忘記她們的過去,一生為之畫眉。她們並非無情,而是不敢用情,任何的多情都是對自己的傷害。

    每一天來往於青樓的男子都是過客,無論他們以哪種身份來到這裏,是貴族王孫,還是名門富商,都隻是過客。在青樓,不需要真情,隻需要逢場作戲。各自穿戴好戲服,在華燈初上之時抹上濃妝,彼此是最真實、也是最虛假的自己。也許在聲色酒杯中可以放下世間一切束縛、紛擾,這裏可以滿足你無邊的欲望,可以放聲地哭、大聲地笑,不需要有任何的偽裝。因為一夜傾城,彼此又是最陌生的人,可以當做從來都不認識。

    蘇曼殊是秦樓楚館的常客,他似乎與其他的世俗男子真的有所不同。那些男子多為欲念而去,不帶任何感情色彩,當晨起的第一縷陽光透過窗格落

    在屋內,他們就拂袖而去,而蘇曼殊卻為自己的心,他喜歡在無助時和某個青樓女子把酒夜話,訴說衷腸。他真心地愛慕與憐惜她們,卻不加以輕薄,因為他視她們為紅顏知己。也許別的男人隻把她們當做一件玩物,需要時視若珍寶,不需要時擲如舊衣。可蘇曼殊由始至終尊重她們,在他眼中,人和人應該是平等的,沒有高低貴賤之分。

    可蘇曼殊終究還是辜負了太多的人,他和這位叫金鳳的歌伎情深意篤,在一起有過許多美好時光,可當金鳳真切地對蘇曼殊說“贖我出去,讓我們永遠在一起”時,蘇曼殊卻以沉默相待,繼而是用一貫的方式逃離。他以為脫下西裝,披上袈裟,就是最完美的借口。懦弱是暗器,比刀劍還鋒利,無形地將人割傷,以為沒有流血就不會疼痛,竟不知,無痕的傷更加地痛徹心扉。

    直到後來,金鳳嫁給了一個外地的商人,對她來說,總算從良脫離了青樓,也是一種福分。可蘇曼殊內心卻說不出的酸楚,想起往日與金鳳的情愛,他心緒難平,用心作了一幅畫。春草如絲,碧湖蕩漾,垂柳依依,一人仰臥孤舟,悵望空寂蒼茫的港灣。又在畫上題詩兩首,其一:“好花零落雨綿綿,辜負韶光二月天。知否玉樓春夢醒,有人愁煞柳如煙。”其二:“收將鳳紙寫相思,莫道人間總不知。盡日傷心人不見,莫愁還自有愁時。”無論是畫裏,還是詩中,都流露出對金鳳深深的眷念,還有無盡的離愁。

    是不是世間的人都如此,失去的永遠都是最美好可貴的,而真正擁有了,卻覺得像是捧著一塊美玉,怕自己不小心給摔碎,與其注定要失去,莫如從來不曾擁有。盡管如此,放手的時候依舊會有遺憾,尤其看到那塊美玉捧在別人手心,佩戴在別人腰間,真是有種無以複加的酸楚和遺憾。一個青樓歌伎不敢輕易對一個男子付出真心,一旦交出就是覆水難收,再也收不迴。就算金鳳還愛著蘇曼殊,不怪怨他當初的薄情,彼此相見也隻是徒增歎息。人生最大的遺憾莫過於,你愛的女子已嫁作他人婦;莫過於,你愛一個男子卻不得不嫁給另外一個人。

    蘇曼殊雖沒有親手將金鳳交托給別人,可他的一走了之意味著將她拋棄,此後她就是風中飛絮任自飄零,至於落入誰家,已經不是蘇曼殊所能掌控得了的,就連金鳳自己也無法主宰自己的命運。金鳳心中沒有怨,她或許比任何人都明白,蘇曼殊這個人隻適合相愛,不適合相守。就這樣,他們從此天涯一方,有一天,他們也許還會彼此想起,有一天,也許彼此已經忘記。

    ??11.饒

    恕

    喜歡一個人,就會喜歡其所在的城,喜歡與之相關的一切,因為你會覺得與之相關的事物,都沾染到他的溫度和氣息。

    人的一生有許多無法躲避的劫數。劫數,是命裏注定的厄運,是災難,是大限。也許你今天可以與死神擦肩,明天又不知道會卷入何種浩大的災難裏。許多得道高僧可以預知大限所至,常常安頓好一切,端然坐化。生老病死,或許很多人已經可以坦然麵對,可編排在宿命裏的情劫,總是讓人措手不及。

    《紅樓夢》裏,賈寶玉和林黛玉邂逅在賈府,就是前生注定的劫。他們不是單純的萍水相逢,一切都有前因,前世有過相欠,今生得以遇見,便為了還清宿債。他們的情緣就是幾載光陰,債清之時就是緣盡之日,所以無論他們多麽相愛,終抵不過人世的風刀霜劍。當寶玉興衝衝掀開新娘的紅蓋頭,看到世外仙姝寂寞林成了山中高士晶瑩雪那一刻,就是他不能躲避的情劫。《神雕俠侶》中,小龍女在斷腸崖上縱身一躍就是十六年,而楊過孤身一人浪蕩江湖,用整整十六年的光陰等待一場似是而非的約定。這十六年,就是他們命裏無法逃脫的劫數。相比之下,用十六年的劫換一生在古墓的廝守,他們亦是值得的。

    如果說當年那場櫻花之戀,菊子的死是蘇曼殊不可逃離的劫,那麽這段秦淮之約,他和金鳳的有緣無分,同樣是他生命裏另一段無法改寫的情劫。許多人起先是不相信宿命的,認為可以主宰自己的命運,經曆得多了,被無數個忍俊不禁的結局戲弄。感歎之餘,不得不承認,真的有命定之說。每個人都是藏書庫裏的一卷書,有繁有簡,有厚有薄,可故事早已被命運之筆填充,我們從此就是伶人,按著書中的情節在人間裝扮屬於自己的那個角色。

    我始終相信,每個人的前世都是一株花草,有嫵媚多姿、風情萬種的,也有簡約平凡、樸素安靜的。花草生長的季節不同,性情不同,命運也不會相同。你今生最鍾情的那朵花,那株草,一定和你前生緣定。你借著花草的靈魂來完成今生的使命,帶著與生俱來的緣分和情結,穿行在悲喜漠漠的人世間,還清該還清的,討迴該討迴的,又欠下不該欠下的。

    金鳳的嫁離,對蘇曼殊來說始終是一種傷害。但這些罪過緣起於他自己,所以他無力去責怪任何人,隻好自我沉淪,更加頻繁地流連於煙花柳巷,出入於秦樓楚館。蘇曼殊天性多情,舊情依稀還在昨日,當他看到那些美貌多才的歌伎,又一次次為她們心動不已。這一時期,蘇曼殊愛慕的歌伎有桐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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