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想到,楊衣如竟然真的坐車來到了我家。那天下午,我正躺在院子中央,讓四月的陽光照在我身上。這時有人敲門,我像個僵屍一樣起身開門,發現門外站了個女生,這就是楊衣如。

    她很高興地走進院子,說:

    “剛才從一個老頭那裏打聽到,你家住在這條胡同,沒想到第一家就是。”

    我沒說話。

    她說:“你不歡迎是吧?反正我都已經來了,不歡迎也沒辦法。”

    我沒搭理她,繼續在院子裏躺下。她上下打量我一眼,驚奇地說:

    “你怎麽這個樣子?你看看你這身衣服,髒成什麽樣子,還有你的眼睛,你眼睛怎麽這麽紅,沒睡好覺?那也沒必要躺在院子裏睡?”

    我覺得不該這麽對待她,就從地上爬起來,跟她說:

    “到屋裏坐吧。”

    她左右看看,問:

    “你父母不在家?他們怎麽能容忍你這樣躺在院子裏?”

    我說:“我父母不在,你趕緊迴去吧。”

    她說:“你怎麽這樣?我現在迴去也晚了,怎麽也得明天。你幹嗎這樣對我?難道就是因為沒做你女朋友?”

    我說:“不是因為這個。”

    她說:“別裝了,你何必這樣虐待自己。你要真想讓我做你女朋友,那我暫時答應就是了,又不是什麽大不了的事。”

    我說:“行了,真不是因為這個問題。”

    她就笑了,說:“沒想到你這人對感情這麽認真,因為一次打擊,就這麽折磨自己。”

    我說:“好了,不談這個問題。”

    實在說,楊衣如的到來,使我內心的孤獨感不再那麽強烈。但我還是希望她能盡快離開,畢竟我娘剛剛去世,我不希望村裏人說三道四。

    她從背包裏拿出一個小鏡子,舉在我麵前,說:

    “看看你自己。”

    我剛想把她的手推開,忽然瞥見了鏡子裏的自己。我嚇了一跳,趕緊跑到衣櫥上那個大鏡子前麵照了照,我這人一向愛幹淨、愛漂亮,而鏡子裏出現的那副模樣實在讓我無法忍受。

    我跟她說:“我洗個澡,換件衣服。”

    她說:“我也要洗個澡,你家洗澡的地方在哪裏?”

    我告訴她,我家沒有專門洗澡的地方,就到院子裏用涼水洗。她嚇了一跳,說:

    “那算了,你自己洗吧。”

    我從井裏抽了一桶水,然後跟她說:

    “你待在屋裏,不要出來。”

    我脫光衣服,把涼水一盆一盆地從頭上澆下來。剛洗到一半,楊衣如從屋裏走出來。我用臉盆擋住下身,說:

    “你趕緊進去。”

    她似笑非笑:“你洗你的,當我不存在好了。”

    我怎能當她不存在,隻好潦潦草草洗了一下完事。

    洗完之後,我把髒衣服扔在水桶裏,然後找了套高中時代的舊衣服換上。然後站在鏡子前麵觀察了一下自己。除了麵部有些憔悴,眼睛有些發紅,基本恢複了往日的帥氣。

    我正在審視自己,鏡子裏忽然多了個人,原來楊衣如悄悄走過來,靠在我身邊。

    她問:“怎麽樣?你覺得咱倆般配嗎?像不像情侶?”

    我沒有迴答,實在說,我覺得不太般配。我年齡看起來很小,尤其是穿著這套高中時代的舊衣服。

    她說:“有點像姐弟,是嗎?”

    我仔細觀察了一下,還真有點像姐弟。

    她換了個姿勢,微微笑著,像戀人那樣把頭輕輕靠在我肩上,問:“這樣呢?般不般配?”

    我陰著臉把她推開。她就在我胸口打了一拳,憤憤地說:

    “你到底怎麽了?”

    我沒理他,找了包洗衣粉,到院子裏去洗剛剛換下來那堆髒衣服。她的目光在屋裏搜索了一遍,問:

    “你家的洗衣機在哪裏?可以讓你媽媽洗嘛。”

    我冷冷地說:“我家沒有洗衣機,我媽……我娘暫時不會迴來。”

    我蹲在院子裏,把換下來的衣服都搓洗幹淨,晾在曬衣繩上。這期間,楊衣如就站在旁邊觀看。她對我很不屑,說:

    “你不覺得你蹲在這裏洗衣服,像個農村婦女嗎?這可完全破壞了你在我心中的帥哥形象。”

    我一句話沒說,匆匆把洗完衣服,搭在院子裏的晾衣繩上。這時天已經黑下來了。我拉開燈,屋子裏就亮起了昏黃的光。楊衣如等得有些不耐煩,問:

    “你父母什麽時候迴來?”

    我說:“他們今晚不會迴來了。”

    她很吃驚,說:

    “為什麽?”

    又問:“那我們吃什麽呀?”

    原來她一直在等我父母迴來做飯。我估計她是不可能會做飯,看來隻能由我燒火做飯了。我全家上下都找了一下,米和麵都有,南屋裏有那麽一小堆土豆,此外就隻找到了一些粉條。

    我從院子裏抱了捆幹柴,開始生火。楊衣如似乎很興奮,把上衣脫下來說:

    “我來做飯,你搭我副手。”

    我站在一邊聽她指揮,可她連火都生不著。柴草在爐灶裏塞得太滿,弄出一屋子濃煙。她咳嗽著從濃煙裏跑出來的時候,我跟她說:

    “還是我來吧。”

    她抹著眼淚,伸手擋住我,說:

    “我來。”

    爐火終於生著了。她把土豆放在案板上,揮刀一陣亂砍。邊往鍋裏扔,邊跟我說:

    “咱們來個最原始的吃法。”

    飯菜端上餐桌的時候,楊衣如眼睛紅紅的,臉上沾滿爐灰。我們做了一小盆粉條燉土豆,又煮了兩碗米飯。她很驚訝:

    “為什麽我們忙活了這半天,飯桌上卻隻有這麽一個不像樣的菜?”

    我什麽也沒說,低頭吃飯。

    她拿起筷子,歎了口氣,說:

    “我還以為來你家能吃到野雞或者野兔呢。”

    她吃得很少,可能飯菜確實難以下咽。跟她一起吃飯的時候,我忽然一種錯覺,覺得她是我女朋友或者我妹妹。這錯覺使我感到溫馨。

    吃完飯,她跟我提出了三項建議:一、晚上一起坐在院子裏看星星。二、聽聽深巷裏的狗吠。三、一起到田野裏逛一圈,體會山村的夜晚。

    我把這三條建議都拒絕了,她似乎有些吃驚,但更多的是氣憤。她“噌”地從椅子上站起來,說:

    “好吧,我自己出去做這些事情。”

    我當然不可能讓她一個人出去,就跟她說:

    “你在我家住,晚上就別想出去。”

    她“噌”地一下站起來,徑直往大門口走去,我趕緊拉住她,說:

    “去哪裏?”

    她看我一眼:“去其他地方,或者迴學校。”

    這可把我嚇了一跳,“深更半夜,你能去哪裏?明天天亮,你愛去哪兒就去哪兒。”

    經過一陣子苦勸,她終於還是留了下來。她在屋裏冷著臉沉默了一會兒,跟我說:

    “我發現一個問題,自從你追我失敗之後,就對我特別冷淡。”

    我說:“我並沒有追你,上次隻是一時衝動,況且第二天早上不是跟你說‘就當我什麽都沒說’了嗎?”

    她說:“好吧,就算沒有這個事,那你為什麽要對我這麽冷淡?”

    我說:“我最近情緒不好。”

    她說:“你為什麽情緒不好?還不是因為遭到了我的拒絕,你這人太虛偽。”

    我說:“隨你怎麽想吧。”

    這時已經是晚上八點,我家的電視早就讓我送給了鄰居王大叔,家裏也沒有什麽可以娛樂的。我倆有一句沒一句的聊著,夜顯得很寂靜。過了一會兒,我跟她說:

    “要不,去睡覺吧。”

    “這才幾點呀,太早了。”

    她到灶房抱了一捆柴禾,放在院子裏,然後就要點火。我把火柴奪過來,厲聲問:

    “你要幹什麽?”

    她推開我,什麽也沒說,把柴禾點上。高高的火焰在院子裏升竄。我跟她蹲在火堆旁,冷冷地看著她臉上跳躍的火光。她朝周圍搜尋了一下,說:

    “你家怎麽連個動物都沒有,太不像個農家小院了。”

    看得出來,如果我家有動物,非要被她燒烤了不行。

    火堆燒完的時候,外麵有貓頭鷹的叫聲傳來,我起身進屋,走進我娘的房間,開始鋪床。

    跪在床上整理床單的時候,我忽然就想起了我娘。她的頭巾和上衣還放在床上,這都是我熟悉的物品。睹物思人,我情不自禁地把臉埋在床單上哭了起來。以至於楊衣如走進房間的時候,我都沒有發現。

    她爬上床拍我肩膀的時候,床單已經濕了一大片。她當然很吃驚,用手撫摸我的頭發,問:

    “你怎麽了?幹嗎要哭?”

    我趕緊擦擦眼淚,說:

    “沒什麽?”

    她繼續追問:“你到底怎麽了?你跟我說說原因。”

    我從床上跳下來,把我娘的頭巾和上衣放到旁邊一個紙箱上,說:

    “真的沒什麽?忽然想哭就哭了。”

    然後又跟她說:

    “你今晚就睡這裏吧。”

    她拉住我:“那你呢?”

    我說:“我睡西邊那個房間。”

    她很生氣,瞪著我說:

    “你他媽怎麽能讓我自己睡在這麽個地方,你家的房子簡直就是一個地下古墓。”

    我說:“那能怎麽?”

    她說:“一起睡吧,我不強奸你。”

    實在說,我很高興能與她一起睡,並非我對她有什麽不良企圖,我隻是不想一個人單獨待著。

    我決定不在我娘那個房間睡,而是一起到我自己的房間去睡。可是推開房門的時候,我忽然又有些猶豫,就跟她說:

    “咱們還是去剛才那個房間睡吧。”

    她說:“隨你便,不過那床單剛才已經被你的淚水弄濕了。”

    我說:“不要緊,你睡幹淨的地方,我睡在那片淚水上。”

    我們又一起走進我娘的房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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