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早上,我爸執意要去車站送我,我拒絕了。

    瀟瀟說:“哥,不如我去送你?”

    我驚訝:“你?你不去上學了?”

    她抓起書包就要動身,說:

    “我先送你,然後再去上學。”

    我怎麽可能讓一個不足十歲的孩子去送我,想了片刻,就跟她說:

    “這樣,我送你去上學,然後咱們在你的學校門口分別,怎麽樣?”

    她想了片刻:“也行,就算我送你了。”

    我爸眼看這樣,也就沒再勉強,隻好同意了。我拉著瀟瀟的手走出小區。我停下來,跟她說:

    “瀟瀟,哥送你一件禮物。”

    然後,我就把昨天爸爸送給我的那款手機拿了出來。瀟瀟拿在手裏,說:

    “這什麽呀?這不是個手機嗎?你送我手機幹嗎?”

    我蹲下來跟她說:“有了手機,我以後就可以隨時給你打電話了。”

    她撅嘴想了會兒,說:

    “我不要。”

    我假裝生氣:“為什麽?你幹嗎不要我的禮物,那樣我很難過。”

    她說:“我一個小孩子,要手機沒用處呀。”

    我說:“你每天晚上把它放在枕邊,我會偷偷給你打電話的。你要是不收下,我肯定會生你氣的。”

    她猶豫了一會兒,最終還是收下了。

    走到那所小學門口的時候,我跟她說:

    “趕緊進去上課吧,有空我會給你打電話的。”

    看她背著書包走進去之後,我才離開。一離開她,我就感覺又迴到了憂傷狀態。

    剛走出二十米,身後忽然有人喊我。我迴過頭來,發現瀟瀟正氣喘籲籲地跑過來。

    我問她:“你不好好上學,又跑過來幹什麽?”

    她說:“我想了想,還是送你去車站吧。”

    我花了差不多二十分鍾,才把她勸迴去。她努著嘴走進學校的時候,似乎有些生氣。

    我坐了五十分鍾汽車,來到我們鎮上。從鎮上到我家大約有六七裏路。有幾個出租車司機過來拉客,我對他們擺擺手說:

    “我步行。”

    他們鄙夷地笑笑,就掉頭招唿其他客人去了。

    一路上,我思緒亂飛。四月的麥苗已經有半尺高,偶爾有些麻雀從麥田裏飛起。一種莫名其妙的悲愴感在我心裏愈演愈烈。

    到村口的時候已經是中午,村子裏的雞在浮躁地叫著。在胡同裏迎麵碰上鄰居王大爺,他背著糞筐從田野迴來。看見我的時候,他顯得很吃驚,趕緊拉住我,說:

    “小鬆,走,趕緊到我家,我正有事找你呢。”

    “有事找我?什麽事?我先迴家跟我娘說聲怎樣?”我有些摸不著頭腦。

    他拉住我:“先到我家,先到我家。”

    我跟他進了家門,他家院子裏似乎擠滿了各種牲畜。我跟他說:

    “王大叔,你找我有什麽事?”

    “先坐,先坐,不急,不急。”王大叔給我抽了把椅子,幫我倒了杯茶,又迴頭吩咐王大嬸去灶房炒菜。

    這讓我滿腹狐疑:

    “到底什麽事,您直接說吧。”

    王大叔神情有些不自然:

    “也沒什麽大事,先吃飯。”

    我耐著性子吃了飯,可是王大叔仍然不跟我找我有什麽事,看得出來,他一直在留我,可就是不知道該怎麽開口。我看看牆上的掛鍾,站起身來跟他說:

    “要不我先迴家跟我娘說一聲,然後再過來看您。”

    說著,我的前腳已經跨出了門檻,他趕緊過來拉我,王大嬸也放下餐具過來勸我。那情景就像是在打架,連院子裏那些山羊跟雞鴨也都伸長了脖子觀看。我忽然發現有隻額頭有一塊白斑的老羊十分熟悉,就迴頭瞪住王大叔,問:

    “這,這不是我家那隻老羊嗎?怎麽會在你家裏?”

    王大叔沉著臉,沒說話。我再次問他:

    “到底怎麽迴事?”

    我心裏已經做了種種猜測,可是都不著邊際。

    王大嬸用圍裙擦著手,說:

    “他爹,你就跟小鬆說了吧。”

    王大叔歎口氣,把手放在我肩上說:

    “小鬆,我也不能再瞞你了,你娘沒了。”

    我一時沒反應過來,問他:

    “什麽?”

    他低著頭,沒再重複。我渾身一顫,趕緊跑到牆頭,踩著一堆碎磚朝我家院子裏喊:

    “娘,娘。”

    院子裏空空的,沒人應。我感到肚子裏五髒翻滾,頭頂一陣昏眩。我大喊一聲,從碎磚上軟下來。伏在地上,像隻動物一樣,蜷縮成一團。一點聲音都沒發出來。

    王大叔與王大嬸大概以為我昏過去了,嚇得趕緊過來扶我。我猛地甩開他們的手,抬頭撕心裂肺地吼了一聲,然後又重新蜷縮成一團,像受傷垂死的野兔似的抽動著身體。

    在很長一段時間裏,我就是我娘的生命,我娘就是我的生命,我們母子相依為命。我實在無法接受這樣的事實。過了很長時間,我才靠著窗前那棵老槐樹坐起來。

    王大叔和王大嬸緊張地蹲在我身邊。王大嬸握著我的手,說:“小鬆,你要哭就大聲哭,別這樣抽。”

    我用斷斷續續的話語說:“沒……沒事的,我娘……她身體一直……一直沒什麽毛病,她怎麽……怎麽就突然……死了呢?”

    王大嬸說:“小鬆,你千萬別傷心,你要再出點什麽事,那可怎麽辦。”

    接下來,王大叔跟我描述了我娘的去世過程。

    他說,那是前天晚上,天已經黑了,我娘推著一車樹枝從東嶺迴來,可能因為沒控製好車速,也可能因為沒看清路,總之是連人帶車一起衝下了村東那座大橋。不巧的是,跌下來的時候,腰椎正好摔在橋下那塊大石頭上。頭破血流,身體又沒法動彈。第二天早上人們發現她的時候,她就已經沒氣了。

    那天晚上,我正在跟楊衣如、崔大鵬喝酒。事故發生之後,王大叔往我宿舍打過無數次電話,可我一直不在宿舍。

    每次想象我娘衝下大橋的情景,我都悲痛不已,幾乎肝腸寸斷。

    我問王大叔:“我娘的屍體現在在哪裏?”

    王大叔說:“昨天被你兩個舅舅抬到娘家去了。”

    我姥姥家住在五裏以外的陽溪村,我當天下午就趕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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