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爬上四樓,深吸一口氣,敲響了房門。是陶阿姨開的門,她一臉熱情,說:

    “呀,是小鬆啊,快進來坐,你爸剛出去了,我這就給他打電話。”

    她一邊撥電話,迴頭朝房間裏喊:

    “瀟瀟,給你哥拿水果。”

    瀟瀟當時正蜷縮在沙發裏看電視呢,跳下來就給我端水果。

    她手拿遙控器,問我:

    “哥,你想看什麽節目?我給你調。”

    我說:“隨便,就看你剛才那個節目就行。”她看的好像是少兒頻道。

    這時陶阿姨已經打完了電話,問我:

    “還沒吃午飯吧,先等著,我給你炒幾個菜。”

    我趕緊站起來,說:“不用了,我剛才在車上吃了塊麵包,現在不餓。”這當然是謊話。

    她還是穿上圍裙,進了廚房。

    瀟瀟坐在我旁邊,問我:

    “哥,你什麽時候走?”

    我說:“今天下午。”

    她問:“要迴學校。”

    我說:“不,迴鄉下老家。”

    她想了一會兒:“你可不可以在我家玩幾天再走,我是想帶你去玩的。”

    我說:“怕是要急著迴去了,我已經半年沒迴家看我娘了。”

    這時我才想起她的生日禮物,趕緊把那本《森林在歌唱》拿出來給她。她顯然很高興,不過我懷疑她看不懂,因為幾米的作品都是些成人童話。

    陶阿姨把菜端上來了。她坐在一邊看我吃飯,問了我一些學校裏的事情。不一會兒,我爸迴來了,他說:

    “你過來怎麽也不給我打個電話?怎麽樣,來了就多住兩天?”

    我沒說話,他又問:

    “你娘還好嗎?”

    我心裏有點不舒服,說:

    “她很好。”

    然後他就又跟我談起了支教的問題。我說,暫時不去支教了。他為此很高興,說:

    “這就對了,你爸雖然沒讀過大學,但是社會經驗比你要多,聽爸的話沒錯。”

    他與陶阿姨靠在一起坐著,瀟瀟趴在他腿上翻那本《森林在歌唱》,這場景讓我很不舒服。

    我爸問我:“在學校裏有沒有什麽困難?”

    我說:“沒什麽困難。”

    他說:“有困難你就跟我說,我是你爸爸。”

    我答應著。

    他又問:“學費和生活費都還夠嗎?”

    我把嘴裏的菜嚼完並且咽下去,才迴答他:

    “都還夠。”

    我爸跟我說話的時候,陶阿姨一般不說話,但是很認真地聽著。

    我吃完飯的時候,我爸接了個電話,交待幾句,就匆匆出去了。出去之前,還悄悄跟陶阿姨小聲說了幾句話,我當然沒聽清。

    下午三點左右的時候,瀟瀟拉我出去玩。

    我拉著她的手,她就那麽一蹦一跳地走在我旁邊,脖子上還係著紅領巾,這讓我忽然很感傷。

    她說:“哥,你要是能在我家多待幾天就好了,我有很多好玩的地方帶你去。”

    我停住腳步,跟她說:

    “瀟瀟,各今天下午還要迴家,不能玩得太久,不如就帶我到你的學校去看看好不好?”

    她撅了一下嘴,說:

    “學校有什麽好玩的?”

    不過,最後還是順從了我的意見。

    這天是星期天,學校裏沒什麽人,隻有幾個小學生在草地上玩足球。瀟瀟作了我的向導,在一塊黑板報前麵給我介紹:

    “這塊黑板報是我們班辦的,這個小熊還是我畫的呢。”

    她的情緒相當好,接下來又帶我去看了她們做遊戲的地方,還跟我講了她們班上的趣事,特別說到了一個外號叫“大頭”的孩子,那是她以前的同桌。我就在心裏竊笑,想到了與我一起跳過舞的大頭。

    逛完她們的校園,我們坐在旗杆下麵那個水泥台上休息。水泥台有點高,她就不停地遊蕩著那兩條小腿。繼續講了一會兒她的小學生活,她忽然問我:

    “哥,你鄉下老家有沒有螢火蟲?”

    我說:“有啊,河邊的草地上有很多。”

    她又問:“你抓到過嗎?”

    我說:“當然抓到過,很多時候我都不屑於抓他們。”

    她低著頭,好像在思考什麽。我就問她:

    “你幹嗎要問這個?你喜歡螢火蟲?”

    “是呀,我還沒見過呢。”

    她接著又說:“你知道它們吃什麽嗎?”

    我說:“吃蝸牛。”其實我也沒見過它們吃蝸牛,但我記得在哪本書上看過這方麵的知識小介紹。

    她很吃驚:“吃蝸牛?可它們怎麽能夠吃得了蝸牛呢?蝸牛比它們要大很多,而且還可以躲在房子裏。”她說的房子就是蝸牛殼。

    我說:“螢火蟲可以往蝸牛殼裏注射一種特殊液體,把蝸牛殺死,然後吃掉。”

    她張大嘴巴:“天哪,這也太殘忍了,我還一直以為它們吃草葉喝露水呢?”

    對於她的天真,我輕輕笑了笑。

    她又問:“那你知不知道蝸牛吃什麽?”

    我說:“吃菜葉。”

    她說:“我以前可喜歡螢火蟲了,我還一直夢想做一隻螢火蟲呢。”

    我饒有興趣地問:“你為什麽要做一隻螢火蟲?”

    她想了想,說:“因為我覺得,我覺得螢火蟲很浪漫。”

    她用了“浪漫”這個詞,我猜想她並不太理解這個詞的具體意思。

    她告訴我,她對各種昆蟲和植物很感興趣。我隱約記得,她家的陽台山好像有許多很小的花盆,八成是她栽種的。她說,她一直想收集各種昆蟲和植物的標本,可是城市裏的昆蟲太少了。

    過了好長時間,她又小心翼翼地問我:

    “哥,求你個事?”

    看她那樣子,居然學得像個大人似的,很可笑。

    我說:“什麽事?”

    她說:“你可不可以帶我去你鄉下老家?”

    她瞪著期待的眼睛看著我。

    我說:“等以後有機會再帶你去,明天你還要上學呢。”

    她想了一下:“也行,隻要帶我去就行。”

    然後我就帶她迴去,那時已是下午五點。那時我爸已經迴來了。我跟他說:

    “爸,我要迴家了。”

    我爸顯然很意外,他說:

    “我們父子已經快一年沒見麵了,你怎麽能說走就走。”

    他拉住我:

    “趕緊坐下,今晚就住在這裏。”

    我又站起來,我的個頭比他高許多。我說:

    “爸,我真的要走了。”

    陶阿姨正在廚房炒菜,聽見聲音之後,趕緊出來勸我留下,瀟瀟當然也不願我走。那場麵挺像打架,我隻好答應住一晚上。但我跟他們說,明天一早我就得離開。他們同意了。

    我留下來,最高興的就是瀟瀟。一吃過飯,她就把我拉進她的房間。她把她收集到的各種東西都擺出來,然後不停地給我這背後的趣事。我假裝津津有味地聽著,有些東西也確實有些趣味。

    這時,陶阿姨敲門進來,跟我說:

    “你爸爸有話要跟你說,你到我們房間去一下吧。”

    瀟瀟努努嘴,很不滿的樣子。

    陶阿姨帶我走進他們的房間,我爸早就等在那裏了,陶阿姨在他身邊坐下來。我爸抽了一會兒煙,才開口:

    “小鬆,‘對不住你’之類的話我就不說了,我知道……”

    我對這類話很反感,趕緊打斷他,說:

    “爸,有什麽話您就直接說好了,我是您兒子。”

    看得出來,他精心準備好的話沒能說出來,心裏有些不舒服。他把桌子上的一張銀行卡推到我麵前,說:

    “小鬆,我知道你跟著你娘,生活很清苦,我心裏也難過,這是五萬塊錢,密碼就是你生日,你拿去讀書吧,也算是爸的一點心意。”

    我心裏忽然燃起一股莫名奇妙的怒火。我“噌”地一下站起來,說:

    “爸,這錢你收迴去,我現在有錢讀書。”

    我爸大概被我的衝動嚇了一跳,趕緊站起來扶我坐下。陶阿姨也趕緊站起來勸我:

    “小鬆,你就收下吧,誰家的孩子不是靠父母來養活?再說了,你爸雖然隻是個造鹹菜的,但怎麽說也是個小廠長,這點錢也算不了什麽,你就收下吧。”

    我再次站起來,說:

    “謝謝你們的好意,可我真的不需要錢,我永遠是爸的兒子,我會常來看你們的。”

    我爸說:“你要是我兒子,就把這錢收下,這是為你娘著想,你想讓你娘獨立承擔你的學費嗎?你想把她累死?”

    我一拍桌子站起來,血液直往腦袋裏衝。但我還是努力克製情緒,用盡量平靜的聲音說:

    “反正這錢我不會拿的,你們不要再勉強了。”

    我爸看了一下我的臉色,無可奈何地歎了口氣。過了片刻,他又遞給我一個小盒,說:

    “錢你不要就算了,這款手機你拿去用吧。”

    我再次感到不耐煩,說:

    “爸,我不需要手機。”

    我爸硬把它塞到我手裏:

    “拿著,以後有什麽事,我也好聯係你,再說了,這手機又不是我花錢買的,別人送了好幾款,放在我這裏也是浪費,沒人用。”

    我再一次跟他說,我真的不需要手機。這下他不說話了,一副很失落的樣子。我也沒說話,伸手拉開門,準備出去。

    我爸又忽然說話了:

    “小鬆,你是不是與爸爸劃清界線了?錢你不收下也就罷了,這麽個小手機你也不收下嗎?”

    陶阿姨趁機把手機塞到我懷裏,說:

    “小鬆,收下吧,也算是對你爸的一種安慰。”

    我拿起手機走出了房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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