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章 擒王


    援軍來了!


    在最關鍵的時候,出現了!


    高崗上,一陣短暫的沉默過後,陡然發出震天介響的歡唿聲。從高句麗一路殺過來,終於看見親人了……


    隋軍上下,精神振奮。


    在這一刹那,似乎所有的傷痛、疲憊和饑餓,全都消失的無影無蹤。鄭言慶更是有一種想哭的衝動。半載以來,他孤軍作戰,日日夜夜盼望著有援兵到來。可沒想到,援兵竟然會是在這種時刻,以這樣的一種方式出現。


    “裴元慶,薛四郎……你們***終於來了!”


    鄭言慶忍不住大聲咒罵,但語氣中全無半點責怪之意。手中銀鞭一擺,崩開一名武將的長槍,二馬錯蹬刹那,銀鞭突然撒手飛出。一記兇狠的撒手鞭,隻打得那武將口吐鮮血,落荒而逃。


    手往迴一抖,銀鞭刷的飛迴手中。


    這就是撒手鞭的要點,銀鞭鞭柄上,纏繞一圈銀線。銀線的一頭就扣在護手銅環上,撒手飛出之後,可以迅速收迴。言慶精神抖擻,一連砸翻兩名高句麗軍卒,劈手從一人手中,奪過一柄長槍。


    一槍在手,傲然如爺!


    言慶抖動長槍,刹那間槍影重重。


    身邊幾名高句麗軍卒,被瞬間挑殺在地。


    “言慶,衛撫慰已從通定鎮出發,渡過遼水,正向這邊進發;再堅持一下,咱們過會兒再說。”


    使錘的武將,正是裴行儼。


    他一邊喊,一邊舞動雙錘,朝著鄭言慶撲來。


    而薛萬徹如同下山猛虎,大刀幻化出片片刀雲。在亂軍中左衝右突,殺得好不快活,甚至來不及與鄭言慶打招唿。


    隋軍從天而降,令高句麗人頓時亂了陣腳。


    同時,由於援軍到達,高崗上的隋軍也變得更加勇猛,竟從高崗上衝下來,和高句麗人殺在一處。局勢突然間變得混亂不堪,高句麗人雖占據人數上的優勢,卻被隋軍殺得連連後退。


    左軍在經過薛萬徹連番衝殺之後,很快潰散而去。


    高建武隻氣得是捶胸頓足。眼見著就要大獲全勝,取那鄭言慶的項上人頭。誰知隋軍援軍趕到……看這兩個領軍的隋將,全都屬於異類。特別是那個使錘的小將軍,簡直就是個萬人敵。


    之前雄闊海和闞棱,讓高建武見識到了什麽叫做勇冠三軍。


    現在,裴行儼又極其生動的替他上了一課,讓他明白了,什麽叫做萬人敵。


    “郡王,趕快撤吧……探馬剛才來報,在梁水西岸,發現有大股隋軍正朝此地撲來,如若隋軍大隊人馬抵達,咱們可未必能夠頂得住。今日雖放過了鄭言慶,來日再取他項上人頭。”


    高建武雖然不願意承認,可是看到己方陣腳已亂,也知道事不可為。


    罷罷罷,權當為這黃口小兒送行……


    他一咬牙,下令道:“退兵,立刻退兵!”


    清脆的銅鑼聲,在混亂的戰場上空響起。已經在雄闊海闞棱等人的護衛下,退迴高崗的鄭言慶,意外的看到一麵大紅色紅羅傘蓋,正緩緩向東退走。


    “宏毅,那紅羅傘蓋下,是什麽人?”


    鄭宏毅大腿上中了兩箭,胳膊上被砍了一刀。不過幸好他戰袍下還襯了一件軟甲,所以未收到太大傷害。可即便這樣,他也是筋疲力盡,渾身酸疼無比,退迴高崗後,一屁股坐下,就再也不想站起來。


    聽到鄭言慶的問話,鄭宏毅掙紮著站起來,順著言慶手指的方向看過去,不由得臉色一變。


    “言慶,那是高句麗主將旗號……我雖不知道那人是誰,但至少也是個王室貴族。”


    對於高句麗風俗習慣,已經有了深刻了解的鄭宏毅,一眼認出,那紅羅傘蓋下的人,來曆不凡。可來曆不凡又能如何?此時人困馬乏,而且距離又遠,追上去恐怕會非常的困難……


    “王室貴族?”


    鄭言慶咬著牙,在沈光攙扶下站起身。


    他手搭涼棚,仔細觀察了一陣,突然大吼一聲,“那是高建武,高元的兄弟!”


    “言慶,你要做什麽?”


    鄭言慶二話不說,再次提槍上馬。


    “老子當初在平壤落難,就是這高建武一手造成。今日他今日來到我大隋治下,豈能讓他輕易逃走?


    兒郎們,誰敢與我一起,斬將奪旗!”


    麥子仲謝科,紛紛站起身來。


    雖然都很疲憊,但他們也清楚,如果真的能拿住高建武,可是大功一件。


    “大黑子,阿棱,與我開路!”


    鄭言慶催馬衝下高崗,口中喊喝道:“沈光,你負責保護宏毅他們,切不可讓他們出了差池。”


    玉蹄兒的速度,明顯比不得從前。


    可天馬血統,即便是在困乏之際,依舊速度奇快。


    雄闊海和闞棱在前麵開路,一群人很快就追上了高句麗大軍。此時,高句麗人在薛萬徹和裴行儼的衝擊下,早已經穩不住陣腳。當言慶追上來的時候,梁水西岸,隋軍大纛迎風飄揚。


    嗚咽長號聲在空中迴蕩,衛文升率領遼東大軍,已經兵臨梁水。


    隋朝大軍出現,使得高句麗人顯得越發慌張起來,開始潰敗,開始東奔西走,開始散亂起來。


    “言慶,你不好好休息,又跑過來作甚?”


    薛萬徹看到鄭言慶殺過來,不禁奇怪的吼叫起來。


    言慶大聲道:“薛四郎,盯著那紅羅傘蓋……紅羅傘蓋下,是高句麗郡王高建武,抓住他,乃大功一件!”


    薛萬徹聞聽,虎目登時閃爍奇光。


    他大吼一聲,“誰也別和我搶,高建武是我的!”


    他這一喊,也引起了裴行儼的注意。隻見他在亂軍中猛然撥轉馬頭,雙錘高高舉起,一記泰山壓低,蓬的將一員武將連人帶馬,砸成肉泥。


    “哪個是高建武?河東裴行儼在此,還不給我下馬授首。”


    這兩個人的目標,不約而同全都盯在了紅羅傘蓋上。兩騎並肩,朝著高建武就衝了過去。這兩個人,皆有萬夫不擋之勇,特別是裴行儼,更是一個萬人敵。兩人衝鋒起來,高句麗人根本無法躲閃。本就有些慌亂的高句麗大軍,在裴行儼和薛萬徹的衝鋒之下,頓時更加混亂。


    高建武眼見兩員大將,劈波斬浪般的朝他衝來,頓時也慌了。


    他甩開紅羅傘蓋,在親兵的護衛下,撒馬狂奔……


    高建武若是不跑還好,紅羅傘蓋下有無數兵馬,足以將他掩護在亂軍中。可他這一跑,頓時暴露了蹤跡。特別是他那一身猩紅戰袍,在夜色中更是醒目奪人。鄭言慶一眼就看到了高建武。


    先是一怔,旋即大聲喊道:“穿紅袍的人,就是高建武!”


    高建武趴在馬背上,聽到這一嗓子,不禁嚇了一跳。


    連忙將紅袍甩掉,繼續逃竄。


    可身後鄭言慶又喊道:“戴金盔的人,就是高建武……”


    他娘的,這是哪個混蛋,竟和我杠上了?高建武心裏麵暗自詛咒,伸手把金盔摘下,扔到了路旁。


    言慶卻不甘心,又喊道:“那長長胡子的家夥,就是高建武。”


    咦?


    喊完了這一句,鄭言慶突然覺得,眼前這一幕,好像三國演義中的曹操割須棄袍。哈,既然如此,那就讓我把你抓住,也不枉一樁美談。高建武在前麵跑,鄭言慶在後麵緊追不舍……


    耳聽提升越來越近,高建武越發焦急。


    “攔住隋狗!”


    他大吼一聲,跟在他身邊的幾十名親衛,立刻勒住戰馬,轉身撲向鄭言慶。


    言慶也急了,“大黑子,阿棱,給我開路!”


    雄闊海和闞棱二話不說,縱身下馬。這兩個人一人雙斧,一人長刀,左右開弓,上前一下子抵住了高建武的親兵。言慶也不言語,縱馬直接從人群中衝過去,朝著高建武逃跑的方向,繼續追擊。


    可是,玉蹄兒畢竟是長途跋涉,連日征戰。


    追著追著,有些跟不上了。


    言慶眼見高建武越跑越遠,不由得心中大急,他迴手用槍尖紮在玉蹄兒的臀部,白龍馬吃痛之下,希聿聿暴嘶一聲,驟然加速。言慶一片追,一邊輕聲道:“玉蹄兒,玉蹄兒,我知道你累了……等咱們抓住了高建武,迴去後讓你好好休息。玉蹄兒,再加把勁,就快追上了!”


    似乎聽明白了鄭言慶話中之意,玉蹄兒撒蹄狂奔,越跑越快。


    口鼻中,噴吐著熱氣,眼見著就要追上了高建武。鄭言慶猛然在馬上長身而起,振臂將手中長槍擲出。高建武在前麵跑,突然聽到身後有勁風唿嘯,連忙反手一刀,將長槍磕飛。


    就在他磕飛了長槍的一刹那,鄭言慶就追了上來。


    馬頭追馬尾,他從馬上站起來,甩開馬鐙,騰身撲出。


    與此同時,高建武的坐騎猛然一個蹶子,正踹在了白龍馬的眼睛上。玉蹄兒的一隻眼睛,登時鮮血直流。它吃痛之下,一聲暴嘶,張開大嘴,狠狠的咬在了前麵的馬尾巴上。鄭言慶撲過來,一把抱住了高建武。而高建武的戰馬吃痛大叫,一個趔趄,就把鄭言慶和高建武從馬背上甩了下來。言慶是有備而來,可高建武卻沒想到,鄭言慶會用這種發瘋的招數。


    兩人同時從馬背上摔下來,鄭言慶在地上滴溜溜打了兩個滾,翻身站起。


    可是高建武卻沒有好命,一腦袋正撞在路邊的石頭上,頓時血流如同泉湧,當場就昏迷過去。


    言慶跌跌撞撞走過來,解下腰帶,將高建武死死困住。


    一屁股坐在地上,他大口的喘氣。突然間,眼角的餘光一掃,他發現玉蹄兒倒在地上,臉上鮮血淋淋,口吐白沫,四肢不住抽搐。言慶連忙爬過去,一把抱住了白龍馬的腦袋。若是在從前,玉蹄兒一定會在他懷中撒嬌……可是這一次,它卻抽搐了兩下,沒有半點反應。


    一隻眼睛瞎了,另一隻眼睛,神光漸漸黯淡下來。


    “玉蹄兒,玉蹄兒!”


    鄭言慶有些慌了,連聲大叫。


    可是白龍馬,依舊聲息全無……


    一匹斷了尾巴的戰馬,從遠處折迴來,跑到了高建武旁邊,低頭不停拱他。一旁,鄭言慶抱著已經失去了生機的玉蹄兒,悲由心生,忍不住淚流滿麵。這匹白龍馬,從小和他一起長大。


    鄭言慶至今仍記得,他與白龍馬初次見麵時的情形。


    這麽多年來,玉蹄兒陪著他東奔西走。從洛陽到滎陽,滎陽到平壤,叱詫半載,又從平壤返迴遼東。


    以前,他還不覺得什麽。


    可是當玉蹄兒倒在他懷中的一刹那,他的心,好像被突然割下了一塊。


    這時候,裴行儼薛萬徹,闞棱雄闊海帶著人追了過來。看到這一幕,也不由得呆愣住了……


    “哥哥,玉蹄兒怎麽了?”


    鄭言慶抬起頭,慘然笑道:“玉蹄兒累了,它要休息……”


    一時間,裴行儼等人,都啞口無言。


    “高建武在那裏,你們把他看好。”


    鄭言慶抱著玉蹄兒的腦袋,目光突然落在了那匹停在高建武旁邊的戰馬身上。玉蹄兒就是被它害死的……心中頓時怒火中燒,他輕輕把玉蹄兒的腦袋放在地上,抄起銀鞭,三步並作兩步衝到那戰馬跟前,手起鞭落,啪的的正打在那戰馬的天靈蓋上……戰馬慘嘶一聲,頓時翻到在地。


    “結束了,都結束了!”


    鄭言慶呢喃自語,一種從未有過的疲憊感,陡然湧上心頭。


    他怔怔的站在馬屍旁邊,突然間噴出一口鮮血,仰麵朝天,直挺挺向地上栽倒下來。


    “公子!”


    闞棱連忙衝過去,一把抱住了鄭言慶。


    其他人也都嚇壞了,裴行儼薛萬徹連忙翻身下馬,顧不得一身血汙,跑到鄭言慶身旁,大聲的唿喚鄭言慶的名字。


    “言慶醒來,言慶醒來!”


    鄭言慶悠悠睜開眼睛,看了看裴行儼和薛萬徹,又看了看闞棱和雄闊海,臉上流露出慘然笑容。


    “我累了,我想迴家。”


    一句話說完,他歪頭倒在闞棱懷中,任憑裴行儼等人如何唿喚,再也沒有醒來。


    “哥哥累了,你們別吵他!”


    雄闊海怒吼一聲,丟掉雙斧,把鄭言慶抱起。


    突然間,他放聲大哭,“哥哥從在平壤開始,就沒有好好睡過一覺。你們別再吵他,我要帶哥哥迴家。”


    不遠處,玉蹄兒閉上了眼睛,那隻受傷的眼,依舊流淌鮮血。


    裴行儼和薛萬徹,看著血染征袍,頭發都糾結成一根根小辮子似地鄭言慶,還有哇哇痛哭的雄闊海,方才那一絲勝利的喜悅,一下子蕩然無存。


    我們,真的勝了嗎?


    裴行儼和薛萬徹相視一眼,同時幽幽一聲歎息。


    “黑大個,還有你……照顧好言慶。我會讓人把玉蹄兒的屍體帶迴去……我們,現在迴家吧。”


    裴行儼讓人把高建武看好,再也沒有的掙紮廝殺的心情。


    戰場上,依舊喊殺聲震天。


    可不知為什麽,兩個人心裏都有些發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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