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喬一娜從永盛電器廠迴到山河水泵廠,還沒進大門,便聽到廠子裏邊一陣“劈裏啪啦”的鞭炮聲,中間還夾雜著特別響的大爆仗在“嗵,嗵”的爆響。喬一娜進了大門,看見汪連才他們都在小辦公樓的二層陽台上放鞭炮,小樓前紙屑飛揚,她便順著西牆向裏走,看見孫旭林聳聳著肩勾勾著頭“嗆吃嗆吃”的往小樓前走,朝她一點頭,她本是想迴他一點頭,無奈高興不起來,隻能是撇了撇嘴。

    喬一娜放好電動自行車,向站在車間門口的工人問了問是為什麽事放鞭炮,才知道是趙繼學試製的什麽新產品“泥漿泵”成功了,正在大事慶賀。喬一娜又禁不住在心裏對他們“嗤”了一鼻子,她知道這是從泵閥市場上買的零配件組裝的一台泵,成本比買一台整泵至少要高出一倍,不知道有什麽可喜的。再說,現有的能銷的舊產品都沒有錢進材料,都做不出來,弄這麽一台東西來畫餅充饑,他們還真敢慶賀,而且是轟轟隆隆的慶賀。這鞭炮一放完了,肯定又要到鳳凰大酒店去上這下午的班了。喬一娜看著孫旭林他們這一幫人在熱鬧,心裏木麻而又無可奈何,哀哀的感到傷心。

    喬一娜在樓下站了一會兒,看他們鬧騰完了,才向小樓走過去,上了樓,進了汪連才的辦公室。汪連才一夥人都在,趙繼學也在。汪連才看到喬一娜進門時那一臉木然的樣子,他們剛剛又是放鞭炮又是放爆仗的興頭還沒下去,趕緊的笑著問喬一娜:

    “怎麽樣?”

    喬一娜沒迴答,隻是搖了搖頭。

    在汪連才辦公室裏的人都不知道汪連才他們兩口子說的是什麽事。汪連才看到喬一娜的麵色和她的樣子以後,兩手絞扭在一起,搓著手看著喬一娜,還想問點什麽,喬一娜卻接著說:

    “但是辦法來了!”

    “什麽辦法?”汪連才問。

    “解散!”喬一娜說。

    “什麽?!”汪連才驚聲的問。

    “解散!”喬一娜重複。

    “你瘋了?”汪連才看著喬一娜驚詫的問。

    喬一娜說:“我沒瘋,你叫會計來問一問,就知道了。”

    辦公室裏的其他人都不知道汪連才他們兩口子在說什麽,麵麵相視。

    汪連才說:“你不就是會計嗎?”

    喬一娜說:“我是出納,你讓會計跟你說一說,跟他們說一說,就一切都明白了。”

    “什麽事啊?”伊小林問。奇怪的是伊小林已經很久沒有玩他每每拿在手裏玩的那把刀子了。

    喬一娜說:“錢的事。”

    “錢的事?”伊小林問,向前一伸頭。

    喬一娜說:“咱們向銀行貸著二百多萬元錢沒還,庫存和能賣的東西不到三十萬,伊小林這邊一直都進不來的貨款一百四十萬,這是咱們全部能流動的錢,就是能用的錢。現在帳上一點錢都沒有,工資,水電費,生產進材料,都卡殼了,不解散幹什麽?”

    “讓小林哥趕快催錢!”錢家森說。

    伊小林說:“錢瞎子你給我往裏賒!沒有錢進料你先往裏賒,請請客,往裏賒。”因為錢家森看東西總要眯縫眼,所以伊小林稱他為“錢瞎子”。

    錢家森說:“再請也沒有用,現在都是交一分錢給一分貨,我和老大沒少請他們,沒有用!”

    “再貸!”伊小林說。

    喬一娜說:“咱們的貸款早已經封了頂了,這個廠能值錢的,就是這十畝地,象這些廠房建築加在這十畝地上一起算,有人占,能值個二百萬,現在已經早就貸超了。象咱們這裏的這種產品這種經營能貸出款來嗎?這個月的工資,你們下午不是還要去鳳凰酒家慶祝嗎?這些錢都沒來路。鳳凰酒家你們如果再賒帳,過一會我一個電話,慶祝完了你們就甭想走人,連前邊賒的三萬多舊帳一起跟你們算。”

    孫旭林說:“嫂子,你今天是怎麽了?讓小林哥趕快往迴弄錢不就行了,今天大家都這麽高興,你是怎麽了?有誰在路上欺負你了嗎?若是誰氣著你了,今天咱們什麽都不幹了,去找他,坐監獄也不怕!”

    “誰!?”有好幾個人一起問。

    汪連才說:“今早晨我讓你們嫂子去找崔誌新了,想讓他來給咱們幫幫忙?”

    聽到汪連才說崔誌新,這間辦公室裏有一小會兒變得鴉雀無聲,剛剛還喜滋滋熱騰騰的這些人好象突然間從夏天一下子掉進了冬天裏,有幾個人便抬起眼睛來,有點怨艾又有點嚴厲的盯著汪連才看,劉玉堂甚至接著哭起來,扭頭便走了出去。

    二

    汪連才辦公室裏的人看著劉玉堂悲痛的哭泣著走出去,有人在屋裏走動,挪了挪地方。過了一會兒,伊小林先罵了幾句,說:“姓崔的他不就是有點力氣嗎?他不是還有個爹爹嗎?”然後他問汪連才:“老大,兄弟們好不容易把他弄走了,你要再把他弄迴來嗎?”

    錢家森說:“最多也就是蹲監獄,從後邊一磚頭,看看他的頭有多麽硬?”

    孫旭林說:“老大,姓崔的是個什麽東西,不是他,工人能那麽不聽話,能都走了嗎?”他伸出一個指頭指著一旁:“到現在他給咱們使得壞咱都還沒消除,他是敵人!我看出來他對嫂子都不懷好意,咱怎麽能和他再有來往呢?”

    喬一娜對孫旭林喝道:“孫旭林,放你媽的臭屁!閉上你的臭嘴!你胡攪和什麽呢你!?現在說得是生產,你懂生產嗎你!你知道什麽是經營嗎你!你們有自知之明嗎你們!你們不想活,我還想活呢!你知道什麽是坐吃山空嗎?你知道什麽是資不抵債嗎?你不用說也不要說!”喬一娜抬手製止著躬了腰幾次要說什麽的孫旭林:“我知道你是什麽都懂,你不是說給你個多大的官你都當得沒得當嗎?給你個軍長,給你個元帥當你也不在話下是嗎?給你一支導彈部隊你也不在話下是嗎?不就是按一下按鈕嗎?你真是癡人說夢。你們全都是一樣!”喬一娜突然瘋了似得指了指辦公室裏的其他人。

    汪連才看到喬一娜的樣子急了,一連聲的說:“喬娜喬娜喬娜!你省一省你省一省,你這樣不是打擊麵太廣了嗎?”但是汪連才還沒有把要說得話全都說完,卻突然的停下了,驚悚的看著辦公室門口。

    原來是跑出去的劉玉堂迴來了,手裏提著一把切菜刀,臉上還有淚痕沒有擦幹淨。辦公室裏又一次出現了鴉然失聲的場麵,所有的人都看著劉玉堂,看著他慢慢的走進來,低垂下頭提著菜刀走到最近的一張桌子前,把菜刀放在了桌子上。

    辦公室裏有很久沒有動靜,也不知是過了多長時間,喬一娜問:

    “劉玉堂,你拿進這把切菜刀來幹什麽?你不要把它放在桌子上,你拿起來!”

    看到劉玉堂慢慢的抬起頭來不正麵的對著自己,喬一娜說:“你想拿刀砍人是不是?你既然把刀拿進來了,拿起來了,你就要砍一下,不論對著誰,你必須得砍一下!如果你誰都不砍!你就得砍你自己一下!否則,你今天就要從這裏滾!把刀拿起來!”

    在喬一娜的厲聲高喊下,劉玉堂慢慢的慢慢的伸出手去,從桌子上摸到了那把切菜刀,抓住刀柄把刀從桌子上拖了起來,然後才慢慢的慢慢的抬起頭來,看了看喬一娜,喬一娜伸手指著他喊道:

    “砍!你必須砍一下!”

    劉玉堂看著喬一娜,屋子裏鴉雀無聲。劉玉堂的上身慢慢的晃著,但是他半端在手裏的切菜刀卻隨著他的晃動慢慢的滑向了他的腰下,垂在了腿旁,然後他便抬起另一條胳膊捂在眼上“唔唔唔唔”的哭起來。

    看到劉玉堂垂下刀去站在那裏哭,辦公室裏立時有了聲音,甚至起了喧嘩,有人上前把劉玉堂手上的刀拿了過去,放在了一邊。

    這時候,坐在最裏邊虎視眈眈的瞪著眼前的場景的汪連才發話了,說:

    “喬娜,你別生氣,老三拿刀是衝著崔誌新的,算了算了算了!還是靠咱們自己吧,現在不是還沒垮台嗎?這件事以後再說!”

    聽到汪連才的話,劉玉堂更哭起來,嚎啕大哭,哭得比死了娘還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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