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星期六下午,鬼使神差,候明沒去網吧,放學後迴了家。開門進到屋裏,一看好熱鬧。這一天他的父母也都早迴來了,而且家裏多了一個人,他的表姐江蘭蘭來他們家了。

    候希峰和他的妻子劉冬琴看到候明這麽早迴來,也覺得奇怪。劉冬琴問候明:“你知道你表姐要來嗎?”

    候明見了江蘭蘭羞答答的,沒有迴答他母親的問話。劉冬琴又說:“知道嗎,你表姐這次來,是專門來給你輔導功課的。”候明聽到劉冬琴這麽說,見到表姐的興奮勁轉眼之間便沒了蹤影,他瞪著劉冬琴,也沒有再看江蘭蘭,轉身迴自己的房間裏去了。

    江蘭蘭看了看劉冬琴,微笑的問:“姨媽,表弟今年是上高二對嗎?”

    劉冬琴說:“是!給學校拿了工程讚助,才收的。學習成績太差。”

    候希峰這時候坐在臨窗的沙發上,對劉冬琴說:“說什麽呢?”

    劉冬琴聽了,迴他道:“還不是遺傳?”

    剛巧候明在自己屋裏待不住,打了個旋又走出來,聽了母親在表姐麵前這樣說他們父子,便哭喪了臉,哀求的說:“媽媽!——董事長也是什麽人都可以當的嗎?遺傳怎麽了?”

    候希峰聽了不禁微微一笑。

    江蘭蘭這次來她的姨家,是因為她在讀大學四年級期間,要進行校外的社會實踐、工作實踐。江蘭蘭一家住在山西省太原市,知道姨父候希峰在山東省這個市的化工設備廠任職,想得是到這裏來,既是進行社會實踐又可以進行工作實踐,同時還走了已經相隔十幾年沒走的親戚,才跨躍千裏來到了這裏。

    因為江蘭蘭的到來,劉冬琴在外邊飯店裏訂了飯,候明也沒有再強調什麽理由往外邊跑,去網吧。江蘭蘭和劉冬琴彼此詢問著兩家和兩地的情況,仿佛是在詢問各自久別的故鄉,很多的感慨和很多的快慰。

    不一會兒,住在另一條街區的劉冬琴的弟弟劉玉山,弟媳鍾麗雲還有侄女劉晶到了。江蘭蘭和他們見麵,劉冬琴給他們作了作介紹,他們又彼此的寒暄,尤其熱情。看得出來,劉晶是個快樂的女孩,不象候明,見了表姐連聲稱唿都沒有。

    江蘭蘭的父母都是普通工人,劉晶的父母劉玉山和鍾麗雲也是普通工人,要生活要奮鬥,關切的事情跟候明他們自然不一樣。從談話中,江蘭蘭知道劉晶現在上初中二年級,是班裏的學習委員,學習成績自然不用問。劉晶也問了江蘭蘭不下十幾個問題,連太原市的迎澤大街和五一廣場都問了個遍。這使候希峰和候明感到很不快。後來候明便對劉晶說:“你別問了好不好!嘮叨起來沒個完。”劉晶聽了,話音戛然而止。劉玉山和鍾麗雲也附和著說劉晶:“你表姐剛來到,你不讓她休息休息一個勁的纏著她,不懂事。”江蘭蘭急忙說:“沒事沒事,說說話開心。”劉晶雖然打住了話題,看上去並沒有特別的不快,笑滋滋的,見怪不怪。

    江蘭蘭在來山東之前,母親跟劉冬琴聯係的時候,劉冬琴曾經提出過讓江蘭蘭順便幫一下候明的學習,江蘭蘭也已經答應,這時候江蘭蘭看到候明一時猴急的象要表達什麽,便主動的問候明:“明明,你平時和表妹常來往嗎?比如都知道對方的qq號什麽的?”候明聽了,想了一下,卻沒作迴答,迴頭對他爸爸和媽媽劉冬琴說:“什麽時候吃飯,我都餓了。”候希峰和劉冬琴正在跟劉玉山和鍾麗雲說話,並不理他,倒是鍾麗雲聽到了他的要求,對他說:“時間還早了點,不是吃飯的時候,再等一等吧。”候明聽了,也不作任何迴答,走到客廳的角落裏,啟動了他們家的電腦。

    平日裏,候希峰家裏雖然有電腦,也聯在網上,候明卻不在家裏用電腦,非要去網吧。現在這樣的場合,不適合開電腦的時候,他卻來勁了,不但打開電腦,而且把鼠標拍得“叭叭”響,鍵盤的聲音也不是“噠噠噠”而是“啪啪啪”。候希峰沒有管候明怎麽樣,對候明的乖張仿佛沒看見也沒聽見。劉冬琴呢,樂得候明忙自己的,省了麻煩。

    江蘭蘭這時候已經感到自己對這裏的環境有一點不適應了。江蘭蘭對姨家和舅舅家的印象,是這幾年聽了母親的一些敘述才在自己的腦子裏杜撰的。在她的腦海裏,特別是對當著董事長的姨夫候希峰的想象:那是一個長方臉、高個子,麵色和藹但目光深邃洞察秋毫的人,是那種外柔內剛的大男人的形象。可是相見之下,幸虧她眼睛不近視沒戴眼鏡,反而是候希峰帶了一副眼鏡,所以才沒有發生俗話說的大跌眼鏡的情景,彼此相安無事。

    吃飯的時間到了,化工設備廠的大公務車一直在樓下等著,在劉冬琴的邀約下,大家紛紛起身向外走出去。機靈的劉晶看見候明沒關電腦就向外走,急忙跑過去關電腦。候明看了,生氣的問:“關它幹什麽?開著吧!”

    劉晶一邊著急的關著電腦一邊說:“省電。”

    候明聽了,不屑的說:“小市民!”

    候希峰他們一行人坐電梯下樓的時候,劉晶和江蘭蘭在說學校裏以學分排名次產生的爭議;以綜合素質排名次的難把握;和要不要排名次的事,候明走在這群人的中間,見沒人理他,突然轉迴頭去對江蘭蘭和劉晶沒頭沒腦的說:“不就是為了幾個臭錢嗎?”

    江蘭蘭和劉晶聽了,麵麵相視。江蘭蘭看著她們前邊這個身體看上去發育得還好的男士,想到自己允諾過的要幫助候明提高學習成績的事,她已經開始發愁了。

    二

    江蘭蘭在候希峰家裏休息了兩天,第三天便搭姨夫的車去了化工設備廠。在廠裏,王魁把江蘭蘭安排在了行政科。初到化工設備廠,對於江蘭蘭來說,因為是在外省,所以事事都感到新鮮。

    化工設備廠的整個辦公樓內大約有近百名管理人員和技術幹部,或許是知道江蘭蘭是候希峰的侄女的緣故,所有與她有來往的人對她表現的既尊重又很戒備,一點都不熱情。平日裏,她的姨夫候希峰上班後除了就餐的時間,都在他的辦公室裏讀報,喝茶。聽說以前他也曾有過幾任女秘書,都因為整日無所事事而自己想辦法調到了外單位。現在候希峰隻能有時候跟給他開車的小車司機閑聊,但是時間也有限,因為駕駛員歸車隊管,有自己的辦公室,給候希峰開車的駕駛員雖然屬於專職人員,董事長辦公室終究也不是他應該常待的地方,所以大部分時間裏,就隻有候希峰自己待在他的空蕩蕩的辦公室裏。相反,總經理王魁卻相當的忙,不斷的找上門的公事和各種工作安排的小會,有時是大會。都由他一人主持,一人把握,他也從來不邀請候希峰參與或過問。王魁還有一個秘書,女的,三十幾歲;因為另有為董事長和總經理處理日常業務的辦公室主任和廠部辦公室,所以王魁的這個秘書從事的並非文秘工作,而是常在市場、供應科和各車間管材料的人員之間來往,幫助王魁核定購入物資的價格情況,做著偵察員的工作。平日裏王魁不但忙,不但常常會被一些幹部和職工簇擁在中間,而且他還有一件更辛苦的工作,就是他也要不斷的抽一點時間去跟候希峰聊一聊;不是聊工作,而是聊一些家常,一些生活方麵的事,為的是增進感情。因為在化工設備廠,雖然看上去候希峰管的事很少,但他管到的這很少的事情卻是財務和財務處,除去生產的進出費用,一應的工資支出,消費和應酬支出卻是必須由他核準多少,由他簽字才能兌現的。這是權限也是法律。

    江蘭蘭在行政科待了一陣子,幹些錄入名冊,打印文件的事。王魁專門來看過江蘭蘭幾次,談話之間,江蘭蘭對王魁表示她很想換換地方,或者是到車間裏去實習一陣,參加一些實際的生產活動。王魁先是說:“不好吧,車間裏有些地方是有危險的,我要對你負責任的。”後來自己卻又答應了,答應由他來安排。之後王魁問江蘭蘭說:“蘭蘭,畢業以後想迴山東老家來嗎?到這裏來就業?這裏可以是你的選擇之一。”他又解釋說:“這不是以我或是以你姨父的關係提出來的,而是以單位的名義向你建議。江蘭蘭對王魁的建議表示了由衷的感謝。說:“或者要在父母跟前找工作比較合適,後來可以照顧雙親。”王魁誇獎道:“喲!你有孝敬父母的心,這要鼓勵。現在都是獨生子女居多,離家近,這的確是個不能不考慮的實際問題。”在王魁這裏,江蘭蘭感覺到了在候希峰那裏感覺不到的離家在外的人所需要的關懷和友情,這使她對王魁有了好感而對自己的姨夫卻產生出一股說不出的失望。同時她也感覺到了王魁對自己的姨夫存在的不滿和輕視。因為在王魁麵前,幹部們都盡量的躲避江蘭蘭,避免與她過於親熱,對她表示出疏遠。這種以對她的疏遠來向王魁示好的玄機,這種壓抑,說明了王魁雖然忙得要命,但是他對工作的態度其實並不積極,他積極行使的是對人的控製和不斷的安插人分享利益獲取勢力的個人努力。也許在他心裏,權衡他和候希峰的能力與地位,存在了過大的反差而有了太大的失衡。江蘭蘭置身事外,又是從外地來到這裏,那感覺便凸顯出來,象是一道外省的風景。後來,江蘭蘭被王魁安排到了試驗站實習,王魁又去看她,問起她在候希峰家裏住了這許久,過得怎麽樣。看到王魁來,試驗站的幹部職工們都躲到辦公室外邊的試驗區去了。江蘭蘭聽了王魁關切的提問卻沉吟了。看到江蘭蘭好象不好迴答的樣子,王魁卻提高了聲音說:“你姨父是個大好人!”江蘭蘭隻好也表示同意。這之後王魁卻:“嘻嘻嘻嘻”的笑起來,問了一個不嚴肅的問題:“你姨母是不是常罵你姨父?罵得不太好聽?”江蘭蘭聽了,也“哧哧哧哧”的笑起來。這之後,他們似乎已經超越了領導和被領導的關係而成了單純的朋友。江蘭蘭說:“我姨夫隻接受強加給他的意誌。你對他好尊重他,他以為他是上級是長輩,是施恩的人。我呢,是下級是下一輩,是受恩的人。我好象是有求於人,求助來了。可是我的表弟候明呢,卻很象是他的長輩,任憑驕縱,連是非曲直都不加區分。”聽了江蘭蘭的分析,王魁也激動起來,舉起右手說:“同意!”又說:“一批一批的大學生,是這個時代的驕傲。”江蘭蘭問:“這麽說,你給我姨夫作副手,是不是很累啊?”王魁聽到江蘭蘭這樣問,也沉吟了。江蘭蘭朝他詭秘的笑了笑。王魁正正經經的看著江蘭蘭,沉吟道:“怎麽說呢?人的能力、品質都是有長有短,合理的使用才是關鍵。可以說是風氣、也可以說是風俗吧,起了作用。你姨父,忠厚老實,當董事長,抓總,管財務。我呢,能者多撈,搞生產經營。試想一下,如果把我們倆調換過來,你想想看。他忠厚老實,搞生產經營,我精明強幹,幹個董事長,看著財務處,把緊財務。結果會怎麽樣?”江蘭蘭聽了,沉思良久,說:“隻有忠厚老實,這是不是太過時了。一個經營者,既使沒有理想,也應該有點愛憎,有點進取之心吧?如果連黑白、好壞、是非、功過、這些是是非非都懶得區分,那和一具屍體有什麽區別?”江蘭蘭感到了自己的衝動,難為情的對王魁笑了笑,又說:“你認為這樣安排是合理的嗎?”王魁說:“合理啊!”江蘭蘭感到王魁言不由衷。總體的感覺是王魁很個人;她的姨夫很失敗,在廠裏在家裏是一樣。想了很久,江蘭蘭才明白王魁所說的合理隻是一種個人的邏輯。說:“其實合理與不合理都是相對的是嗎?進步就是對合理的不斷的追求過程。我們向你們長輩學習,想要的不是合理不合埋,而是一種榜樣,一種工作和生活的榜樣,或者是工作生活的參考。”王魁問:“那你找到了嗎?沒找到?”江蘭蘭說:“找到了。”“那是誰?在那裏?”王魁問。江蘭蘭說:“在太原,是我的父母。”王魁聽了江蘭蘭的話,想“哈哈”大笑,張了張嘴卻沒笑出聲來,說:“江蘭蘭你太聰明。我知道我有毛病,不是你們理想中的領導幹部,但是能跟你聊天,跟你談人生,這真是難得的人生快事。你姨父他是萬萬沒有這種福氣的。對此,我非常感謝你,謝謝你!蘭蘭!”江蘭蘭對王魁微微的笑著,輕輕的,讓人不易覺察的撇了撇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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