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色淒迷,燈光朦朧。

    雲少揚已醒來,他昏睡了三天,終於醒來了。

    但他卻一句話也不說,風無傷和上官錯不管對他說什麽,他都視而不聞,視而不答。

    他雙眼一直凝視著遠方,眼中充滿了悲憤之意。

    所有的親人在一夜之間皆離他而去,這種打擊世上幾乎沒有人能承受!沒有人能接受!

    更可怕的是,他隻不過是個十來歲的孩子,仿佛雙目中還流露出了寂寞,那是一種無法了解的寂寞!

    這種寂寞不該在一個小孩眼中出現的,可是偏偏出現在他眼中,因為他比任何人都寂寞!

    風無傷從這雙眸子裏,仿佛看到了十多年前的他。

    他們並沒有安慰他,就算現在把世上最能安慰人的話說出來,也安慰不了他。

    桌上擺了一桌好菜。

    雲少揚隻是癡癡地看著,好像在等待著他失去的親人能從這一桌菜中跳出來,陪他同進晚飯。

    上官錯一直往雲少揚碗中夾菜,他卻始終未動。

    雲少揚雖幾天水米未進,但他的肚子卻飽飽的——裝滿了一肚子的仇恨!

    這種仇恨是無可發泄的,唯有血!仇人滾燙的血!

    上官錯苦笑著搖了搖頭,他雖能令世上的女人對他千依百順,對於一個男人,他卻無可奈何!

    也不知過了多久,雲少揚突然向隻中了箭的兔子,衝向了屋外。跑到院中一棵三人合抱的大樹下,向樹幹揮霍著弱小的拳頭。

    樹不停地動搖,仿佛在閃避,不願去惹這個被仇恨衝昏了頭的瘋子。

    風無傷和上官錯站在門口看著他,他們知道他現在最好的辦法就是發泄。

    雲少揚現在就像是被仇恨充滿的氣球,若再不發泄,遲早會爆炸!

    樹葉蕭蕭落下,風無傷和上官錯不禁吃了一驚,他們從未想到一個孩子的力量會如此強大。

    仇恨固能充滿肚子,也能讓人充滿前所未有的力量!

    雲少揚的雙拳已沁出了鮮血,他卻未感覺到。

    仇恨能使人忘掉饑俄,豈非也能使人忘掉疼痛?

    樹葉落在地上,鮮血滴在樹葉上。

    風吹過,卷起了漫天落葉。

    這景色既淒絕!亦豔絕!

    突然,雲少揚仰天嘶吼!

    ——天際這聲音突然傳來,如斬冰切雪,如鳳鳴九天,有無盡怒意,有無盡傷心!

    他終於倒下了,他已沒了力氣。

    他整個人都軟在地上,但他卻仍掙紮著爬起來,可是他都沒有成功。

    上官錯看著實在不忍了,正想去將其扶起。

    風無傷卻突然冷冷道:“你想報仇?”

    這話顯然是對雲少揚說的,上官錯一時摸不清風無傷是何用意,隻有等他說下去。

    雲少揚這才緩緩地轉過頭,望著風無傷。

    過了半晌,才緩緩地點了點頭。他知道現在憑他根本無法報仇,而眼前的這兩個人,卻是他報仇的最大希望。

    風無傷又冷冷道:“你現在連站都站不起來,何談報仇?”

    雲少揚聽了這話,每個字都像一根根針,無情地刺進他的心裏。

    他又好幾次掙紮著站起,可是還是無濟於事。

    突然,雲少揚又大吼一聲,咬緊牙,用盡所有力氣試圖站起。

    上官錯怔住了。

    雲少揚竟真的站了起來,他就像剛吃飽了飯,還喝了一壺酒一樣,全身都充滿了活力。

    一個男人固然天不怕,地不怕,卻怕別人看不起!

    人之自辱而人辱之!

    往往被別人看不起,都是自己先看不起自己。

    而現在雲少揚已再不是這種人了。

    風無傷又道:“你現在還不想吃飯?”

    雲少揚突然又衝進了屋裏,大口大口地吃起了飯。

    雲少揚又睡著了,這次是真的睡著了,他吃得很飽,所以睡得很香。

    上官錯心裏不禁為之愉快了起來。

    一個人愉快時都難免會有酒。

    有酒,上好的竹葉青。不隻有酒,還有茶。

    酒是上官錯的,茶無疑是風無傷的。

    風無傷為何不喝酒?

    “今宵酒醒何處?楊柳岸曉風殘月!”但對於一個無家可歸的浪子,酒醒後發現自己躺在一個不知名的地方,身邊躺著個從未見過麵的女人,是何等淒涼?

    而對於上官錯卻是:酒是釣詩蟲,亦是掃愁帚。

    酒能釣詩,確是實話。李白酒後作詩,世人皆知。但酒是否真能掃愁,也隻有上官錯自己知道。

    他曾經在酒醉後說過:“世上沒有女人,我能活下去。若是沒有酒,我一刻也不想活!”

    半壺酒下肚,上官錯臉上已泛起了陣嫣紅,他道:“你準備教雲少揚武功?”

    風無傷搖了搖頭。

    上官錯叫了起來:“那你還叫他去報仇!”

    風無傷道:“我隻是想讓他振作起來。”

    上官錯又叫道:“他振作起來有屁用!還不是不能報了仇!”

    風無傷淡淡道:“仇,我可以替他去報。”

    上官錯一怔,道:“那他呢?”

    風無傷道:“我決定將他交給天知大師。”

    上官錯又喝了一口酒,道:“你為何不讓他自己去報仇,這樣他心裏會更好受一些。”

    風無傷沉吟道:“這孩子現在的責任並非報仇,而是重振雲門。”

    上官錯愕然道:“重振雲門?”

    風無傷黯然道:“當初我也是活在仇恨中,若是一個人為仇恨而活,那他一定非常痛苦!”

    上官錯懂了,若不是他父親,風無傷的確是活在仇恨中。他仍記得當初風無傷來到他們家時,情況比雲少揚還糟糕。而他剛才也看出雲少揚小小年紀居然也有殺氣,這正是仇恨所引起的。若雲少揚去了佛門中,每天受佛法熏陶,定能讓他化解、忘掉仇恨。

    上官錯突然歎了口氣,道:“看來我們以後最好別在他麵前提連雲山莊的事。”

    風無傷點了點頭,道:“所以我們現在不要問他和這件事有關的事。”

    上官錯苦笑道:“沒想到這條線就這樣斷了。”他又道:“明天我就將他送去少林寺。”

    風無傷道:“你去少林寺,我去飛鷹鏢局。”

    少林寺和飛鷹鏢局都在河南境內,離長安並不遠,隻有兩天路程。

    剛入河南,風無傷和上官錯就分手了。

    少林寺位於嵩山,是座千年古刹。

    上官錯望著這寶象莊嚴,佛法無邊的寺院,出了神。

    雲少揚此時就站在他旁邊,他已將此行的用意告訴了雲少揚。雲少揚雖不願,但為了不愧對祖宗,也就答應了。隻是仍是毫無話語。

    上官錯出神的時間並不久,隻因已有個素衣小僧打斷了他。

    小僧合什道:“這位施主遠道而來,有何貴幹?”

    上官錯道:“在下前來,是為了拜訪天知大師。”

    小僧上下打量著上官錯,道:“施主貴姓?”

    上官錯道:“免貴上官錯。”

    小僧微微頷首,不知他是否聽說這個名字,他道:“原來是上官施主,小僧這就前去稟報,請稍等。”說完轉身走入寺內。

    沒過多久,隻見一個身著淡黃色袈裟的老僧,飄然而來。

    這位老僧紅光滿麵,雙眉及頜下的胡須俱已花白。

    風迎麵吹來,胡須隨風飄散,他又仿佛是乘風而來。

    這老僧正是天知大師。

    天知大師人未到,已高唿道:“上官施主,別來無恙。”

    聲到,人已到。

    上官錯躬身道:“天知大師。”

    天知大師微微笑道:“上官施主能親自光臨,真是令敝寺蓬蓽生輝。”上官錯道:“大師言重了。”他也笑了笑,道:“倒是大師看去光彩照人,想必最近佛法又更進一步了。”

    天知大師道:“慚愧,慚愧。咱們進裏麵說去。”說完帶著上官錯和雲少揚進入寺內,他似乎隻顧與上官錯說話,忘了雲少揚的存在。

    少林寺中,殿塔壯麗,東西僧行。

    入得院內,繞過大雄寶殿,又走了片刻,才到了方丈的居室。

    天知大師已推開虛掩的門,道:“請。”

    上官錯領著雲少揚走了進去。

    屋內十分寬敞,十分幹淨。牆壁上掛滿了書畫,其中有副還是吳道子的所作。牆壁正中有個丈許大的“佛”字,“佛”字下有個蒲團,想必是天知大師平時打坐所用。

    天知大師已吩咐僧人上茶,然後指著雲少揚道:“這孩子是誰?”

    上官錯道:“雲少揚。”

    天知大師動容道:“雲莊主之子?”

    上官錯沒有迴答,隻是向他使了個眼色,示意他別在說下去。

    天知大師是何等角色,當然明白他的用意,當下又吩咐僧人向上官錯和雲少揚準備住處。

    吃過齋飯後,上官錯已將雲少揚安頓好之後,又與天知大師迴到了方丈居室。

    上官錯歎了口氣,道:“雲門之事,想必大師已聽說了?”

    天知大師淒然合什,道:“阿彌陀佛,願雲施主早歸西方極樂世界。”他又道:“上官施主為何事而來?”

    上官錯道:“我今日來,隻想大師能收這孩子為徒。”

    天知大師道:“收他為徒?”

    上官錯道:“雲老一直視我為己出,如今他長眠黃土,我現在唯一能為他所作之事,就是助這孩子重建連雲山莊。”他接著道:“可是這孩子怨恨太重,唯有身處佛門,才能令他慢慢化解,還望大師能答許。”

    天知大師道:“我佛向來普度眾生,何況昔年令尊有恩於老衲,老衲雖不才,但必定傾囊相授。”

    昔年天知大師還未修曾正果時,曾上山采藥,不慎失足跌下懸崖,後來被上官瑾所救,才未英年早逝。

    直到上官瑾逝世都未曾報恩,所以一直抱憾餘生。

    難道上官錯竟是昔年“蜀中神劍”上官瑾之子?

    上官錯黯然道:“家父對於當年之事,早已忘卻,大師又何必常記於心?”

    天知大師突然正色道:“此事對上官老施主來說雖是小事,但對老衲卻是沒齒難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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