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後。

    洛陽城是個很熱鬧的城市。

    這也是城內最熱鬧、繁華的街道。

    街道上擠滿了各式各樣的人,男的、女的、老的、少的、扶著老人的、抱著嬰兒的……

    大多數人看來都很愉快。因為他們已經過一天工作的勞累,現在正穿著幹淨的衣服,舒服的鞋子,囊中多少都有些自節儉的生活中省下來的錢,所以他們已經可以盡情來享受閑暇的樂趣。

    平凡的人往往過得很愉快——知足的人往往都過得比較愉快。

    當然還有一些人,從來都不知道工作的辛勞,自然也不知道閑暇的趣味,所以看來就有些沒精打采。

    一個人不去耕耘,就想求收獲,是永遠也不會愉快的。

    這條街道的兩旁,有各式各樣的店鋪,有的賣雜貨、有的賣茶葉、有的賣衣服、有的賣花粉……大多數店鋪都將他們最好的貨物陳列出來,來引誘路人的眼睛。

    店主們也在瞧著路上的行人,那眼色就好像行人瞧他們貨物一樣。路人的興趣在他們的貨物,他們的興趣卻在路人的錢袋。

    這些人彼此打量著,彼此微笑著。大多數人都彼此相識,隻有一個人,在這裏是完全陌生,那就是風無傷。

    風無傷現在就走在這條街道上。

    他喜歡走路,就正如上官錯喜歡喝酒一樣。

    他不僅喜歡,而且已成了他的習慣。

    飛鷹鏢局很好找,隻要沿著這條街一直走到頭就到了。

    這條街雖長,可是總會走到盡頭。

    任何路都是,隻要你堅持走下去,終點就近在眼前。

    你若是半途而廢,說不清再多走幾步,就能到達終點。

    風無傷已走到了盡頭。

    飛鷹鏢局四個漆金大字的牌匾已出現在他眼中。這四個字是武當掌門清風真人在當年嘉峪關屠魔之戰後,為其親筆所提。

    鏢局的大門是開著的,似乎做生意的大門都總是開著的,要不他早就該關門了。

    風無傷已走了進去,院中並無人,死氣沉沉,已無昔日之生機。

    風無傷的心在往下沉,他已聞到了不該在這裏,該在屠宰場才有的血腥味。

    風無傷慢慢地走著。他雖走得慢,卻始終沒有停下。

    前麵縱是龍潭虎穴,都不能令他停下。

    他隻有一直走下去,才能知道他不知道而又想知道的事。

    他沒有失望,他已看見了霍震霆。

    霍震霆並沒有死,而且活得很開心,比世上大多數人都活得開心。

    此時,霍震霆正坐在軟榻上,旁邊居然還有兩個妙齡少女在伺候著他。

    兩個當然都是足以令男人神魂顛倒,看了連睡覺都睡不著的女人。

    右邊一個女人正在為霍震霆剝葡萄,而左邊的在為他斟酒,然後霍震霆端起酒杯,仰頭就喝了下去。

    風無傷走了過去,霍震霆好像沒有看見他,那兩個女人也好像沒有看見他。

    風無傷已走到了霍震霆麵前,突然冷冷道:“霍鏢頭真有雅興。”

    霍震霆此刻好像才看見他,他道:“哦?”他似乎沒聽清風無傷的話。

    風無傷道:“我原以為霍鏢頭應……”

    霍震霆突然打斷了他的話, 他冷笑道:“是不是應該設法將鏢銀追迴來?”

    風無傷沒開口,顯然是默認了。

    霍震霆又是一聲冷笑,厲聲道:“你來幹什麽?”

    風無傷道:“我隻是想……”

    霍震霆又打斷了他的話,怒道:“我還是勸你別想,我鏢局的事與你有何關係!”

    風無傷怔住了,霍震霆一向不是輕易發怒的人。他為何怕我管他的事?難道他有什麽苦衷?

    左邊的女人又為霍震霆斟了一杯酒,遞了過去。

    霍震霆的氣也消了點,他伸出那雙修長而留著長長指甲的手,接過酒,喝了下去。

    風無傷突然一字字道:“你不是霍震霆!”

    霍震霆一怔,又怒道:“你胡說什麽?”

    風無傷指著他那雙手上的指甲,冷冷道:“這指甲不應該出現在一個經常握刀的人手上。”

    他說的不錯,這指甲的確不該在一個經常握刀的手上。

    經常握刀、劍的手,若是留上指甲,那一定會影響你出手的速度,哪怕是一點點!

    高手相爭,爭的豈非就是那一點點?

    霍震霆是何等人物,怎會犯這種錯誤?

    “霍震霆”冷笑道:“風無傷不愧是風無傷!”說完撕去了臉上的麵具,露出了本來的麵目。

    風無傷冷冷道:“”三巧神君“餘子恨。”

    這假霍震霆正是“三巧神君”餘子恨。所謂的三巧便是易容、暗器、醫術。

    風無傷其實早已在懷疑:鏢銀丟失,是鏢局的大忌,而霍震霆更不該還能在這充滿血腥味的地方如此自在。

    風無傷並沒有問餘子恨,霍震霆在哪,他知道霍震霆已是兇多吉少。他冷冷道:“你已殺了霍震霆?”

    餘子恨眼中閃過一絲憂傷,淡淡道:“我還沒那麽大本事,是歐陽勝。”

    風無傷動容道:“”斷魂刀“歐陽勝?”餘子恨點了點頭。

    風無傷道:“他不是已死了?”

    餘子恨冷冷道:“他現在也許活得比世上任何人還愉快。”

    風無傷不禁想起了黑豹的話,殺雲再天的人本來都是已死之人!

    若說世上有人能殺了雲再天和霍震霆,那這人無疑是歐陽勝!

    若是上官瑾知道對手還未死,他在九泉之下是否能瞑目?

    鏢銀被劫、雲門滅門之禍,這兩件事一定有聯係!

    風無傷道:“難道這件事是歐陽勝指使?”

    餘子恨冷冷道:“他還沒那麽大本事讓我為他做事!”

    風無傷道:“那這件事究竟是誰主使的?”

    餘子恨突然笑道:“你覺得我會告訴你?”

    風無傷一字字道:“你不說,那你就得死!”“死”字出口,一把七寸七分長的匕首就像變戲法般出現在他手中。

    這就是令人喪膽的“無覺匕首”!

    漆黑的匕首,黑得發亮!

    風無傷縱未出手,也足以令人喪膽——他最可怕的時候也就是他未出手的時候!

    因為他出手之後,對方就沒有了感覺——感覺到痛苦!可怕!

    靜寂,隻剩下唿吸聲。

    這沉重的唿吸卻比完全靜寂還令人覺得靜寂,簡直靜寂得令人窒息!令人受不了!令人要發瘋!

    左邊剝葡萄的女人,已不能再承受這種壓力,幾乎沒有人能承受!

    她驚唿一聲,唿聲中已向風無傷擊出三掌。

    這每一掌招沉力猛,掌聲虎虎,先聲奪人。誰也想不到一個女人的掌力會如此雄厚。

    任何人都可以看出她這三掌未必能擊石如粉,但要將一個人的腦袋打碎,卻綽綽有餘。

    風無傷全身都似已在掌風籠罩之下,眼看他非但無法招架,簡直連閃避都未必能閃避得開。

    誰知,風無傷既未招架,也未閃避,隻是輕輕一揮手,他出手明明在她之後,但不知怎地,她的雙掌還未沾著他的衣裳,他的一掌已摑在她臉上。

    風無傷隻不過像拍蒼蠅似的輕輕摑出一掌,但她卻殺豬般尖叫起來,一個筋鬥跌在地上,一動不動了。

    右邊斟酒的女人也出手了,她居然使的是一對判官筆。

    一對判官筆已點向風無傷“天突”、“迎香”兩處大穴。她的招式並不花俏,卻非常準確、迅速、有效!

    可是就在判官筆離風無傷不到一尺時,隻見一道寒光閃過,寒氣逼人,幾乎逼得人透不過氣來!

    風無傷的匕首已出鞘!匕首已入鞘!

    寒氣仍未散盡。

    隻聽“喀喇”的聲音,已從她喉嚨發出,她喉嚨已出現了一條細細的傷口。傷口剛出現,馬上就被寒氣所凝固。

    無血!

    “匕首無覺,封喉無血!”

    餘子恨已被嚇呆了,他從未見過有人出手如此之快!他眼睛死魚般瞪著風無傷手中的匕首。

    風無傷緩緩地向餘子恨靠近,餘子恨竟一點反映也沒有, 他赫然竟被活活嚇死!

    風無傷歎了口氣,緩緩道:“你隻要說出了這件事的主謀,本不必死。”

    他的心在往下沉,這人到底是誰?為什麽那麽多人為他做事,又甘心為他死?

    風無傷已轉身離去,他隻想盡快離開這血腥之地。

    就在他轉身的一瞬間,餘子恨的身子突然淩空一翻。就在這一刹那時,至少已有四五十件暗器飛出。

    滿頭寒光閃動,全都往風無傷身上打去!

    餘子恨明明已死,怎會突然複活?而且還能發出這麽多暗器?

    江湖中人都知道餘子恨的易容術冠絕天下,不管扮什麽就像什麽,是什麽——裝死豈非也是易容的一種?

    他不僅易容術厲害,而且全身都帶著致命的暗器,居然還能隨時都可以發出來。

    能在一刹那間發出這麽多暗器的人,天下絕不超過五個。

    能在一刹那間躲過這麽多暗器的人,當然更少了。

    而風無傷偏偏就是少數人其中之一。

    他好像早已算準餘子恨這一手,而且早已準備了對付的法子。

    暗器發出, 他的匕首已在等著。

    一道寒光閃過,卷碎了所有的暗器。寒光再一閃,餘子恨已倒下。

    他現在真成死人了!

    就在餘子恨倒下時,風無傷麵上漸漸露出一種深邃的悲痛之色。

    他不喜歡殺人,殺人時他隻覺得痛苦。

    但無論多深痛、多強烈的痛苦,他都得忍受!

    他非殺人不可,不殺人他就得死!

    這就是他的命運!也是江湖人共同的命運!

    風無傷長歎一聲,道:“我都說了你本不必死的。”

    風無傷找遍了飛鷹鏢局每個地方,卻再也沒有看到任何人——當然也包括死人。

    他不是在找霍震霆的屍體,他當然知道對方毀屍的本事,他隻想看看對方可曾遺留下小小的線索,一旦找到,他就能將整條狐狸揪出來。然而他卻失望地離開了飛鷹鏢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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