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色的夜風糾結著海麵,卷起層層波浪,接連向沙灘上推近,流連在海岸,難舍難分。濤聲響在耳際,一如海水撫摸著沙礫的呢喃,悅耳動聽。

    隔著一丈遠的距離,東野雪己眼神漠然地打量著藤井浩司,聲音平穩如常:“你想怎樣?”沒有分神去顧及哲冰。關心則亂,他明白這個道理。

    “很簡單。”藤井浩司無害地微笑,“把你的命留下。”

    “的確是很簡單。”東野雪己勾起一個淡淡的弧度,低頭玩弄著指間的指環,懷疑地挑眉:“你會放過哲冰?”他抬頭望向不遠處的哲冰。夜風將她的長發吹亂,遮住了她清秀疲憊的麵龐,看起來,她是那麽地縹緲不可觸摸。似乎不經意一瞬間就會如煙霧消散在眼前。

    “當然。”藤井浩司點頭,“隻要你別耍花招就行。這次,我可沒有埋好炸藥。”

    “耍花招?藤井堂主未免太高抬我的膽量。有哲冰在,你握著全世界最保險穩妥的王牌。”東野雪己冷冷地迴應,眉頭微蹙:“不過,在此之前,我要跟哲冰說幾句話。”

    “話別交代遺言自然是情理之中。”藤井浩司手一揚,哲冰便被人推了出去。

    東野雪己急忙上前幾步,將她扶住,仔仔細細上上下下地查看她全身,眉宇間全是掩不住的擔心。

    “雪己,我沒事。”哲冰淺笑著攥住他修長的手指,貼著他手心的溫度,涼涼的心霎時間柔軟安定。

    手指心疼地撫過她劃傷的手心,眸中滿滿的是憐惜,隨即,他捧住她的臉,親了親她的額頭,眼神明亮:“我不會讓你有事的。”

    哲冰猛地攥住他的手,語氣堅定:“雪己,不要因為我做傻事,我更不願意看到你有事。親眼看著你消失不見,有第一次,我絕對不會讓它第二次發生。你死了,我也活不了。”說完,不等他反應過來,她迅速迴轉身,與藤井浩司麵對麵。

    “用槍打中你的人是我,出主意籠絡沈涼夏的是我。沒有我,沈涼夏不會臨陣倒戈,你不會命懸一線染上絕症,她也至於羞愧自殺。始作俑者是我,與雪己無關。就算是黑道,做事也應講道理,不能殃及無辜。你該殺的人是我,請認清楚對象再開槍。”她擋在東野雪己麵前。

    “我不是三歲小孩!”藤井浩司對她話充耳不聞,冷笑道。

    “信不信由你!”哲冰麵無表情,字字清楚明晰:“從沈涼夏身上下手這一招,一眼望去便知是女生手筆。想當初,除了我,誰能感同身受一個女生為了男友的安危不惜犧牲一切的執著?我很抱歉引起了一個無辜者的死亡,但,藤井浩司,人死不能複生,你報了仇,又有什麽用?”

    東野雪己一把將她拉到身後,他已經大致明白了事情的線索,“你別聽她胡謅,”他對藤井浩司揚聲說道:“沈涼夏害怕的是東野財團的勢力,出麵勸服她的人必定是東野家的人,除了我,還有哪個人選?”

    視線在他二人身上逡巡,藤井浩司抱著雙臂,思考片刻,冷冷一笑:“為了男友犧牲一切麽?既然如此,尹哲冰,你又如何讓我不去聯想,此時此刻,為了東野雪己,你同樣可以撒謊騙人?掌管藤井堂數年,要的是誰的命,這一點,我還不至於弄混淆。”他一個眼神示意,原本持槍押著哲冰的那兩個黑衣下屬便聽令上前,將哲冰拉開。

    “哲冰!”不願鬆開她的手,但,現實在前,逼迫著他的手從她的指間滑過。

    “你到底想怎麽辦?”他望向藤井浩司,眼中是刻骨的涼意。

    藤井浩司不答,從腰間抽出一件物品來,扔給他。

    東野雪己接住,定睛看時,是一把瑞士軍刀。他疑惑地抬眼看藤井浩司,再望向哲冰,卻隻見她原本平靜的臉色霎時間無法克製地虛弱與蒼白。

    刀鋒寒光閃閃,食指輕輕在刀刃上一劃,皮膚頓時一陣辣辣地疼,著實,是一把鋒利的刀。

    “什麽死法?”他微微皺著好看的雙眉,把玩著軍刀,問道。

    藤井浩司若有所思,“看來,東野大少爺並非徒有其表浪得虛名,膽量倒不小!”他嘲諷道。

    “莫非,我跪地求饒,磕頭認錯,你就會放過我?”東野雪己揚了揚眉,眉目清秀俊朗。

    藤井浩司不跟他耗,“我要你,用你手上的那把刀,割你的腕部動脈。”他一字一頓,“夏夏的血液幹涸,我也要讓你將身體裏的血流幹流盡!”

    漫長而痛苦的死法,神智由清醒到混亂,疼痛也由清晰到遙遠,迴憶由遠至近……當他的頭腦不受控製時,浮閃在眼前的片段一定是溫暖美好的罷,那麽,他隻會對這個世界,對她,更加眷戀。果然,這才最殘忍的死亡。

    至少,他該感謝,這個女孩在他生命中的短暫停留。因為她的存在,他的迴憶不再僅僅是父親的背叛,母親的死亡,抑或,他的沉淪與無奈,終於,有了一片片的溫暖,屬於他自己的溫暖。在這一刻,他驀地能夠分神去思考她的珍貴,在此之前,他並沒有深入過多,隻是心底有一種感覺,他愛她,於是,愛就愛了,不顧一切地去追逐著,盡管其間有種種挫折,甚至生離死別,他品味著其中的艱難苦澀,以及,沒有她在身邊時的孤獨哀傷,而這些並沒能阻止他的腳步。此時此刻,在這個荒涼的海邊,生死一線之間,他終於有機會審視哲冰的意義,她似乎是開啟一切的鑰匙,促使他與黑暗的過去脫軌,也在同時,將現實與迴憶連接,給予他之前所沒有的快樂幸福,使得他的生命不再蕪雜。

    緩緩抬起左腕,握著軍刀的右手溫熱濕滑。將刀在手中轉了幾圈,他猛地握緊,卻在刀刃即將割裂血管前停住。

    脈脈地望了哲冰一眼。而她默默地注視著他,眼淚一滴一滴的從蒼白的臉上滑落。狠下心來別過臉去不再看她,他收起刀,嚴肅地與藤井浩司對視,“你保證會放了她?”

    “是。”藤井浩司應了一聲。

    “如何保證?”他不相信地問,“我隻要她活,所以,很不希望上當受騙。”

    遙遙地瞥了一眼哲冰,藤井浩司的心中一陣抽痛,原來,她的眼淚可以這麽輕易地滑落……

    並不將內心的波瀾形於色,藤井浩司收迴目光,緩緩道:“因為,我也要她活。”

    “你的死,換她的活。藤井堂向來說到做到,誠信至大。”他補充道。

    目光深邃地直視藤井浩司的眼睛幾秒,東野雪己微微一笑,“好,我相信你的保證。”

    “不過,這種方式未免過於血腥殘忍,並且,不太痛快。”他伸手指向哲冰,“你可以,想個辦法,讓她睡一會兒嗎?”他深深地凝視著她的眼睛,聲音無比輕柔幽深。

    藤井浩司一愣,隨即打了個響指,“我早有準備。”

    “我不要,雪己!!”沒精力去管太陽穴處的深黑槍口,哲冰想要掙脫,身側的人架著她的力度則大了一倍。

    很簡單粗劣的迷藥包,她拚命痛苦地想要躲開,卻還是被人捂住了唿吸。心底湧起一層層的難過,身體的,心理的,壓抑得她快要死掉。第一次,她這麽絕望,這麽無能為力,比眼看著父親跳下100層高樓還要絕望的無力,明明近在咫尺,卻隻能任由愛的人走向黑暗的深淵,自己一絲力氣也用不上……

    五年多來,她從未認輸過,任何困難麵前,都是咬緊牙關舍命堅持。她要強,不服輸,她冷漠地對待身邊的人或事,不願有過多不必要的牽絆而讓自己陷入受製於人的維穀。可是現在,她認輸了,她在意,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在意過!她的心裏眼裏,隻有雪己一個人,她隻祈求他不要死!她不在乎什麽堅持,她隻要他活著!!

    淚水簌簌地滑滿臉龐,她的思維漸漸不受控製地逃竄,肆意地放逐……

    淚眼朦朧中,她看到他深深的凝視著她,眼中落滿深情與哀傷。“在你麵前,我從來都是帥氣俊逸的形象,絕對不能被你看到我死得難看的樣子……”他邪邪地笑。

    眼皮越來越沉重,他憂傷地深深看她,“哲冰,就當……從來沒有遇見過我罷……”

    不要……

    心底逸出一絲抗拒,無力發出任何聲音。

    聲音,漸漸遠離,而她的世界,睡意襲來,完全歸於一片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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