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悅悅上學去了,張小霜一個人在家裏坐立不安。沒有了工作,心裏沒了底,她出現了從來沒有過的恐懼感。今後的日子怎麽過,她的眼前一片茫然。盡管父親說去找白雨屏,但張小霜不抱多大的希望。

    張小霜設身處地想了想,如果自己是白雨屏,也不會如此大度,答應父親的請求。大哥有了外遇,正與白雨屏鬧離婚,把人家的心都傷透了,這女人在這種時候不對你張小霜落井下石就不錯了,你怎能指望她雪中送炭!

    她打算出門去轉轉,碰碰運氣,也許會在哪家飯店找個擇菜、打掃衛生間之類的工作。她想好了,收入少點兒沒關係,隻要正點上下班就行,因為悅悅需要有人照顧。

    出門後,走上二十多分鍾,就能到朝陽街。街路兩旁商店林立,世紀精品屋、萬利電器行、達芙妮專賣店、老百姓自選商場……還有一家商店,賣的商品上都有一個“√”和幾個外國字,張小霜一直不知道是什麽意思,悅悅告訴她那是名牌,叫“耐克”。大小飯店一家挨一家,港澳美食城、韓國燒烤店、李氏牛肉麵、天府麻辣燙、北方火鍋居……除了商店和飯店,還有什麽皇後美發廳、富豪洗頭屋、伊麗莎白美容院……看得張小霜眼花繚亂,霎時間,她覺得自己好像個農村人,對這裏的一切無一不感到新奇陌生。陳育剛活著時,兩人常來這條街閑逛,即使不買什麽也逛得津津有味。育剛死後,張小霜幾乎沒來過這裏幾次,偶爾來一次,也是來也匆匆,去也匆匆,並不留意這裏發生了什麽變化。在一家服裝店的大玻璃前,張小霜看到了自己的影子,突然發現自己衣著和發式真是馬馬虎虎,與櫥窗裏身著華貴服裝的石膏模特形成鮮明的對照,那幾個沒有生命的模特正用一種高傲而冷漠的目光瞧著她……自從陳育剛死後,她的心一下衰老了許多,沒有興趣打扮自己了,也很少照鏡子。另外,育剛去世,家裏的經濟條件差也是一個原因。

    果真有幾家飯店的門前貼著招聘啟事,內容千篇一律,大同小異:招收前台服務員若幹名,相貌端正、身高一米六零以上,年齡十八歲到二十二歲之間,待遇優厚,工資麵議。相貌、身高張小霜自認為沒問題,可年齡這個條件她不具備,即使把年齡放寬到三十二歲,她也超過了。

    張小霜轉念一想,那些飯店也可能需要洗碗刷盤子的,但不一定非得貼招聘啟事,莫不如挨家進去問一問。她咬咬牙,橫下心,走進一家飯店。她鼓起勇氣找到老板,問需不需要勤雜工。那個老板用奇異的眼光打量著她,然後搖搖頭,冷冷地說:你到別的飯店問問去吧,我們的人夠用了!那態度就像富人打發乞丐似的。張小霜豁出來了,硬著頭皮又闖進了幾家飯店,盡管有的老板對人還算客氣,但沒有肯收留她的……張小霜覺得自己是一隻覓食的雞。可不真像一隻雞嘛,過去在日雜商店,就像圈在籠子裏的雞,很少為吃飯的問題勞神,現在就不同了,雞籠子沒了,雞們沒人管了,得自己出去覓食了。有一家什麽保健品商店招聘營業員,年齡要求不高,四十歲以下的女性都行。張小霜心裏一動,決定去試一試。商店的老板是個中年男人,他指著櫃櫥裏擺的一些塑料東西說,你要想幹,就賣這個。張小霜定睛一看,臉一下紅了。天哪,那不是悅悅說的“鹿茸”嗎!張小霜什麽也沒說,扭頭便走。前些日子,張小霜領悅悅上藥店買藥,悅悅發現一種粉紅色的帶杈的塑料棍棍,便對張小霜說:媽媽,你看,鹿茸,鹿茸!張小霜一看,嚇得心裏砰砰直跳,那是哪國的鹿茸,明明是用塑料做的男人的那東西!張小霜連藥也沒買,急忙將悅悅拽出藥店。出門後,張小霜的心還跳個不止,她怎麽也想象不出,藥店怎麽能公開賣那種東西。上班後,她把這件事對周姐學了,把周姐笑彎了腰。周姐告訴她,那玩意是給女人用的,有的女人的丈夫長期不在家,寂寞難熬時就買個那玩意兒救救急……張小霜寧可上街去討飯,也不敢去賣“鹿茸”!

    張小霜徹底灰心了。二哥說的不假,現在人最臭,稀爛賤,找個工作不像有些人說的那麽容易。

    張小霜不準備再轉下去了,如此看來就是轉到天黑也不會有奇跡發生的。碰了幾個釘子,她完全喪失了信心。她忽然意識到自己不算年輕了,連在飯店端盤子的資格也沒有了。如果再過個五六年,成了四十來歲的小老太太,那個蒼蠅似的曹處長還會纏著自己不放嗎。人家有權有錢,看中了你什麽,不就是年輕一點兒嗎,不就是還有幾分姿色嗎。作為女人,她覺得自己就剩這麽一點兒本錢了,如果哪一天連這一點兒本錢也沒了,那就更慘了。張小霜狠下心,決定答應嫁給老曹。隻要老曹能養活她們母女,還能給她找到工作,就算是賣身也值得。為了悅悅,她寧可和這個和癩蛤蟆差不多的男人在一張床上睡覺!

    張小霜邊往迴走邊胡思亂想著。快到家的時候,她看見樓前站著一個穿風衣的男人,胖胖的,麵色黑黑的,看樣子很像老曹。

    果真是老曹,他手裏拿著一個紙盒子,正在衝張小霜笑。一見他那種笑,張小霜的渾身就有些發冷。悅悅見過一次老曹,這孩子背地管他叫“曹操”。

    老曹問張小霜:你上哪兒去了,我在這兒等你半個多小時了。

    張小霜麵無表情地說上朝陽街了,然後反問了一句:你怎麽沒上班?

    老曹說:我去市政府開會,到那兒點了個卯就溜出來了。現在開會就是走形式,開不開沒什麽大意思!

    張小霜上樓,老曹跟在後麵。張小霜心裏盤算著,一會兒和老曹提出找工作的事,如果他答應的話,就同意嫁給他。

    進屋後,老曹脫下風衣。張小霜把風衣拿起來,掛在牆角的衣掛上,然後給老曹倒了杯開水。

    老曹坐在床對麵的沙發上,用手梳理了一下稀疏的頭發說:你的事我聽老趙說了,如果你願意的話,我可以給你聯係一個體麵一點兒的工作。老曹說的老趙,是指樓下的那個趙阿姨。

    聽老曹主動提到她工作的事,張小霜說:這事還真得靠你幫忙。

    老曹哈哈一笑:這話你說外道了不是?咱們誰跟誰呀!

    張小霜坐在床邊,不敢正眼瞧老曹,兩眼盯著地板革的花紋,低聲說:其實我的要求不高,隻要有個工作,每月開的工資能夠維持我們娘倆的生活就行了,體麵不體麵沒什麽關係……

    老曹的目光放肆地在張小霜的身上移動,從麵部到胸部,一點點往下移。他很想立刻撲上去,把這個讓他晚上睡不著覺的女人壓在身下,但他極力克製著自己,怕由於鹵莽把事情搞砸了。老曹覺得這女人是塊璞玉,如果精心雕琢修飾,定會光彩照人的。

    老曹說:你放心,你工作的事包在我身上了。我們局管好幾個公司,給你找個事做不費什麽事。可惜我們的事沒定下來,不然的話,下麵的人知道我和你的關係,不用我吭聲,就會有人主動給我辦的!

    張小霜依然低垂眼瞼,輕聲地說:那我謝謝你了。說完後,她的臉突然紅了。

    老曹問:那你怎麽謝我呀?

    張小霜的臉更紅了。她不知怎麽迴答老曹。

    老曹說:行了,咱們不說這件事了……你看你那件羊毛衫都舊了,我給你買了件新的,內蒙古產的,百分之百的羊絨。他邊說邊打開那個紙盒子,從裏麵拿出一件款式很新的羊毛衫。

    張小霜想拒絕,但沒有勇氣說出口。

    老曹拿著羊毛衫走近張小霜:我不知道你穿什麽型號的合適,你試一試,如果不合適,我馬上去商店退換。

    張小霜瞧了一眼羊毛衫,說我看差不多。老曹說還是試試吧,四百多元的東西穿上不合適有點兒可惜。聽老曹這麽一說,張小霜隻好順從了。

    張小霜隻有一個房間,她隻能當老曹的麵試衣服。她背向老曹,脫去身上的舊羊毛衫。當張小霜蜷起雙臂,將舊羊毛衫從頭上脫下時,胸部的曲線在襯衫下暴露無遺。老曹貪婪地望著那誘人的凸起處,隻覺得周身的血一下子湧到頭頂,再也按捺不住早已騷動的情緒,他猛地撲過去,從後麵抱住張小霜,雙手用力地抓住那兩堆凸起揉捏著。

    張小霜猝不及防,像被數根鋼針刺了一下,渾身的汗毛根根倒豎。她被這突然襲擊激怒了。這是一種侮辱,這是一種侵犯!她奮力掙脫老曹的雙臂,猛然轉過身來,揚起巴掌。老曹還沒明白是怎麽一迴事,已挨了一記耳光。

    張小霜眼裏噙著淚水,罵老曹:不要臉,你給我滾出去!

    老曹慌了,急忙擺著手說:別……別這樣,是我不好,怪我太衝動了。

    張小霜用手指著門:出去,滾出去!她拿起那件還未來得及換的新羊毛衫,扔到老曹的身上。

    老曹鐵青著臉,一聲不吭地走了。

    張小霜把門關上,伏在床上痛哭起來……

    老曹不會再來了。受到這種待遇,即使臉皮再厚的人也不會再來了。

    張小霜自己也不明白,本來想好了要接受老曹的,準備委身於這個男人,可不知為什麽,當老曹有了親熱的舉動,自己竟是那般憤怒,那般厭惡,甚至都有殺他的心。

    她有幾分懊悔,不該對老曹那麽絕情,那麽不留後路。其實老曹也很可憐,聽趙阿姨講,自從老曹的老婆得了心髒病,他們已經有七八年沒有夫妻生活了。而且老曹這個人還算正經,沒在外麵和別的女人做出對不起妻子的事……

    有人敲門。

    張小霜心裏一驚——是老曹?難道他又迴來了?

    如果是老曹的話,無論如何也不能那樣對待他了。

    張小霜急忙用枕巾揩去淚水,整理了一下淩亂的衣服和頭發。

    開門一看,張小霜愣了——來人竟是父親!

    張小霜叫了一聲爸,喉嚨發熱,聲音有些顫抖。

    父親發現張小霜的神色有些不對頭,關心地問:你臉色不太好,是不是病了?

    張小霜遮掩說:沒事的,我剛才睡了一覺。

    父親放心了:沒事就好。

    張小霜發現父親樣子很疲憊。

    父親說:我找到你大嫂了,說了你的事。她還不錯,總算沒卷我的麵子。你明天一早就去找你大嫂,見了她,你啥條件也別提,不管她讓你幹啥,咱都好好幹……你能找到她嗎?

    張小霜搖搖頭。

    父親讓張小霜去找紙筆。

    張小霜從悅悅的廢練習冊上撕一張紙,又找到一個鉛筆頭。父親衝張小霜一擺手說:你過來,我畫給你看。

    張小霜接過圖看了看說:這個地方我能找到,鼻子下長個嘴,邊找邊打聽唄。

    父親瞧著女兒,歎了口氣:爸老了,沒能耐了,想幫幫你,有那份心思也沒那份能力了。如果實在有別的轍,我也不會去求你大嫂的。你知道,咱們家對不起人家呀,咋好意思見人家的麵!爸要不是為了你,打死我,我也不會找人家的。你大嫂沒想到我會去找她,說爸你怎麽來了。我一聽她還管我叫爸,我的眼淚差點兒掉下來。

    張小霜問:我大嫂沒對你提大哥的事嗎?

    父親苦笑說:如果人家衝我說些難聽的話,哪怕是罵上你大哥幾句,我這心裏還好受些,可人家隻字未提,就像沒那麽迴事似的……

    眼看到中午了,張小霜要給父親做飯,老爺子說什麽也不讓,執意要走。

    張小霜把父親送到樓下,目送著父親瘦瘦高高的身影,直至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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