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天後,張小霜迴娘家去了。一是問一問二哥答應她的事有沒有結果,二是看看父母。

    二哥一家與父母住在一起。二哥驥超怕二嫂嶽敏,張小霜給二哥起了個俄國名——帕其諾夫(怕妻懦夫)。

    母親正在廚房裏擇菜,見張小霜來了,問悅悅怎麽沒來。張小霜說悅悅讓她老姑領著玩去了。母親說,悅悅她老姑那閨女不錯,可比你婆婆那個有人味兒。

    二嫂嶽敏下班了,可二哥還沒迴來。母親對張小霜說:你二哥下班從來就沒個準兒。

    二嫂看見張小霜來了,什麽也沒說,走進自己的房間把門關上。

    母親衝二嫂的房間撇撇嘴,小聲對張小霜說:不管下班多早,從來都不做飯,總吃現成的!

    張小霜邊幫母親擇菜邊等二哥。

    張小霜問母親:我爸呢?

    母親說:誰知道死哪兒去了,八成是買晚報去了!鬥大的字認識不了一笸籮,還硬裝大文豪!

    張小霜對母親說了商店黃攤的事,母親說她知道了。

    老太太歎了口氣:唉,你真讓操心。那天你二哥迴來一說你們商店黃攤了,晚上我說啥也睡不著了。我問你爸,小霜這孩子的命咋就這麽苦呢……

    聽母親這樣說,張小霜心裏一酸,眼淚奪眶而出。她怕母親看見,急忙用手背揉了揉,掩飾著說:媽,這韭菜是誰買的,這麽辣眼睛!

    母親沒注意到張小霜流淚,依然嘮叨著:你們幾個都不讓我省心,你大哥和你大嫂鬧離婚鬧好幾年了,你大哥堅決要離,你大嫂死活不吐口,就這麽拖著,分居好長時間了……唉,啥是小孩子了,眼瞅著都是扔四十奔五十的人了!

    張小霜好久沒見到大哥大嫂了,尤其是大嫂,大概有兩年沒見到她了。關於大哥驥良和大嫂白雨屏鬧離婚的事,張小霜不太清楚是怎麽迴事,聽母親說好像是大哥在外麵有了個女人。如果是那樣的話,大哥也太不應該了。

    張小霜幫母親把飯做好了,二哥還沒迴來。父親嘴急,買迴晚報看了一會兒,見飯好了,就張羅吃飯。母親說等一會驥超,父親說等他幹屁,這小子準是上哪兒灌馬尿去了……

    吃飯時,張小霜盡量慢慢咀嚼,為的是不發出聲音;夾菜時小心翼翼,極有分寸地用筷子夾一點點,像個受氣的小媳婦。她這樣做,是怕引起二嫂嶽敏的反感。前幾天,張小霜帶女兒悅悅迴家,吃飯時,二嫂說悅悅這孩子吃飯愛吧唧嘴,這毛病得改改。悅悅夾菜時把湯灑到桌子上,二嫂瞧見了,厭惡地皺了一下眉……也許是神經過敏,她總覺得二嫂的眼睛在盯著自己。為了驗證自己的感覺是否準確,她抬頭瞧了一下,果真與二嫂的目光相遇。

    二嫂的目光冷冰冰的,冷得讓張小霜心裏直激靈。

    張小霜在桌前坐不住了,隻吃了一小碗飯就放下碗筷。

    母親問:吃飽了?

    張小霜點點頭,起身迴父母的房間了。

    若不是為了等二哥驥超迴來,張小霜早就走了。本來她是不想吃這頓飯的,說悅悅在家沒人管。母親說悅悅不是讓她老姑領去了,能讓孩子餓著嗎。父親說你在這兒對付一口得了,省得迴家再做,麻麻煩煩的。張小霜說什麽也不肯上桌,二嫂冷冷地說:讓你吃你就吃唄,也不管你要飯錢!張小霜非常勉強地坐在了桌前。她上學時學過一個成語,叫“嗟來之食”,當時不明白是什麽感覺,現在她知道了,這種嗟來之食比吞藥還難。

    父母還在老房子住時,張小霜經常迴娘家,絲毫用不著看誰的臉色,如果趕上吃飯,不用父母吭聲,端起飯碗就吃,有時還連吃帶拿。那時二哥二嫂沒房子,在外麵租房子住。後來,二嫂聽說父母的房子要拆遷的消息,明修棧道,暗渡陳倉,借口孩子將來能上重點中學,花言巧語哄騙老人,把他們一家三口的戶口落在父母的戶口上。迴遷後,父母分了個兩室一廳,二哥二嫂搬迴來了,投資一兩萬元錢裝修了房子。這一來,家裏如同經曆了一場政變,一夜之間,主人變成了二哥二嫂。門難進,臉難看,飯難吃,家的溫馨減少了,多了幾分冷漠。從此,張小霜就沒有了迴娘家的感覺,沒有什麽急事,一般情況下不迴來。

    張小霜迴娘家次數少了,父母心裏明鏡似的明白是怎麽一迴事。父親私下對母親說,他現在最後悔的是兩件事:一是迴遷時不該同意老二搬迴來,請神容易送神難,現在你想把他們攆出去就不容易了;二是沒能阻止老二兩口子裝修房子,結果這地板一鋪,門窗一包,就讓人家篡權了,弄得閨女迴家都不仗義了。老爺子憤憤地說:她嶽敏哪天敢對小霜撂臉子,我就敢把她的地板拆了,把她電視機扔到樓下去。母親責怪父親說:你也就是說說而已,我就不信你敢拆地板、扔電視!父親被母親將了一車,不吭聲了。母親歎了口氣說:小霜少迴來也好,姑嫂總見麵,還有舌頭不碰牙的?咳,從古到今,姑嫂之間有幾個能相處好的?嶽敏沒和小霜掰臉就算不錯了。

    二哥還沒迴來,張小霜眼看天色暗下來了,有些坐立不安。

    父親說:你別等他了,那個玩意兒說話沒個準,他在北京說話,你得上南京聽去!

    張小霜說:二哥那天說他認識一個開娛樂中心的老板,讓我上那兒去打工……

    父親說:酒喝多了他啥話都敢說,他說他認識克林頓你也信?

    張小霜沒吭聲,她覺得二哥不會騙她的。憑良心說,二哥對她還是挺關心的。

    二哥迴來了,喝得醉醺醺的,一見到張小霜就說:你的事辦妥了,明天就上班!

    張小霜聽二哥這麽一說,驚喜地問:真的?

    二哥拍拍胸脯:我辦事,你放心!就這點兒小事,一個電話,三分鍾搞定!

    母親說:你還沒說是啥地方,幹啥活,就讓你妹妹上班?

    二哥說:玫瑰園娛樂中心,那個老板和我的關係不錯,我一開口他就答應了。

    母親說:驥超,我一聽這個中心那個中心就犯尋思……你不是讓你妹妹當“三陪”吧?

    聽老太太這麽一說,二哥笑得前仰後合:媽你真逗,你老人家能不能不鬧……就小霜這樣的當“三陪”?她不夠料!都快四十的人了,當“三陪”,要是倒退十幾年還差不多!

    父親不用好眼色瞧著二哥,二哥渾然不覺。

    二哥說:其實你們那是老腦筋,將來“三陪”也是正當職業。我聽人講,報上都登了,有的地方開始向“三陪”收稅了,這就等於承認“三陪”是合法存在的……

    父親聽了不順耳,罵二哥:放你媽的屁,你說的報紙是國民黨的報紙吧!

    二哥說:信不信由你,反正人家在報上看見了。

    母親說:你們爺倆真是的,除非不說話,一說話就吵個沒完沒了。

    二哥說,那個娛樂中心的工資低點兒,一個月三百元,雖然少點兒,但管三頓飯,這飯錢也頂上一百好幾十元了。

    母親說這活還中幹,三百多元加上飯錢,也頂上四百多元了。樓上那個姓李的小媳婦,在冷飲加工廠上班,一個月就開二百多一點兒。

    張小霜也覺得這工作挺可心,但聽二哥說娛樂中心的上班時間是早八點到晚十點,立刻猶豫了:這麽晚下班,悅悅沒人照顧……

    母親說:這下班也太晚了——實在不行的話,讓悅悅上我這兒來住。

    張小霜說:住個一天兩天可以,時間長了也不是個事,你這兒離悅悅的學校太遠了……

    她這樣說隻是個借口。悅悅上學遠近是次要的,關鍵是二嫂嶽敏看不上悅悅,孩子受委屈不說,弄不好還會把父母牽扯進去。如果二嫂和父母鬧掰了,日子就難過了。就是這個班不上,忍痛失去這個好機會,也不能給老人添麻煩。

    二哥看張小霜有些猶豫,皺了皺眉:你就不能把悅悅扔給她奶奶?張小霜苦笑著搖了搖頭:悅悅她爸沒了後,那老太太對我們娘倆就像外人一樣!

    二哥罵了起來:操他媽的,那老x太太就是欠收拾!

    張小霜說:二哥,讓你白費心了,我再想別的辦法吧。

    二哥惱了:你這辦的是啥事呢,說不去就不去了?我給你找這個工作容易嗎,我他媽的求爺爺告奶奶,拐了多少個彎,還掏錢請給咱辦事的人喝酒……我一個小工人,辦成這種事容易嗎?不容易!

    聽二哥這麽一說,張小霜真覺得對不起二哥,鼻子直發酸:二哥,我實在是沒辦法……

    二哥來勁了,擺擺手:這年頭什麽最臭?人最臭,就像市場上的大白菜一樣,稀爛賤!你沒看“焦點訪談”嗎,說有的地方招掃馬路的還要文憑、挑長相呢……算了算了,以後你的事我再也不管了!說完,一轉身迴自己屋裏去了。

    張小霜猛地用手捂住臉,低下頭去。

    父親見狀,立刻火了,衝著門口嚷了起來:你不管拉倒,也沒人非讓你管!

    母親急忙把門關上,低聲責怪父親:你嚷嚷啥,讓嶽敏聽著多不好?不管咋說,人家驥超也算是盡到心了。

    父親仍然氣唿唿地說:他不是不管嗎,他不管我管,我找白雨屏去!

    母親驚訝地問:找小霜她大嫂?

    父親說:我聽說她大嫂的盒飯店辦得挺紅火,手下有十多個工人呢,讓小霜上她那兒去,咋的也能給碗飯吃!

    母親歎了口氣:雨屏這孩子肯定挺恨咱們家的,有二三年沒來咱家了。驥良那個不是人的東西,做出那種缺德事,對不起人家雨屏,現在你咋好意思厚著臉皮去找人家!

    父親說:雨屏咋的也能給我這老頭子一個麵子,不管咋說他們兩口子還沒散夥,我現在還是他的老公公嘛。就算她不給我麵子,把我卷了迴來,那又能咋的,我的老臉能值幾個錢……

    張小霜走時,外麵已經黑了。

    樓道裏沒燈,父親拿著一支手電筒在後麵為她照亮。

    父親說:明天一早我就去找你大嫂,如果她給我麵子,我馬上通知你。

    父親把她送到樓下,當張小霜走出了三四十米,迴頭一望,見父親仍拿著手電筒在目送著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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