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李乙在家裏氣得磨牙一無所知的李綺節, 心安理得的繼續逍遙快活。


    沒有長輩束縛,兩個本來就屬離經叛道的人愈加肆無忌憚,整天吃了睡睡了吃,安安心心躲在房裏貓冬。


    外麵大雪紛飛, 屋子裏溫暖如春,趁著年底盤賬,孫天佑把這些年的家底全部給李綺節過目。


    李綺節沒有一點做當家太太的自覺, 並不準備插手孫天佑的生意往來。各地掌櫃約齊上門交賬那天,孫天佑特意命人在房裏添了一道屏風,讓她在屏風後麵旁聽,她聽是聽了,但從頭到尾沒有吭聲, 隻一一記下各人的名姓, 按照今年的收益和往年的規矩, 定下該給每個人什麽樣的封賞。等女眷們向她拜年時, 一一敷衍過去,假裝聽不懂她們的試探和討好。


    她不曾對李乙坦白自己私底下的經營,但無需對孫天佑隱瞞,雖然孫天佑恐怕早就知道得差不多了,但她仍然挑了個時間, 把自己名下的產業如實告訴孫天佑。


    他對她推心置腹, 論情論理,她都該有所表示。免得留下隱患,徒增煩惱。


    孫天佑笑嘻嘻道:“我早曉得花相公是你的大掌櫃, 那些是你的嫁妝,你愛怎麽辦就怎麽辦,就是不要太勞累了,我還想托娘子你幫我管賬呢。”


    李綺節不置可否,她暫時隻想專心料理自己的生意。孫天佑知道她的喜好,讓她自由出入內外院,四處搜羅筆記小說供她消遣,給了她最大限度的尊重和理解,她願意投桃報李,不幹涉他在外麵的生意往來——當然,前提是他沒有任何逾矩行為。


    兩人的感情再好,也得給彼此留下私人空間。


    雖然男主人和主婦每天蜜裏調油,無心張羅家中內務,但規矩和章程是固定的,又有張嬸子和寶珠幫襯,府裏的各樣事體進行得有條不紊,井井有條。除夕前夜,各樣大菜已經準備妥當,年禮都往各處送過,各院換了門神、桃符,領了寺裏求來的“福”字,丫頭、婆子們從庫中取出積年的金銀器皿,擺在案前,各院各屋都打掃幹淨,裝飾一新。


    孫府的仆從不多,除了阿滿是從小服侍孫天佑的,剩下的阿翅等人原本是在市井流連的乞兒,跟隨孫天佑後,也多是幹一些跑腿、打聽消息的活計,府裏略顯冷清。至於丫頭、婆子,大多是人牙子送進府的,還沒來得及在孫天佑跟前留下什麽深刻印象,李綺節問他怎麽準備安排院子裏的丫頭,他一頭霧水,半天想不起丫頭們的名字。


    “府裏的事你說了算,隨你調停。”


    有了孫天佑這句話,李綺節沒有客氣,趁著過年最忙的時候,借口內院人手不夠,迅速把自己帶來的陪房安插在幾個最要緊的地方,尤其是門房、灶房和采買幾項,全都換上她的心腹。


    門房是自己人,她就能掌握府裏所有人,尤其是孫天佑每天的行蹤出入,不用踏出內院一步,輕鬆掌握全府動靜。


    灶房和采買油水豐厚,而且涉及各方各麵,自然也得由自己人主掌。


    在孫府過完年,孫天佑和李綺節立刻收拾行李鋪蓋,迴李家陪長輩們鬧正月,等到二月間夫妻倆返迴縣城,李綺節已經不動聲色地完成新婦上任三把火的任務。


    孫府原先的丫頭、婆子還來不及反應,府裏已經徹底變天。


    李綺節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把內院裏裏外外把持得鐵桶一般,她不準備管孫天佑外麵的事,但內院的所有事情必須聽她調派,容不得一點輕忽。


    李綺節的身份改變,孫天佑擺明了會支持她的任何決定,花慶福不必再遮遮掩掩用書信向她請示,頓覺身上的壓力小了不少,時不時到孫府來拜望。


    這天花慶福領著夥計把去年酒坊的一部分盈利送到孫府,順便告訴李綺節,楚王世子要求李子恆他們隨他上京進諫萬歲。


    李綺節他們怎麽推廣蹴鞠,終究是小打小鬧,世子一出手,才是見真章。


    她盼著世子能早日推動朝廷頒下恩旨,但事關以後的整個布局,必須謹慎從事,“各地藩王世子不是不能離開封地嗎?”


    花慶福笑道:“上頭下來的旨意,命世子護送貢菜進京,聽金長史說,大約是有什麽封賞。”


    皇帝都快去地底下和他老爹團聚了,怎麽可能還有心情封賞一個清閑藩王,而且封賞的最佳時機是過年,現在年早就過完了。


    李綺節猶豫再三,皺眉道,“想個辦法推了此事,或者尋個由頭拖延進京也行。”


    花慶福訝異道:“進京向萬歲爺爺獻藝,不是好事一樁嗎?”


    李綺節搖搖頭,愈加肯定楚王世子在這個時候進京很可能前途叵測,“等過個一兩年再說。”


    花慶福見李綺節麵有憂色,沒有多問,轉而道:“金長史說,世子很喜歡咱們酒坊的雪泡酒。”


    李綺節冷笑一聲,閻王好見,小鬼難纏:“每個月往金府送的禮物再厚三成,但雪泡酒的配方絕不能給他。”


    如今雪泡酒已經成為武昌府、瑤江縣兩地百姓的心頭好,是士子們趨之若鶩的待客珍品,配方一旦流傳出去,和那些有家族做後盾的老派士紳打擂台,李家幾乎沒有任何勝算。


    花慶福點點頭,“還好楚王府如今不是金長史一個人說了算,咱們的禮數盡到了,他一時也不能拿咱們怎麽樣。”


    李綺節眼皮一跳,“金長史遇到麻煩了?”


    花慶福道:“深宅大院多醃臢,何況是藩王府,少不了勾心鬥角。”


    楚王老態龍鍾,世子也不年輕,光是世子底下的兒子、孫子、重孫,算起來差不多有幾十個,小小一座藩王府,各有心思的貴人們,正是樹欲靜而風不止,隨時隨地可能鬧得沸反盈天。


    這些事離李綺節很遙遠,但不知怎麽的,她心裏隱隱有種感覺,金長史在藩王府受挫,背後可能有金薔薇的手筆。


    金薔薇去年曾有幾筆數量巨大的收購采買,李綺節略微聽到一些風聲,以為她在暗中對付李家,所以特意留心觀察了一段時日,結果卻發現金薔薇想要對付的不是李家,而是金家。


    什麽叫胳膊肘往外拐,金薔薇金大小姐如是。


    縣裏幾乎人人都曉得金薔薇和繼母不和,而她的繼母是金長史的親戚,金薔薇陷害金長史,應該是為了有朝一日能徹底除掉背景深厚的繼母。


    知道金薔薇放棄向李家求親,對自己並無加害之意後,李綺節沒再暗中繼續窺探金薔薇。


    現在李綺節不得不佩服金薔薇心誌堅韌,那時候她幾乎花了上萬兩銀子,也沒能起到任何效果,大把大把銀子砸下去,連聲水花都聽不見。金長史在藩王府的地位依舊穩如泰山,根本沒有要倒台的跡象。沒想到最後還是被她撬開一絲縫隙,影響到金長史在楚王父子倆心中的地位。


    想到這裏,李綺節不由暗自慶幸,還好金薔薇個性十足,一聽說她可能有意中人,立馬收手不再向李家施壓,戾氣太重的人,惹不起,隻能躲啊!


    撇開金長史岌岌可危的王府第一人的名頭不提,兩人又談了些別的事,花慶福說起金長史來年的整壽,和李綺節商量該給金長史送什麽禮物賀壽:不管金長史會不會被對手打倒,他現在仍然是在王府裏說一不二的長史官,不是他們這些平頭百姓們能怠慢的。


    窗外一陣腳步聲,丫頭打起簾子,孫天佑踱步進屋,身上的素絨氅衣帶著風雪的痕跡。


    今年比往年冷,雨雪格外多,官員們已經開始動員百姓修理溝渠,防止農田被淹。


    花慶福連忙起身。


    孫天佑向他頷首示意,越過書案,脫下氅衣,走到李綺節身旁,非要擠在她身邊烤火,“武昌府那邊送來一筐好菜薹,你不是嫌這個幾月菜太油膩,吃得不香甜嗎?午間讓他們炒一盤菜薹,換換口味。”


    武昌府的菜薹?


    花慶福心念一動,他剛剛還在和李綺節說貢菜的事呢,孫姑爺竟然能買到一筐貢菜?


    李綺節含笑嗔道:“誰說一定想那個吃了?”


    夫妻兩個低聲說笑,屋裏的氣氛為之一變,霎時鳥語花香,溫馨甜蜜。


    花慶福老臉微紅,瞅準機會,告辭出門。


    走到廊簷底下,寶珠從頭來追上來,“外邊雪大,路上泥濘,花相公腳下仔細些。”雙手捧著一件顏色輕軟的鬥篷,“這鬥篷是從南洋那邊傳來的,不畏羽雪,水打不濕,三娘讓我拿來給花相公換上,花相公常常在外走動,須得注意保暖,傷風感冒可不是鬧著玩的。”


    花慶福連忙推辭:“聽起來就曉得是稀奇東西,我哪敢穿?”


    寶珠捂嘴低笑,“您現在可是三娘最倚重的人,您不敢穿,誰敢穿?花相公快別客氣了。”


    花慶福半推半就,穿上鬥篷,小心翼翼攏著衣角——怕被化雪的泥水弄髒,迴頭望一眼書房的方向,丫頭正好打起簾子出來倒水,孫天佑和李綺節仍舊挨在書案前敘話。


    一個絮絮叨叨,眉飛色舞,說到高興處,還手舞足蹈起來。另一個神態悠然,邊打算盤,邊偶爾插嘴說上兩句,夫妻相得,琴瑟和諧。


    和美的小夫妻花慶福不是沒見過,但似乎沒有一對能像孫天佑和李綺節這樣,相處得如此自然融洽,他們倆既像兩小無猜的小兒女,又像無話不談的知己朋友,彼此扶持,就如兩顆並肩而立的樹木,一樣的挺拔俏麗,風姿出眾。


    孫天佑和李綺節定親的時候,花慶福並不意外。


    當時為了躲過金家的催逼,李乙急著為李綺節定親,他頭一個瞧中的,是孟雲暉。


    那個才識淵博的孟家少爺似乎早就對李綺節暗有情意,所以孟家很快和李乙定下口頭約定。


    這事是瞞著李綺節談妥的,別人都以為李綺節不知情,但花慶福知道,孟雲暉和李綺節兩人都心知肚明。


    孟雲暉年歲越長,城府越深,不知道他對這樁婚約持什麽態度。倒是李綺節沒有猶豫,直接找李大伯求助,暗示自己的拒絕之意,李大伯不點頭,李乙一時有些犯難,加上孟雲暉的先生極力反對,事情最後不了了之。


    孟雲暉之後,李乙還相看過其他人家,他甚至還想過要和花慶福結親,花慶福知道自己兒子的斤兩,沒有去李綺節跟前碰釘子。


    楊天保自私怯懦,把和花娘廝纏當成理所應當的文人風流,孟雲暉因為先生的反對和擔憂自己的前程而打退堂鼓,李南宣把全部心神放諸在完成父親的遺誌上麵,大哥李子恆仍然天真懵懂,不懂情愛責任為何物……李綺節隻從這四個小郎君身上,就能認清時下大多數少年兒郎們的本性。


    孫天佑沒有楊天保的幹淨出身,沒有孟雲暉的過人才華,沒有李南宣的出塵姿容,但他有勇氣和恆心,他知道自己要的是什麽,懂得在麵臨抉擇時該怎麽取舍,並且極其果斷利落,從不把別人的看法放在心上。


    花慶福隱隱約約覺得,唯有這樣的人,才能打動李綺節。


    事實證明他的猜測不錯,李綺節最後果真和孫天佑喜結良緣。而她並沒有看走眼,新婚不過數月,她整個人的氣色和神采都變了許多。


    在花慶福看來,以前的李家三娘氣質迥異旁人,但免不了畏手畏腳,不能行動自如,就像一顆蒙了灰塵的寶石,隔了一層灰蒙蒙的膈膜,一般人難以看出她的與眾不同。現在那層多餘的灰塵正被孫天佑輕輕拂去,現出寶石原有的璀璨光芒。


    不得不說,孫天佑給予李綺節的種種愛護和寬容,有些出乎花慶福的意料。


    他知道孫天佑對李綺節一往情深,但隻把那當做是少年兒郎純粹的向往和愛慕而已,可如今看來,孫天佑的感情遠比他想象中的還要豐沛深厚。


    聽說孫天佑的生意夥伴曾故意灌醉他,想套他的話:“幾日不見,當刮目相看。以前誰不知道你孫九郎人憎狗厭,沒人願意搭理?如今呢,縣裏那些小嬌娘們都羨慕弟妹得了個好夫婿,做夢都想嫁給你呢!”


    孫天佑半醉半醒,似乎想起在家中等候的李綺節,忽然吃吃傻笑:“那是因為你們不曉得三娘對我有多好,不然,你們肯定得數落我配不上她。”


    狐朋狗友們追問李綺節到底有什麽獨特之處,讓他像偷了金山銀山一樣沾沾自喜、洋洋得意?


    孫天佑醉意朦朧,腦筋仍然清楚精明,“我又不是傻子,娘子的好處,我自己知道就夠了,要你們多事?”


    不論旁人怎麽用言語諷刺挑撥,或是刻意引導,他隻是摸摸微笑,再不肯多說了。


    自那以後,李家的長輩們對孫天佑的態度軟和了許多,李乙甚至還破天荒的主動關心孫天佑,邀他去武昌府登樓祈福。李子恆向來隨心所欲,感情來得快,去得也快,也很快擯棄對孫天佑的防備,和他稱兄道弟,親熱和睦。


    不知道李綺節有沒有發覺,她現在說話行事,和先前有些不一樣,笑容更多了,舉止更自然了,而這一切的改變,一半是因為她脫離家庭束縛,自己當家做主,氣度自然而然會發生改變,另外也和孫天佑的默默支持離不開關係。


    花慶福撐著傘離開孫府,臉上也不由自主揚起一絲微笑,如果不是確信孫天佑不會多心,李綺節不可能一次次把他叫進孫府商談事情,也不會讓丫頭寶珠直接表達對他的關心嗬護。以前他按著李綺節的吩咐辦事時,心裏總有些七上八下,擔心哪天李綺節會扛不住壓力,礙於名聲,放棄苦心經營的所有事業,從此退居閨閣。


    現在他不必再為自己的東家是個婦人而覺得羞於啟齒,以後,也不用替李綺節提心吊膽。


    雪後的菜薹脆嫩鮮甜,光靠著一盤清炒菜薹,李綺節足足吃了兩碗堆得冒尖的白米飯。末了,連菜湯都不放過,一股腦倒進青花小瓷碗裏,拌成湯泡飯,把剩下的米飯吃完。


    孫天佑看她吃得香甜,自己也跟著胃口大開,吃完一整隻燒鴨,“寺裏的菜薹年年上供,機會不多,我打劫別人的,才搶到一筐,早知道你這麽愛吃,該多買點的。”


    李綺節吃得太飽,不敢歇午覺,在房裏走來走去消食,“再好吃的東西,吃多了也會膩煩,有那一筐足夠了,過幾天等雪停了,地裏肯定有新鮮菜蔬吃。”


    她剛吃完飯,走了一會兒,身子漸漸發熱,幹脆脫了外麵大衣裳,隻著淺藍交領襖、杏黃百褶裙,站在火盆前暖手。別致的墮馬髻低垂在頸邊,鬢邊一枝金絞絲燈籠簪子輕輕晃動,流光閃爍。


    孫天佑吃飯的時候,就被燈籠簪子搖曳間映照的光芒吸引,像被貓爪子撓了一下,有些心癢難耐,洗了手,悄悄走到李綺節身後,忽然一個猛撲,把人攬進懷裏。


    李綺節一聲驚唿,捶他的肩膀:“剛吃完飯,安生點!”


    孫天佑嘿嘿一笑,把人抱進裏間,按倒在層層疊疊的錦被間,伸手替她取下發髻間的簪釵,挽起一束長發,繞在指間,細細嗅聞,“好,不鬧你。今天跑了不少地方,累著了,你得陪我睡會兒。”


    語氣聽起來頗為委屈。


    房裏伺候的丫頭是經過寶珠、張嬸子和李綺節一層一層選拔挑選出來的,相貌不突出,嘴巴不甜美,但是絕對聽話老實,聰明本分。眨眼間輕手輕腳收拾走盤盞碗碟,走得利利索索。


    房裏隻剩下兩人,唿吸交纏在一起,莫名讓人覺得安心。


    孫天佑原是想摟著李綺節好好歪纏一下,剛躺倒在溫軟的錦被上,眼皮陡然發沉,不一會兒竟真的睡著了。


    李綺節輕歎一聲,翻身坐起,把眉眼間隱隱現出幾分疲累的孫天佑搬到自己膝蓋上,小心翼翼取下他頭上的網巾,替他按摩額角和頭皮。


    孫天佑在夢中發出一聲舒適的喟歎聲,迷迷糊糊道:“三娘……”


    李綺節輕輕答應一聲。


    他皺了皺眉頭,又接著叫:“三娘……”


    李綺節俯身,紅唇在他耳邊翕動,吐氣如蘭,柔聲道:“我在這兒呢,哪兒也不去。”


    孫天佑咂咂嘴巴,放心沉入夢鄉。


    李綺節盼著雪停之後迴李家探親,誰知大雪一直沒停,稀稀落落像是要下個沒完。農人們天天發愁,往年這個時候,已經春耕播種了,今年怎麽不見晴日頭?


    縣城金家。


    金薔薇從外麵迴來,觀音兜帽和大紅撒花綢麵鬥篷上落滿雪花。


    “大郎一大早去楊家了。”


    丫頭荷葉為金薔薇解開係帶,脫下鬥篷,往她手心裏塞一隻小巧的鏤花手爐,迴轉過身,仔細撣掉銀灰撒花綢麵錦緞白狐領鬥篷上的水珠,細聲細氣道,“說了午飯不迴來吃。”


    金薔薇眉峰輕蹙,金雪鬆嫌楊天保無趣,兩人交情一般,天寒地凍的,他近來怎麽總往楊家跑?


    荷葉奉上熱茶,道:“表小姐來了。”


    話音剛落,丫頭掀開富貴牡丹團花布簾,唐鴿和唐瑾兒攜手進屋,齊聲道:“表姐!”


    金薔薇挑起眼簾,淡淡道,“你們來了。”


    金薔薇性情乖僻,除了最溺愛的胞弟金雪鬆和表哥石磊以外,對誰都一副冷冷淡淡的模樣,唐鴿和唐瑾兒早就習慣了。


    不顧金薔薇明顯的疏冷之意,兩人湊上前,“表姐,你是不是和李家三娘很要好?”


    金薔薇眉頭輕皺,直接道:“不用吞吞吐吐的,想幹什麽?”


    被她冰冷的眼風一掃,唐鴿和唐瑾兒忍不住打了個激靈。


    唐瑾兒悄悄打量表姐的房間:房裏隻有一張架子床,一張案桌,四把圈椅,兩張板凳,一架屏風,床上衾被單薄,懸著青白床帳,幾案上隻有一隻銅爐,供著金薔薇和金雪鬆生母的牌位,一應器物都無,猶如雪洞一般,清冷素淨。


    這位表姐向來乖戾,說話做事橫衝直撞,直來直往,全憑自己心意,敢指著繼母的鼻子罵她是蛇蠍惡婦,敢和自己的生父當麵對質。


    生怕金薔薇一怒之下拒絕自己的請求,她不敢再迂迴婉轉,帶著幾分刻意的討好,小聲道:“聽說李三娘有個哥哥,生得格外俊俏,他最近每天會到縣裏的羅秀才家去讀書……”


    話說到一半,她臉上已經緋紅一片。


    唐鴿拉拉她的手,替她把剩下的話說完,“表姐,你們家是不是有間成衣鋪子在花枝巷?”


    羅秀才的宅院就在花枝巷,緊鄰金家的成衣鋪子。


    唐瑾兒緊張道:“我們就想看一看他,什麽都不做!真的,表姐,你不信的話,可以讓人看著我們!”


    李綺節成親時,金薔薇前去賀禮,不過她在內院,沒和在前院迎客的李南宣打照麵。李家的賓客交口稱讚李南宣的人品風度,她當時聽了一耳朵,沒怎麽往心裏去。


    聽唐瑾兒和唐鴿提起,才想起李家確實有個相貌俊俏的少年郎君。


    “我帶你們過去。”


    反正隻是兩個剛滿十歲的女娃娃,不用避諱,隨她們胡鬧罷。


    唐瑾兒和唐鴿齊聲歡唿,笑得尖牙不見眼。


    金薔薇對唐瑾兒和唐鴿的舉動頗為不屑,長相不過是虛幻的外物,值得為一個皮相不錯的陌生人,這麽興師動眾嗎?


    然而,等登上二樓,親眼見到在間壁院子的樹下讀書的李南宣,任是金薔薇早就心有所屬,還是不得不公正道:眼前這位小郎君,果然生得極標致。


    成衣鋪子的二樓堆著滿倉的貨物,隻有一間略微寬敞些。店裏的夥計事先搬走幾箱礙事的存貨,還沒來得及打掃,唐瑾兒便把人都趕下去了。


    兩位小娘子穿著體麵的綢緞衣裳,也不嫌房裏灰塵多,趴在窗沿上,盯著院子裏的李南宣,足足看了一刻鍾。


    唐瑾兒臉上一副癡態,含羞帶怯,附在金薔薇耳邊道:“表姐,你說,他聽得見我們說話麽?”


    金薔薇移開眼神,淡淡一笑,沒有說話。


    唐鴿笑嘻嘻道:“我不曉得李郎君聽不聽得見,要不我大聲一點,喊他試試?”


    唐瑾兒連忙去捂唐鴿的嘴巴:“哎,別別別,別嚇著他了。”


    唐鴿“嗯”了一聲,難得沒有嘲笑唐瑾兒。


    唐瑾兒也沒在意,兩手絞著淺絳色交領窄袖湖羅夾襖下麵連著的朱紅衣帶,臉頰生暈:“別看他生得頎長,其實年紀不大。”


    李南宣確實長得高挑,因而愈發顯得清瘦伶仃。也不曉得他到底是哪裏長得好,明明眉毛是眉毛,眼睛是眼睛,鼻子是鼻子,穿著一身極簡單的茶色袍衫,站在一棵挺拔遒勁的老樹下,手裏捧著一本裝訂成冊的手稿,眉目安然,舉止斯文,便有說不盡的俊俏憂悒。


    仿若清朗夜空中浮的一點星光,清奇俊秀,英姿蘊藉。


    唐瑾兒心口狂跳,握著金薔薇的手,越捏越緊。


    金薔薇疼得微微蹙眉,抬頭去看唐瑾兒,等看清她臉上的神情時,一時不由怔住:十歲的小娃娃,不知憂愁滋味,應該不會真的對李南宣心生愛慕吧?


    唐鴿沒有發現唐瑾兒的失態,一麵含情脈脈注視著樹下的英氣少年,一麵伸手推了推唐瑾兒,“噯,他比表哥還生得俊,是不是?”


    說著話,飛快地睨金薔薇一眼,“嘿嘿,表姐別生氣,表哥是咱們縣數一數二的俊,和李南宣的好看不一樣。”


    唐瑾兒點點頭,“可不是。”


    三人眼見著李南宣合上書本,轉身進房,隻留一個林木蕭蕭的孤瘦背影。


    唐瑾兒和唐鴿收迴戀戀不舍的眼神,互望一眼,正要開口說話,卻聽對麵一陣窸窣,俄而傳來一陣竊笑。


    唐瑾兒連忙伸頭去看,原來對麵不曉得是哪家閣樓,似乎是個酒肆,那正對的軒窗半啟,幾個麵色白淨的小娘子正摟在一起,嘰嘰喳喳,品評李南宣的相貌風度。


    唐瑾兒不由跌足恨恨道:“哎呀呀,了不得,還是叫她們曉得了!李南宣從此不得清淨也!”


    作者有話要說:  上章被鎖了,從來沒開過車,第一次壯膽子寫,不知道怎麽控製,重新修改過,刪除了部分內容,加了一點點內容。能不能看到沒拉燈的部分,全靠緣分。


    另外前段時間爸媽的病情反反複複,每次轉院都檢查出新毛病,年紀大了以後,渾身是病,這個病還沒治好,另一個地方又出問題了,以至於醫生直接說隻能好好控製調養,不可能治愈,生活壓力和各種問題堆積在一塊,壓得喘不過氣來,所以更新也一直時斷時續的。逼自己靜下心來寫,寫完之後都不知道自己寫了什麽,再看看別人的文,覺得自己寫的東西完全是一堆渣渣,看到批評文章的評論,更是羞得抬不起頭,信心被打擊得徹徹底底,好幾次都覺得寫不下去了,但是一想到還有人在等更新,又覺得自己罪大惡極,現在隻希望能夠讓所有人有個圓滿的結局,就算寫出來的是渣渣,也要堅持寫完。


    更新不穩定,真的非常抱歉,沒想到現在竟然還有堅持追文的讀者,你們真的是這世上最可愛的大天使!謝謝你們的包容,希望自己能夠慢慢進步,以後寫出更好的文來!


    這段時間評論可能都沒時間一一迴複了,不過每條評論都有看,真的非常感謝大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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