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陣細碎的腳步聲從遊廊轉角處傳來,半夏匆匆走進庭院, “貴主, 相王,楊知恩在外求見, 有要事稟告大王。”


    裴英娘如夢初醒, 有種終於能喘口氣的感覺。


    李旦笑了一下,鬆開絲絛, 勾起她的指尖,繼而整個拉住她的手。


    寬大的手掌握著搽了鳳仙花汁的指頭, 他指腹粗糙的繭子和她細嫩的手背摩挲, 溫熱酥麻。


    裴英娘下意識掙了兩下, 沒掙開。


    李旦攥著她的手指,像是擔心她跑了一樣,抓得非常緊。


    “躲什麽?”察覺到裴英娘的躲閃, 他皺了皺眉,清俊的麵孔霎時嚴肅了幾分。


    誰都可以畏懼他, 唯獨她不能!不管是現在,還是以後他暴露出心思, 英娘不能疏遠他!


    他沒有想過其他可能, 如果事情超出他的掌控,他不知道自己會做出什麽瘋狂的舉動。


    他剛才還溫柔似水,陡然間麵色陰鬱,身上散發出一種危險森冷的氣息。


    裴英娘有點心虛,她隻是覺得自己長大了, 不好意思被李旦拉著手而已呀……


    向來溫和儒雅的李旦,怎麽會突然發怒,甚至隱隱暗藏暴戾?


    她眉尖輕蹙,小聲說:“阿兄,你抓疼我了。”


    語氣惶惑不安,但她看著李旦的眼神仍舊信任親近,幾年朝夕共處,李旦是她最信賴、最倚重的兄長。


    李旦對她那麽好,不會朝她發脾氣。


    聽到她委屈的抱怨,李旦怔了一下。


    他臉色陰沉,久久不吭聲。


    裴英娘心裏七上八下的,雖然篤定李旦會消氣,但還是有點忐忑。


    她歪著腦袋看李旦,像以前惹他生氣之後討好撒嬌時一樣,杏眼飛快眨動,“阿兄,你別……我真的不躲了!”


    她揎拳擼袖,把自己的雙手塞進李旦手心裏,視死如歸,大義凜然,“隨便你抓好了。”


    李旦沉默了一會兒,壓下心中翻騰的念頭,求而不得的苦澀和歡喜交雜在一塊兒,說不清是什麽滋味。


    現在和從前不一樣了,阿娘和阿父不會阻止他,她不再是他的妹妹,以前痛苦的壓抑和辛酸的隱忍,盡可拋卻。


    他花了幾年光陰走到這一步,已經比他預想中的順利多了。


    李旦緩緩合上雙目,再睜開時,眼神清明,嘴角微微勾起,終於露出幾點笑意。


    雖然淡淡的,但總比剛才那副山雨欲來的樣子要好。


    裴英娘悄悄鬆口氣。


    李旦握住她的手,力道微微放鬆了些,“是我不好。”他頓了頓,捧著裴英娘白皙纖細的手,捏了幾下,柔聲問,“疼嗎?”


    裴英娘搖搖頭,不疼不疼,她隻是故意說疼嚇嚇他而已。


    李旦低聲笑了笑,袖子一抖,把一塊色澤淡黃溫潤、紋理猶如水波的玉飾放在她掌心裏,美玉雕鏤成雲朵的形狀,淺黃中泛著一抹靈動的湖水綠,“拿去嵌冠。”


    “喔。”裴英娘呆了呆,後知後覺地點點頭,原來李旦是要送禮物給她啊。


    早點拿出來多好!害她不得不靠裝傻賣萌安撫他突如其來的怒氣,十幾歲了還嘟著嘴巴說話,她真的很難為情。


    也就在李治和李旦麵前這樣了,當著半夏、忍冬,阿福、阿祿和其他管事、長史的麵,她說一不二,從容穩重,幾百號人被她管得服服帖帖,別看她年紀小,她也是很有威望的!


    裴英娘低頭欣賞玉飾,指尖時不時戳一下雲朵上的細紋。看樣式和顏色,和她要戴的道冠很相稱,連大小、紋樣都很契合,難為李旦會注意這樣的小事。


    他總是這樣,不聲不響為她打算籌謀。


    李旦望著裴英娘發根底下一截潔白柔嫩的脖頸,目光幽深。


    兩人一時相對無言。


    程長史和其他使女早就默默退開了。空氣中暗香浮動,幾隻粉白蝴蝶圍著彩繪欄杆翩躚,微風過處,落英繽紛。


    “我走了。”李旦輕輕握一下裴英娘的手,再鬆開,“一個人住這裏,害怕嗎?”


    李治、李令月遠在蓬萊宮,他要迴隆慶坊。她才十幾歲,乖順懵懂,其他事情能處理得井井有條,但在某些事情上,她總是很遲鈍——執失雲漸的心思她一直沒看懂,直到阿父揭破,才恍然大悟。


    天子近衛,國公府的繼承人,斬殺數百敵首的年輕將軍,一而再再而三耐心為她奔波,那點心思,外人早就看出來了,隻有她以為執失雲漸是個熱心腸的好人。


    這樣的小十七,剛剛長大了一點,就要離開親人,一個人管理偌大的永安觀,觀裏仆從雖多,但下人終究是下人,所有事都得由她自己應對。


    令月出閣,尚有薛紹護著,英娘呢?


    她這麽小,這麽乖,與世無爭,隨和散漫,被人哄騙了怎麽辦?


    剛才李旦拉著她的手,靠得那樣近,近到能看見她眼瞳裏清晰的倒影。她身上有若有若無的幽香,他是個成年男子,又對她心懷綺思,感受到她的嬌軟纖柔,幾乎控製不住。


    雖然他盡量勉強克製,但身體的反應不由人,氣息肯定早就亂了。


    可她一點防備都沒有,仰著一張如花似玉的臉,笑意盈盈地望著他。


    她沒有抹胭脂鉛粉,膚色天然,雙頰生暈,唇色鮮紅,墨黑發絲間有淡淡的茉莉花香,胸脯微微鼓起,青襦紅裙勾勒出日漸豐滿玲瓏的身姿,剪水秋瞳,明眸善睞,眼波流轉之處,勾得人心蕩神搖,不能自持。


    她已然是個能喚起別人心底**的俏麗女子,卻對此一無所知。


    隻要李旦想,他隨時可以吻下去。


    一手攬住她細瘦的腰肢,一手抓住她纖巧的皓腕,輕輕鬆鬆就能把她抱個滿懷,桎梏住她的動作,任意輕薄,為所欲為。


    她力氣小,絕對反抗不了。


    李旦眉心微擰,心底愈發焦躁,如果不是為了給裴英娘一個更名正言順的身份,減少別人的非議,他現在就想把她接到隆慶坊去。


    有他在,誰都不能欺負她。


    夜裏她害怕了,他可以把她摟在懷裏細聲安慰。白天他們一起用膳,吃完飯,他抱著她一起看書或是練字,他不會管著她,她想偷懶的時候,隻要朝他撒撒嬌,他可以放棄所有原則。她平時喜歡的東西,吃的喝的玩的用的,他全都準備好了……


    李旦捏緊雙拳,不能再想了,再想,他怕自己忍不住,會嚇壞她。


    “我不怕。”裴英娘嫣然一笑,眉眼微彎,“觀裏這麽多人守著我呢!阿兄不必擔心我,阿父的人,你還不放心嗎?”


    李旦揉揉她的發頂,輕聲說,“我留下幾個扈從給你差遣,不管發生什麽事,立刻讓他們去隆慶坊報信,我隨時能過來。記住了嗎?”


    裴英娘點點頭,想了想,口裏重複一遍:“我記住了。”


    李旦抬腳踏出迴廊,走出幾步,忽然迴頭,皺眉問:“那些南人呢?”


    聽說裴英娘接待了一批南來的學子,還把他們留在醴泉坊住,那些人不會還在永安觀吧?


    裴英娘哭笑不得:“自然是搬出去了。”


    她是出家修道的女冠,盧雪照他們如果不搬走,天曉得明天會傳出什麽香豔流言來。


    李旦低低嗯一聲。


    裴英娘亦步亦趨跟在他身後,把他送到道觀門外,像模像樣行了個道家人的禮節,“阿兄慢走。”


    李旦跨鞍上馬,迴頭看她一眼,揚起長鞭,“迴去吧。”


    裴英娘目送他離開,直到他和護衛們的身影轉過街角看不見了,才轉身迴後院。


    蔡四郎在垂花門前等她,“貴主,抓住了五個死士,十二個打聽消息的探子。”


    裴英娘挑眉,她在南方一帶安排了許多人手,商隊走遍大江南北,專門用金銀換取各地的物資,然後采買瓷器、絲綢和茶葉,同胡人交易,動作越來越大,瞞不了人,朝堂上下不知有多少人盯著她的動靜,永安觀周圍有探子是正常的事。


    但是她出宮頭一天,竟然有死士上門刺殺她?


    誰心思如此歹毒,又或者說誰恨她恨到骨子裏,非要置她於死地?


    她想了幾個嫌疑最大的人,又一一否決,蹙眉問:“能查到背後指使的人是誰嗎?”


    蔡四郎搖搖頭,“死士之所以成為死士,個個都是亡命之徒,查不出什麽。”


    “那就把他們扭送去大理寺或者長安縣縣衙。”醴泉坊屬於長安縣管轄的範圍,裴英娘記得長安縣縣令也給她送來幾十盆牡丹,“剩下的探子別輕易放走,問清楚他們的主子是誰。”


    禮尚往來,她也給那些人送點小禮物好了。


    蔡四郎屈身應是,目光不經意間落在裴英娘的手上。


    方才他站在遊廊另一側,看到相王抓著她的手,她好像掙紮了兩下,兩人僵持了好久。


    他眉頭輕皺,清秀的眉眼蒙上幾分陰冷,相王是不是在欺負貴主?


    清脆的馬蹄聲迴蕩在巷曲間。


    街邊的坊民看到一匹匹膘肥體健的壯馬飛馳而過,寶鈿金鞍,籠頭鬧裝在日光下閃耀著奪目光澤,知道是王公貴族經過,不敢衝撞,紛紛躲遠了些。


    楊知恩以為使女進去通報以後,應該很快能看到郎主,沒想到郎主耽擱了好一會兒才出來,他立刻迎上前,把公主府的動靜一五一十說了。


    李旦反應平靜,他早料到會有這一天。


    常樂大長公主的急病,駙馬趙瑰驚馬摔傷,全是他下的手。


    作者有話要說:  大家不要奇怪為啥旦旦哥突然變得強勢,之前為了符合規定刪除了大段大段旦旦哥的心理活動,現在終於可以光明正大寫了,之前一直委屈了旦旦哥……


    另外今天刮狂風,鎮上全停電了,不知道下午會不會來電,如果晚上沒有二更,會補到明天早上的更新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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