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晚,沸騰的林子裏飄蕩著羚羊肉的香味,幾千位即將出征的勇士在林子裏搭起帳篷,燃起篝火。

    咪依嚕縱馬衝進樹林:“阿媽----!”

    梅葛端來一大竹籮牛羊內髒喂給歡天喜地的倮倮:“阿媽和聖母西嫫去給生病的曲珍大媽行巫(治病)去了,一會兒就過來。”說完就拉著咪依嚕進了一個帳篷,她早為阿妹準備了一大銅盆洗澡水。

    氈帳外,人們的歡笑聲在火影裏搖曳,梅葛把咪依嚕脫下的虎皮批肩上的血漬細心地一一擦洗幹淨。見一柄短劍,就問:“咦!這麽精致的短劍,是誰送給你的?”

    “阿姐,您別問,以後我會告訴您的。”

    待咪依嚕洗完澡,穿上潔白的羊皮斜襟短褂和新的百褶裙,梅葛就耐心地給她編許許多多漂亮的發辮。咪依嚕望著牛毛氈上阿姐優雅的剪影出神。

    梅葛阿姐不僅是白狼氏部族裏最嫵媚動人的姑娘,而且有著一種與生俱來的善良天性與智慧,在每次阿媽出門遠遊時,她以母親一樣慈愛的胸懷悉心照顧著兩個阿妹。源於對愛情的忠誠,她始終保持著她那位阿夏(情人)的神秘身份,盡管對這位阿夏的猜測成了牧場上阿哥們熱衷談論的話題。事實上,她所堅持的這種方式,避免了她那位阿夏因貼近美麗而招致的殺身之禍。

    而似乎與她美麗善良的惠質無緣的出自於昆明人血統的驍勇特性,一樣在她身上彰顯無疑。當她在山林裏獨自遭遇一頭比她還高大許多的黑山熊時,她豪無畏懼地拾起身邊的枯樹枝與黑熊搏殺,最後黑熊的皮子成了她炫耀勇武的披肩。所以她是咪依嚕心目中一尊最完美的女神,就連她的一舉一動都成了咪依嚕按樣效仿的模本。

    “阿姐,我什麽時候才會有您這驚鴻般迷人的風姿呢?”

    “等到我的阿妹心中藏有一個阿夏的時候,白狼氏所有的阿哥們都會為她而瘋狂的。”

    “我要象您一樣,集美麗、善良、智慧和勇敢於一身,要用鮮血來染紅我的全身,成為此次征戰中的英雄。”

    “聽說這次由聖母西嫫和畢摩(男巫)拖倮統帥軍隊出戰,你和阿媽都不參戰。”

    “為什麽?沒有赫赫戰功,我將來如何成為能信服部眾的聖母,如何成為素來崇尚勇武的昆明人心目中的首領?”

    “你別激動,等一下聖母西嫫會和你說得很詳細的,哪能聖母和聖女同赴一場不可逆料結局的戰事,阿媽不是也不去嗎?”

    “……”

    “好了,等一下聖母來了,我就說:聖母西嫫呀!您看您把我的小阿妹氣得……小鼻子一歪一歪的……嗬嗬!好了好了!你沒聽到嗎?山歌已經唱起,琴弦已經撥響,阿哥阿妹的腳發癢。快走,跳舞去,好多小夥子等著你呢!”梅葛一把拉起阿妹。

    “阿姐,您那位神秘的阿夏(情人),他也去嗎?”

    “他也去,和我一起,用熱血來捍衛我們的牧場。”

    帳篷外已聚集了好幾個小夥子,急不可耐地打著口哨,一看見兩隻金孔雀鑽出來,就拉起她們擠進舞圈。

    歌聲如潮舞如海,醉倒大山撼動地。遠征前的英雄兒女們,盡情地歡唱,恣意地縱情;眉目暗許後,就急匆匆地拉扯著鑽入濃密的樹叢。林間的蟲兒放聲高鳴,生怕有人聽到情人們的呢喃低語;天上的月兒遮住臉龐,不讓過客偷窺戀人們的纏綿依戀。

    一個高大的阿哥拉著梅葛阿姐,影子一樣從咪依嚕的身旁掠過。咪依嚕因為心煩不讓她參戰的事,對衝她而來的山歌毫不理會,也不顧及有人不斷地在撓她的手心示愛。瞟見阿媽和幾個老臘摩(女巫)畢摩(男巫)們在喝酒談笑,她象小鹿一樣蹦跳過去,撲在阿媽懷裏。

    老臘摩朵西高興地說:“嗬嗬!聽說我的小母狼射中了一隻大花豹的雙眼。”

    “那算什麽,阿姐還赤手殺過一頭黑山熊呢!”

    “可是我的小馬鹿也已長成一隻兇猛的小母狼了呀!”

    “快過來讓我看看這隻可愛的小母狼。”聖母西嫫把咪依嚕拉過來坐在自己的膝上,喜愛地摸著她寬大的盆骨。

    咪依嚕高興地摟著聖母西嫫:“聖母西嫫,我為什麽不能參加這次出征?”

    “你和你阿媽要組織昆明湖一帶的白狼氏部眾西撤至鹿城(今雲南楚雄)、弄棟(今雲南姚安)一帶。”

    “我們為什麽要西撤?”

    “剛剛得到消息,在楚軍攻占朱提(今雲南昭通)、堂狼(現雲南會澤、曲靖一帶)後,有大批的百越人隨後遷徙而至。龍且氏和堂狼氏昆明人所遭遇的隻是他們的前鋒部隊,原來的估計完全錯了,我們所要麵對的是一隻龐大的、有著嚴密步驟的遷徙大軍。”

    “百越人為什麽要南遷?”

    “百年來,在楚國的北方崛起一個強大無比的秦帝國,羽翼豐滿後就揮師南下,令中原各諸侯國膽顫心驚。他們已將毗鄰麽些氏和烏倮氏昆明人的巴蜀(四川盆地)一帶納入了其版圖,又攻占了楚國的首都郢城。楚國為謀求齊國出兵抵抗秦帝國,將占有楚國半壁江山的越地(長江三角洲)割讓給了齊國。臨近大海的越地就成了齊、秦及各國交戰爭奪的中心。由於累經各國戰亂的塗炭,肥沃富饒的越地成了一片焦土。一批有為的楚國將領就率領越人中的百越人舉族南遷。”

    “聖母西嫫,人們為什麽要打仗?”

    “當一個民族越來越強大時,她就需要通過戰爭來奪取更多的土地,繁衍更多的後代;而戰敗的民族在曆經艱辛的大遷徙後,也需要通過戰爭來奪取一塊供自己生存的土地。戰爭是每個民族獲取生存權利的唯一方式。咪依嚕,在麵對戰爭時,你一定要記住,一個首領不但要驍勇、敏捷,還要有冷靜的頭腦和溫良的性情。”聖母深邃的目光透過黑暗,仿佛看到遠方熊熊燃燒的戰火。

    咪依嚕和聖母西嫫之間有著一種更深的惺惺相惜之情,她們肩上同樣扛著不可承載之重的部族命運,促使她們都不能率性地決定自己的言行、愛情、甚至生死。因而也共有著別人所不能理解的諸多辛酸與無奈。咪依嚕伏在聖母西嫫的肩上,淚水恣意地衝刷著她娟秀的麵龐。

    西嫫為咪依嚕抹去淚水,把一個隱喻著多子母腹的小葫蘆係在她的腰間:“這是聖母祖阿央白送給你的,她說小母狼早行過了成年禮,現在也該發情了。對於我們母性血緣的部族而言,生存條件的惡劣和繁殖後代的艱辛,決定了我們必須以不斷繁盛增長的人口來麵對戰爭、瘟疫和其它各種災害,別無選擇;因而繁殖能力強的姑娘才能受到人們的尊崇。特別是對於一個首領來說,這尤其重要。”

    清晨,人們站在小土包上為遠征的健兒們送行。這些縱馬馳騁於天地間的精靈,總相信戰爭是他們顯露英雄本色的好機會;就連倮倮(母虎)也昂著高傲的頭顱,隨梅葛阿姐一起出征。

    目送著一個個矯健的身姿從身旁馳過,咪依嚕在猜想,哪一個是可以用生命來保證阿姐平安歸來的那個人呢!

    一騎戰馬衝到她麵前:“連遠飛的大雁也會駐足聆聽的山歌,都未能讓您稍解風情;那麽,用濺滿鮮血的征衣,掛在您的窗前,能否讓您開啟幽閉的心扉呢?”不等她迴答,小阿哥就俯下身,粗魯地捏了一把她的胸部。

    旁邊的曲珍大媽狠狠地抽了粗率的小阿哥一馬鞭:“實際的行動比精美的說辭要高尚很多。”

    小阿哥嘻嘻哈哈地騎著馬跑開了。

    咪依嚕羞澀地捂著疼痛的胸口,笑望著他俏皮的背影遠去,她並不想責怪他的魯莽。

    “他叫莫阿切,是聖母西嫫最小的兒子。”曲珍大媽詭秘地笑著。

    “莫阿切!你可要完整無缺地迴來,哪怕你膽小瑟縮,沒有沾染上一滴敵軍的鮮血,你也要迴來站在我的麵前。盡管小時候你頑皮淘氣,常惹我生氣;可你比起那些站在我麵前就麵紅語塞、對我拋過去的山歌也忘了應對的小阿哥們來說,畢竟勇敢地闖到了我的麵前。”咪依嚕呢喃自語。

    人們漸漸散去,咪依嚕獨自坐在那個小土包上,解下腰間的短劍撫摸把玩。短劍的劍刃是玄鐵鑄的,蛇一樣彎彎曲曲;銅柄上鐫刻著精細的花紋,鑲著雞血石和綠鬆石小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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