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塘裏搖曳的暖意裝滿了整間木楞屋,臘摩(女巫)朵西手裏拋著一個紡錘在紡木棉線。咪依嚕偎在阿媽懷裏,雙腳悠然地輕拍著地麵。

    “阿媽,您是不是把阿妹留在黑井(在今雲南祿豐)學煮鹽去了?”

    “現在麵臨著不可預測的戰事,我們得加緊鑄造兵器。我把西波留在青蛉河(今雲南大姚)和老畢摩(男巫)們學習煉銅。”

    “您是想把阿妹培養成象您一樣睿智的臘摩(女巫)吧?”

    “我的西波到是聰明伶俐,但是她那身體……唉!我遍訪老臘摩畢摩,殫精竭慮研究的巫(醫)術也沒能讓她的身體強壯起來。我們昆明人是一個在苦難中掙紮起來的民族,所以祖先給我們定下了一套近乎冷酷的成人禮來磨練後代們堅強的意誌。我是真擔心西波經受不了成人禮的考驗哪!”

    “阿媽不用擔心,阿妹有著同您一樣堅韌的心智。您有三個驕傲的女兒:一個美麗非凡、一個肩負使命、還有一個聰慧無比。連林中的鳥兒都在議論說,老臘摩朵西是昆明人中最睿智、閱曆最豐富、最受人崇敬的臘摩。”

    “林中的鳥兒是在說,我的咪依嚕嘴巴比蜜還甜。”

    “阿媽,您到過楚國,您能告訴我,為什麽在他們那裏,人和人會不一樣嗎?”

    “人和人本來是一樣的,可當人們無法抑製自己貪念的時候,就會占有別人的財富諸如土地、牛羊、房屋、甚至自由和相愛的權利以及生死的權利。所以人和人就變得不一樣了。有的人擁有很多,有的人卻一無所有。”

    “連牛羊都有相愛的權利,為什麽人要占有別人相愛的權利。”

    “因為占有了別人的一切就擁有了一種極其邪惡的名叫權力的東西。”

    “權力是什麽東西?”

    “權力是一種占有別人一切,包括財富、自由、愛情甚至生命的能力,它能改變和掌握別人的命運。”

    “權力有什麽用?”

    “擁有權力的人可以通過不斷的積累和與別人的欲望交換而獲得更大的權力。”

    “那權力最大的人是什麽樣子?”

    “權力最大的那個人,端坐王國中心,版圖內所有的東西都屬他所有,包括人們自願修建的一座小橋或一間房子;以及風中花香的氣息和人們飲用的水。他憑自己的喜好或憎惡來決定王國內所有人的命運。”

    “看來權力的確是一種極端邪惡的東西。那被剝奪相愛權利的人是怎麽生活的?”

    “被剝奪相愛權利的人,往往躲在陰暗的角落裏渲泄他們扭曲變態的愛欲;並策劃可怕的陰謀來奪取權利。”

    “太可怕了!我們昆明人會不會變成這樣?”

    “在楚國時,我也帶著這個疑問遍訪靡麽(楚國女巫)卜麽(楚國男巫),他們都說楚國所建立的人和人不一樣的等級社會,是源自於人們無法抑製的貪婪欲望,是一種曆史的必然。在曆經九死一生迴到故鄉後,一位勤奮好學的年輕畢摩(男巫)告訴我,西方的孔雀王國(印度),在三百年前出了一位被稱為釋迦牟尼的聖人。他告訴人們,人的貪欲是可以通過不斷自省而使其最終幻滅的;他還預言在他滅度後五百年,人們將淪入欲望循環的罪惡旋渦,有幸的人才能得到一種名叫佛法的參悟方法。”

    “您提到一位年輕畢摩,一定是您的第一位阿夏(情人),先和我說說他。”

    “嗬嗬!我的小母狼開始發情了!”

    “好阿媽!您快和我說說您和他的事,快說說!”咪依嚕紅著臉催阿媽。

    “那個激起我對孔雀王國甜蜜暢想的人,其實是一個膽小的家夥。在我前往孔雀王國的頭一天晚上,直到星星和月亮在昆明湖裏跳起了歡快的舞蹈,他還是沒有勇氣對我說點什麽;連和我站得太近,他都會臉紅心跳。我隻好鼓起勇氣對他說:‘雖然我在前往楚國之前就已經行過了成年禮;可到現在為止,還從來沒有品嚐過人間歡愛的滋味。您能給我一次鐫刻永生的記憶嗎?’……那是一次倉促而魯莽的體驗,我至今無法迴憶起它的滋味來。這就是一個潛心追求學識的人所要麵臨的孤寂和無奈。”

    咪依嚕打斷阿媽的話:“可事實上他並不是一個膽小的人,當一隻兇猛的母虎咬斷他一條腿時,他用獵叉插進其咽喉,並以殘缺的肢體和猛虎緊緊纏絞在一起,隨其瘋狂地奔走於山溪澗流之間,最後母虎流盡鮮血而亡。他以過人的膽識為自己爭取了生存的權利,還把本可炫耀他勇武的虎皮和母虎的幼崽倮倮一起送給了我的梅葛阿姐----一個有著他的血統,和與他如出一轍的驍勇無畏的人。”

    “小母狼用鼻子也能嗅出阿媽的秘密來,嗬嗬!”

    咪依嚕捧出一個瓦罐,給阿媽倒了一竹筒蕎麥酒:“阿媽,我們遊牧遷徙的時候常能見到來自孔雀王國的婆羅門教和佛教僧侶,拄一根竹杖、帶一條狗到葉榆(雲南大理)附近的雞足山崇聖修行,覺得他們很神秘和詭異。姑娘們更喜歡西方行商們帶來的一些璀璨奪目的黃金、碧玉;光彩耀人的寶石、海貝。那些行商也喜歡我們潔白而不容易受汙染的木棉布(史稱桐華布或蘭幹細布)和自巴蜀馱運來的色澤絕倫的錦緞。我自小就對西方那個崇尚佛教的孔雀王國有著神奇的向往。您和我說說您的西行之路好嗎!”

    老臘摩接著說:“抱著對西方神秘古國的無比神往,渴望喝一口傳說中能讓人產生無邊廣大智慧的恆河水,揭開生命的無窮奧秘;我堅定地踏上了西行之路。到了乘象國(在今雲南保山、騰衝以南),那個西方天國已在不遠的地方等著我;然而慘烈的戰事讓我不得不滯留了下來。在那裏,我生下了我和畢摩拖倮的孩子,你的阿姐小梅葛。”

    “乘象國是什麽樣子?”

    “乘象國是一個孟高棉人建立的以女性為尊的優美國度。不過由於曆史上,我們祖先從北方大草原南遷到這片紅土地上時,曾將她們驅逐到桐華(今雲南保山)、滇越(今雲南騰衝)以南,因此她們對我並不友好。幸運的是在接下來的日子裏,我的巫術治好了許多人的病。善良的乘象國女主答應了我一個請求,把來自孔雀王國一個被羈押的僧侶賞給了我。”

    “您是說一個僧侶,一個來自西方的僧侶?我的身上流著他的血?是嗎阿媽?”

    老臘摩呷了一口酒,娓娓講述往事:

    “他信奉的是佛教的第一大護法神----大黑天神,一尊以智慧的光輝逾越了性別界限的女神。由於他所傳講的神明名叫摩訶迦羅,人們就尊稱他為摩訶迦羅。他法名叫蒙苴陀,是孔雀帝國的創立人阿育王的第三個兒子。他為了追尋夢幻中的金色駿馬,放棄了王位的爭奪,循著聖者的腳步而來;把苦修路上所經曆的災難當作是對意誌的磨練和對前世罪惡的補償。

    他給我描述的孔雀王國是一個神明與權力同在、智慧與陰謀伴生的真實國度。在他們眼裏,我們才是生活在天堂裏的精靈。釋迦牟尼的大弟子迦葉尊者就因熱羨我們這片靈性的紅土地而轉世現身於浪穹(今雲南賓川)的雞足山。那是一位從佛祖一個拈取鮮花的動作中體味出人生真諦的得道者。

    我帶他上了雞足山,他開設講壇時出現了奇跡,包括當時白狼氏的聖母阿央白和蒼狼氏的聖母朵麽在內的許多昆明人,自遙遠的他方趕來聆聽西方聖音。他將自己的參悟心法向人們廣為傳講;我攜著年幼的梅葛成了他最忠實的追隨者。

    應當時的聖母阿央白之邀,他到白崖(現雲南祥雲、彌度)傳授佛法。在他到來之前,白崖聚集了有史以來最多的昆明人;人們以最誠懇的方式迎接他的到來。令人驚奇的是,幾乎所有的臘摩畢摩都從銅鼓的太陽紋上卜算出,在接下來的幾天將會出現傳說中彩雲南現的奇觀。

    在他宣講完畢之後,我和他走了幾天幾夜去登臨哀牢山的頂峰,希望能有幸成為親眼目睹五彩雲霞的人。

    當波濤般奔湧遠接天際的群山被我們踩在腳下時,太陽從雲間縫隙射出萬束彩色光芒。五光十色的雨點撒落在我們身上,隨著視覺的移動我們仿佛升上了天堂。赤、橙、黃、綠、紫五彩雲霧魔幻般變換著色彩,沁過群峰,時而繞著我們雙足而過,時而掠著我們的腰間飄遠。他激動地念起了佛咒;而我,激越地對著大山懷抱放聲長嗥,大山迴饋我金屬般優美的迴響。

    我驚訝地發現,我的木棉布百褶裙在五彩雲霞裏閃耀著夢境般的細碎光芒。我動情地亮起渾圓曠遠的歌喉,和群山對唱能融化冰雪的情歌;扭起比水波還要柔軟的腰肢,擺動比彩虹還要絢美的百褶裙;在天堂之顛踏起輕靈的舞步;優雅舞動的雙手和裙擺拂撩著擁我而來的雲霞。我成了天堂裏最動風情的女神!”

    咪依嚕有點喘不過氣來,趕緊給阿媽加滿了一竹碗酒。“後來呢?”

    “他猛然抱緊我,歇斯底裏地撕扯我的衣服,連那條經千針萬線縫製的百褶裙也無可幸免地成了飄落山穀的碎片。我女神般完美的身軀就赤裸地站在彩色雨霧中,接受他近乎瘋狂的愛撫。……那一夜,他用他猩熱的體溫,為我抵禦了高山夜晚的酷寒。”

    老臘摩端起竹碗一飲而盡:“記住,千萬不要喚醒睡夢中的人。”

    “喚醒了會怎麽樣?”

    “他認為這是由於他迷戀色相而種下的一個足以毀掉他一世苦修的惡果;因此將會墜入無間地獄,經受上蒼永世的責罰。我永遠無法明白,男女之間的歡愛,怎麽會成為無可饒恕的錯誤甚至罪惡。唉!男子就是這樣,由於他們永遠無法體驗生育的痛苦和喜悅,所以他們不能深刻體會女子麵對生活的艱辛和哺育後代時通靈般的快慰感受。”

    咪依嚕從阿媽縱橫滄桑的臉上拂去辛酸記憶中擠出的淚水:“阿媽!我是在美麗的石頭城出生的,是嗎?”

    “是啊!他迴雞足山閉關自省去了,我就攜梅葛迴到了故鄉鹿城(今雲南楚雄),那座鹿兒們寄寓歡娛的石頭城堡。由於我常年奔波遠遊,又不食葷腥,所以生下你後奶水特別少。我的路西阿姐擠來鹿奶給你喝,你吧唧著小嘴喝得笑咪咪的。後來你就不要我給你喂奶了,總喜歡小鹿圍著你嬉戲,讓母鹿輪流著給你喂奶。聖母祖阿央白和聖母西嫫自白崖來看望我們,見你愛喝鹿乳,就給你起名咪依嚕,立你為聖女,臘摩畢摩們沒有一個不讚成的。”

    “咪依嚕!讓人重獲靈魂的‘咪依嚕’,我喜歡這名字。阿媽!畢摩拖倮是什麽時候從夜郎國(今貴州境內)迴來的?”

    “他是五年前才迴來的。由於夜郎國是秦楚兩國交戰的中心,使他未能如願到達楚國;也一直因受阻於戰亂而不能迴到闊別已久的故土。嗨!再見麵的時候,已經是相逢一杯老酒,淚裏笑談風雲的兩個豁達老人了。”

    “就是說您還有過一個阿夏,告訴我好嗎?我想知道西波阿妹為什麽小小年紀就有如此明豔可人的容顏。”

    “貪婪的小母狼是想讓阿媽把一生的記憶全部翻出來晾曬一遍吧!”

    “總不會一次值得迴首的經曆也沒有吧?”

    “那個僧侶曾經告訴人們,每個人都能找到一種適合自己的修煉方法,使自己在冥冥之中把每個意念翻出來進行審視推敲。每個念想都會因經不起審視而在瞬間幻滅,自己的貪念會在這種參悟之中漸漸湮滅,從而能夠見識深藏於欲望背後的自在本心。

    可對於一個激揚著青春活力的年輕臘摩來說,欲望的魔障會在每個不眠之夜遊移體內,並烈火般地炙烤著我;素食和所有的信條都無法遏止它的突然降臨。而當天國的霞光惠及徘徊於天國門口的我時,那個給我指引天國之路的人,卻讓我塵封多年的欲望以最為龐大的聲勢複活。

    所以呀!自從生下你以後,我就飲酒吃肉,恣意放縱;再也不相信什麽天國的事了。

    直到有一天,人們告訴我說,有一位來自楚國的靡麽(女巫),是女兒麵、男兒身,已根除了與生命相伴而生的欲望魔障。

    如果世間還有一張鮮活的麵孔,她能逾越橫亙人世與天國之間的鴻溝,那麽人們距離天國也就不遠了。這無疑激活了潛藏在我心底的對神秘天國的神奇幻想。我甚至猜想她就是大黑天神的現世、疑或是迦葉尊者的轉世金身。在我得知她同我一樣,因戰亂使西行之路受阻於乘象國,正在返迴楚國的途中時;我換乘兩匹快馬,追了幾天幾夜,終於在漫天大雨的昆明湖畔追上了她。”

    “可憐的阿媽!您一定又失望了。”咪依嚕抱緊了阿媽。

    “她和我心目中的神祗毫不相幹。麵對我的到來,她驚慌失措,象隻試圖逃脫猛獸追擊的山麂子,激起我母狼般的獵捕衝動。我舍棄即將累死的馬匹,徒步追截和戲謔她,直至惡意地把她和她的乘騎驅入昆明湖中。在水裏,她恢複了冷靜和從容。其實她根本就是水中的精靈,冷豔的眉目,惹人憐惜的容顏和楚楚動人的嬌喘;蛇一樣柔軟的細腰在水裏扭動;那白皙的肌膚水嫩得呀!雨點抽打在她身上都讓人心疼。當我把這個妖媚的尤物托起,放置在雨水浸泡著的草地上時,她象一個急切迴到母腹的孩子,雨點般撞擊著我的魂魄。”

    “她真是是女兒麵、男兒身麽?”

    “確切地說是女兒身、男兒根。在獲得身心的巨大滿足以後,我忽然明白:我們才是遊移在天地間的精靈。我們動情了就唱,歡樂了就跳;餓了就海吃,悶了就狂飲;頃心了就相愛,孤獨了就相聚,厭倦了就離去。在欲望得到充分釋放的前提下,隻需要一種每個人與生俱來的美善準則來維護群體。不需要象楚國一樣,在激活了人們的罪惡欲望以後,又以各種繁雜的規則來壓抑和扭曲人們的欲望,遏止人們奪取權力。各諸侯國的學者們殫精竭慮地用堆積如山的學說來勸導人們不要窺視權力和要束縛欲望。”

    “她後來迴楚國去了嗎?”咪依嚕問。

    “我送她到石門關夜郎國的邊界以後,把當初乘象國女王送給我的葫蘆型孔雀石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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