旗艦南海,炮甲板。


    水手長兩聲哨響,劉進卿立即從吊床上翻身跳下,小心避開了固定在吊床下麵的12磅炮。


    水手長手持短棍,從兩排艦炮中間依次走過去。水手長身後的翻譯將命令翻譯成漢語:“交班時間到了,動作快點,誰最後一個,今天的廁所就歸他洗了。”


    訓練的成效不錯,所有人都迅速爬下吊床,水手長滿意地點點頭,沒有當真抓人去洗廁所。他轉過身指著沙漏,“各組馬上派人去取餐,你們有20分鍾的時間。”


    劉進卿一凜,今天該他輪值。他立即出列走向樓梯,按照小組吊床號排好隊,走到下甲板的廚房。飯菜已經分好,每組兩個桶,一個裝飯一個盛菜。劉進卿低頭一看,菜桶裏是一鍋鹹肉蔬菜亂燉。拎起菜桶和飯桶,三步並做兩步走迴本組所在的位置,兄弟們都在等他。


    按照船上的規矩,快速完成蒙眼分餐,時間已經過去了一大半。幾人趕快開動,狼吞虎咽已不足以形容他們的吃相。


    米飯並不多,剛剛夠而已。菜的味道也不好,卻沒有人在乎。與同組的其他人不一樣,劉進卿是吃過精細飯食的。他出身於浙江寧波府一個普通的士紳家庭,父親是做過一任河南知縣的朝廷命官。雖然難稱豪富,卻曾經也是小康之家。但這一切在2年前毀了,父親任官的洛陽被李闖攻陷,福王闔家死難。親叔被殺,天子震怒。上官們諉過之餘,將黑鍋分給他父親一口。父親被殺,全家籍沒,母親也在憂慮中去世,全家隻剩下劉進卿一人。失去生活來源的劉進卿隻得像無數浙江沿海窮人一樣,上了海船,掙一份辛苦飯吃。


    兩年多來輾轉數艘海船,見過許多生死,讓他比以前成熟了許多。眼前的飯菜味道雖然不好,卻勝在油水充足,已經是這幾年吃到最好的飯了。


    金城的大人向新來的水手許諾,隻要好好幹,退役後能在台北分到一塊地。中國人誰不看重土地呢,土地可以傳家,重要性是任何財產都取代不了的。


    從上船伊始,劉進卿就感受到了極大的衝擊。紅夷夾板船上那些新奇的器械倒在其次,最讓他震撼的是紅毛夷包括頭領在內,晚上都和大炮睡在一起。艦上的生活也充斥著各種軍事訓練,剛開始的幾天他沒少挨水手長的短棍。好在他學習能力比較強,一周後就很少挨打了,同組的兄弟現在每天都至少要挨3頓打。


    想到水手長的棍子,劉進卿吃飯的速度又快了幾分。碗筷都是竹製的,水手們吃完飯把碗筷放進飯桶內。其他人拿起身邊的聖經磨石,準備每天的第一份工作,洗甲板。劉進卿則拎起餐具,向船頭甲板走去,他得負責把餐具洗淨。餐具清潔是艦上衛生勤務的重點,戰艦監察官會不定期抽查餐具的清潔度,如果被監察官抓到碗筷沒洗幹淨,那就不是水手長敲幾棍子的事情了,很有可能被拖到甲板上抽鞭子。


    “劉,等一等。”水手長朝他們組走過來,每天與許多華人混在一起,他現在也會說幾句簡單的漢語。


    水手長隨便指定了組內的一個水手去洗碗,“劉,你跟我來,提督要見你。”


    在眾人豔羨的目光中,劉進卿跟著水手長上了甲板。今天是和風,南海號收起大部分帆,在海灣中慢速行駛。幾位歐洲軍官正拿著各種測量儀器,劉進卿隻認識其中的量天尺。一位學者打扮的洋人攤開了畫紙,用碳素筆勾勒海灣的素描。


    遠處岸上的烽火已經點燃,黑煙清晰可見。幾艘近海船隻慌忙調頭,向港內逃去。


    劉進卿上了艉樓,敬完軍禮,垂首肅立。


    守序放下望遠鏡,“進卿啊,前麵就是溫州嗎?”


    劉進卿朗聲答道:“是的大人,點燃烽火的是溫州衛海安守禦千戶所的烽燧。從甌江口繼續上行30多裏,便是溫州城。”


    測量緯度,描繪地形,南海號上自有人負責。守序手上拿的是一份很簡單的明朝民間海圖冊。小冊子沒有任何地圖的要素,隻是簡單記載了整個明朝海岸線的導航地標。


    “真是有趣的海圖,”守序翻到溫州那幅圖,一頁紙上,畫出了幾座島嶼山峰的形狀。幾根線條的組合,簡單至極。


    守序仔細對比了眼前的地標,問劉進卿:“前麵那座島嶼便是南杞?”


    南杞島之北尚有北杞島,海圖中共有從三個不同方位勾勒出來的南杞島線條,


    “南北杞相吞,船去南看此形。”守序搖頭,這個角度他看不到。


    “齊身對西北看此形。”這個可以有,守序調整了方向,找到與海圖觀測南杞島一致的角度。


    “南杞內是溫州地麵。”守序發現如果沿著目前的角度,他將找到直航甌江口的航線。


    守序很滿意,他對劉進卿說:“你帶來的這本小冊子非常有用,我會獎賞你。”


    劉進卿習慣性地行揖禮,“進卿但求能對金城的大業有用,不敢求賞。”


    此時水手長已經敲響船鍾,水手們在甲板麵對麵立正互敬軍禮,完成交班。接班水手迅速上到各自的崗位,有人上瞭望台,有人負責整理帆索。作為新人,劉進卿同組的水手則操起聖經石洗甲板。


    劉進卿再次敬禮,“大人,我的兄弟們開始工作了,我應該與他們在一起,如果因為少個人幹不完活,大家都會受罰。”


    守序微微有些訝異,大多數人對洗甲板的工作是能逃則逃。


    “你去吧。”


    劉進卿轉身走了。守序看著他背影的目光中帶著一絲讚賞,在這個基本都是文盲的時代,無論在哪裏知識分子總是能很快脫穎而出。


    守序不斷在甌江口調整船身位置,與簡易海圖上兩個地標反複比對。依托圖形的短短幾句口訣對航行十分重要,作為外地船隻,他並不知道哪裏有暗礁哪裏有航道。


    而這本海圖上,前麵不遠的樂清海麵,那裏最顯著的航道標是大鹿島。在大鹿島南方,寫有“鹿蹄沈水”,意思是指那裏有座叫鹿蹄的暗礁。在大鹿島與鹿蹄礁之間,專門標識了“此門可過船。”


    這份海圖雖然失之簡略,很多信息還需要守序的艦隊仔細測繪以確認,對於航路也要自行測量水深,但其價值依然是巨大的。


    守序將海圖遞給哈裏斯,“抄錄4本,發全艦隊。讓各艦長對海圖中的航道標和航道水深分別測繪。”


    因為艦隊還有任務,不可能長時間停留在溫州海麵。艦隊完成海圖對比後繼續北上。


    海道經中,對溫州海麵隻有一句話,“過一日,至溫州平陽縣平陽巡檢司海口,至鳳凰山、銅盆山,防東南颶作,晚收中屆山拋泊。”


    古人惜字如金,既然在這裏提到了東南風,那麽可能東南風便是造成海難最主要的因素,而到時可在中屆山避風。


    艦隊對海灣初級測繪,記錄緯度並結合明朝的這幾本海圖冊和海道經中對航線的描述,便是這次航行的基礎資料。這樣的整理工作當然很原始,沒有積累潮差流速波高等水文資料,但這是一個很好的開端。


    溫州之後是台州,伴隨著艦隊航行,磐石衛、鬆門衛在沿岸的各守禦千戶所和烽燧紛紛點起烽火。用望遠鏡瞭望,幾乎每個衛城都有數座有一定基礎設施的海港,這些軍港同樣也對商人開放。大明朝300年在沿海不斷的建設,為南北的商船提供了以前朝代無法相提並論的條件。


    守序沒有時間把浙江每個縣的沿海都測一遍,那怕是要好幾年。這次隻能抓緊時間探索幾條主要的河口。


    甌江北是靈江。台州府在靈江航道上遊50餘公裏的臨海縣,拱衛靈江口的是南岸的鬆門衛城和北岸的海門衛海門前所。這些沿海衛所軍現在沒有能夠出海作戰的戰船,勉強自保而已。隻有鬆門衛下屬的鬆門水寨有在營兵丁和一些戰船,但即便是烽火已漫天,守序都沒見鬆門水寨有一艘敢出海的戰船。


    接著是桃渚守禦千戶所、健跳千戶所、石浦千戶所。


    浙江海麵礁石極多,海情複雜,明朝在這邊實行的是接力引航製,每個衛所都會有等待雇傭的漁船水手。商船在此近岸航行,必須依靠當地水手的引航。守序沒有引航員,他不敢靠近岸邊,隻是遠遠經過了海岸。烽火總算暫時熄滅了。


    第三處是寧波府,首先是象山縣的東大目洋。艦隊重新接近海岸線,昌國衛城已經被甩在身後。岸上又是烽火燃起。東大目洋航道標為鳳髻山,與之前相同,從不同角度測繪鳳髻山形狀,與海圖比對,尋找適合的航道。這裏有慈善大澳,即後世的象山港。


    接著是爵溪千戶所,繞過青門山附近的亂礁,接連抵達錢倉千戶所、大嵩千戶所外海。在中國航海史上占有重要一個角色的雙嶼島便在南海號的右舷。


    離開海岸線,正前方已是舟山定海衛。附近重要的航道標有數處,最重要的便是普陀山。


    定海港有一座香火繁盛的天妃廟,但凡海船到此,必停定海港,進廟燒香祭奠。守序不打一仗肯定是沒辦法上島燒香。戰艦上眾多的華人水手此時紛紛跪在甲板上,朝著天妃廟的方向叩頭祭拜。


    守序觀察了周圍的新教軍,士官們對此的反應,得益於一貫以來的宣傳,他們似乎是習以為常了。並沒有人流露出不滿的表情,這才讓守序放下心來。


    至此,戰艦轉向西北,過甬江口,從寧波與定海中間駛入杭州灣。數十條狼煙在艦隊的身後拉起,快馬肯定已將夷船逼近的消息送向杭州。


    杭州灣也是不利於航行的海域,守序沒有駛入。刺激下沿海的州縣就算了,去省城挑逗巡撫和布政使沒必要。


    乍浦與金山衛下次再去,艦隊轉向北偏東直航上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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