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爺,王單算是毀了容。據我的仔細勘察,王單日常經過的台階上,竟然被人撒了一層薄油。以我的看法,必是王暢所為。”


    從開京城中趕迴江華島的李雲瀟,坐在炭盆旁邊,一邊烤火取暖,一邊想李中易詳細稟報了王暢的意外事故。


    李中易渾然不在意的擺了擺手,曬然一笑,說:“甕中之鱉爾,何須如此大驚小怪?”


    李雲瀟十分不解的望著李中易,這麽大的事情,怎麽李中易根本就沒當迴事呢?


    李中易露出神秘的笑容,卻沒有做過多的解釋,他翹起嘴角問李雲瀟:“負責保護王單和王暢的帶刀侍衛們,一定要精心挑選,話多的,沒心計的,喜歡喝酒的,酒後喜歡撒歡的,一個都不能要。”


    李雲瀟一本正經的說:“別的事情我不敢誇海口,選帶刀侍衛這事,我敢打包票,保證選出來的都是咱們近衛軍中三年以上的老兵。”


    李中易點點頭,看似輕描淡寫的說:“臣不密則失身的道理,我應該沒少教你相關的典故吧?”


    李雲瀟心頭猛的一凜,這還是四年多以來,李中易頭一次用這麽嚴厲的口氣和他說話。


    “爺,小的願立軍令狀,若是漏出不該傳出去的風聲,小的提頭來見。”


    李雲瀟一直都非常重視選拔帶刀侍衛的細節,隻是,他做夢都沒有料到,李中易竟然是要徹底的隔絕高麗王宮和外界的一切聯係。


    “我晚上能夠睡得十分安穩,你率領的近衛軍功不可沒,所以,你也不必多想。有些事情就好象是煲羊肉羹一般,火候到了,入口即化。到那個時候,很多犯忌諱的事情,還算是個事麽?”李中易說的雲遮霧罩,李雲瀟竟然聽懂了八成。


    “爺,小的一直有個不太成熟想法,一是想向竹娘子借十幾個能文能武的女紅妝,由她們甄別出負責近身伺候王單和王暢的宮女;二則幹脆把高麗王宮裏的女官和宮女們全都送到榆關那邊,分給戍邊有功的將士們。”


    李雲瀟這種內藏機鋒的建議,令李中易忍俊不禁,罵道:“就數你能耐,猴兒精一個,我的心思你最懂了。”


    李雲瀟樂不可支的笑道:“爺,小的以前是個大嘴巴,啥都喜歡說,讓您收拾了無數次,現在是悶嘴兒的葫蘆,啥都不知道。”


    李中易抬手拍了拍李雲瀟的肩膀,臉色肅然的說:“吾和二郎雖是一父所生,然而,他在我心目中的地位,絕對無法和你相提並論。”


    李雲瀟以前一直心裏明白,李中易真心沒把他當外人看,隻是,李中易屬於極有城府之人,這還是頭一次如此的感情外露,他李瀟鬆豈能無動於衷。


    “噗嗵。”李雲瀟直挺挺的跪到了李中易的麵前,“蒙主上不棄,待小的恩遇無比,小人抖膽借用您教過的一個典故,說說心裏話。秦失其鹿,天予弗取,反受其咎;時至不行,反受其殃。下臣記得很清楚,霍光優柔寡斷,導致一族全誅的舊例,殷鑒不遠。”


    李中易扶著李雲瀟的肩膀,將他摻起,淡淡的說:“你的忠誠毋庸置疑。隻是,時機不到,冒然妄動,未受其利,反罹其害,汝知之乎?”


    “爺,小的以為,高麗之宮規寧嚴毋鬆,凡有輕舉妄動者,無論是誰,一律扔井裏喂王八。”李雲瀟的一席話,引得李中易淺笑連連,“你知道麽,我最喜歡你現在這種揣著明白故意裝糊塗的憨樣,哈哈哈哈……”


    主仆二人,都笑得很狐狸,其中的奧妙,沒有透露出一絲一毫,可是,彼此之間的心意,已經徹底相通。


    送走了李雲瀟後,李中易覺得大帳中雖然暖和,卻很有些氣悶之感,便信步走到了外麵,唿吸一下新鮮的空氣。


    冬日的江華島上,空氣不僅異常濕冷,而且,偶爾飄過一股子臭氣。


    李中易漫步在禮成江岸邊,抬眼間,迎麵就見近衛軍的官兵們正在收拾著飄移到江灘的浮屍。


    盡管大決戰已經過去了十天,禮成江的上遊依然時不時的飄下幾十具,甚至是上百具浮屍。


    “傳我的話,最近的飲用水務必煮沸一刻鍾以上,才能飲用。另外,再次曉諭島內的駐軍人等,膽敢喝生水者,重責三十軍棍。”李中易皺緊眉頭,盯在一具無頭的浮屍上麵,久久不願挪開視線。


    大軍出征在外,後勤輜重固然重要,疫病的防治更是重中之重,絲毫也馬虎大意不得。


    想當初,秦始皇派屠睢征百越,卻不曾想橫掃中原六合的強悍秦軍,雖有五十萬大軍之多,實則,因為衛生防疫意識的欠缺,大量官兵因為喝生水的緣故,導致瘟疫橫行,非戰鬥減員高達三成以上。


    李中易的本職工作,其實是醫生,他率領的軍隊若是被瘟疫擊垮了,那才是天大的笑話。


    “把駐島的醫士們全都叫來。”李中易仔細想了想,倒是很有些自責,最近他的小日子過得頗有些滋潤,倒有些脫離群眾之感,防疫的條令有必要作出重新的修訂。


    李中易在禮成江邊,當著醫士們的麵,命人拿來麻布,砍來毛竹燒製成炭,親自演示了深層過濾水源的完整步驟。


    “都看清楚了,凡是入口的飲水,都必須用燒製的竹炭過濾五次以上……”


    李中易一直忙碌到深夜,這才踏著若明若暗的星光,頂著凜冽的寒風,迴轉他的中軍大帳內。


    用晚膳的時候,李中易無意中發覺,葉曉蘭的氣色顯出格外的容光煥發,然而,呆立於一旁的韓湘蘭,在不算特別明亮的燭光之中,俏臉之上隱約可見詭異的紅痕。


    “難道是挨了耳光麽?”李中易慢慢的進食,麵上不露聲色,心裏邊卻多少有些不悅,老李家的家法雖嚴,卻也嚴禁隨意打罵奴婢,葉曉蘭恐怕難脫公報私仇,仗勢欺人的嫌疑。


    用罷晚膳,李中易起身離開案幾的時候,看似隨意的吩咐葉曉蘭:“你昨日太過辛苦了,且去歇著吧。”


    葉曉蘭不明其意,卻不敢違拗李中易的吩咐,自去沐浴更衣,然後去榻上等著。


    李中易坐到書案旁邊,提筆批閱公文之際,卻見硯中之墨已幹,不禁皺緊眉頭,吩咐說:“磨墨。”


    一直呆立於大帳角落裏的韓湘蘭,一直低低的垂著螓首,正在自怨自艾,冷不丁的聽李中易發了話,竟然傻傻的沒有任何反應。


    “研墨。”李中易加中了語氣,異常不悅的提高聲調,韓湘蘭嚇得打了個冷戰,趕忙奔過去戰戰兢兢的添水磨墨。


    明亮的燭光下,李中易看得很清楚,韓湘蘭的左頰之上,赫然殘留著兩根纖細的手指紅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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