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3年6月13日,三峽大壩已蓄水至135米高程。16日,五級船閘試通航。從此,三峽大壩上遊400公裏奔騰翻滾的江流將改換習性,變得溫文爾雅了。

    江河與湖泊,其容貌大不相同。大壩攔江,江水攀升,江水流速減緩再減緩後,便失卻河的本性,一躍而變成波平浪靜的“湖”了。

    “高峽出平湖”後,著名的長江三峽黃金旅遊線及其上遊庫岸兩旁將發生哪些明顯的變化呢?

    筆者將水庫壅水時段的見聞和長期對庫區的觀察與思考,在腦子裏壓縮聚焦,疊成一組長鏡頭,獻給關心和愛護三峽的讀者典藏——

    感受“平湖”,不一樣的三峽

    說“高峽平湖”,不能不談具有詩人氣質的毛澤東和被其譽之為“長江王”的林一山。

    1954年長江發大水後,毛澤東從武漢乘“長江艦”到南京,一路考察時的主要陪客即是長江流域的主管林一山。

    毛澤東對林一山很賞識,向他提出並希望他解決兩大難題:一是“借水”,即我們今天熟知的“南水北調”;二是長江防洪,根本意義上的防洪:“在三峽設卡子,畢其功於一役”。

    應該說,林一山作為毛澤東的追隨者和崇拜者,從其畢生的努力,完成了這兩大使命。林的執著是眾所周知的。三峽工程風雨數十年,可謂命運多舛,但林一山即使在三峽工程選壩會議上處於1:9的劣勢,他也絕不氣綏和動搖。當1956年武漢關的江水裏不再挾裹屍臭味的時候,毛澤東欣然下水遊泳了。這一遊,詩人便詩興澎湃,吟出了一個“高峽平湖”。

    事實上,毛澤東的“高峽平湖”是不存在的。長江的上遊,即高峽地段,最寬的江段也不過幾百米,無論如何也成不了“湖”。所謂的“高峽平湖”,指的是三峽大壩以上流域麵積達100萬平方公裏、直接長度為600公裏的狹長江段。

    讀者諸君有了這麽個概念,我下麵就可以談“高峽平湖”裏的三峽了。

    世人皆知的葛洲壩,就構築在三峽的出口處。葛洲壩尚未完工時,夔門——三峽入口處的水位較壩前要低20多米,換句話說,修了葛洲壩,整個三峽200公裏水域的水位便壅高了20多米。這裏,要澄清一個事實,即葛洲壩是低壩,逕流式電廠,它是基本上沒有庫容的。因為築壩,水位壅高了20來米,但實際上上遊來多少水,葛洲壩就得放多少水。葛洲壩真正的功績,依我看主要是兩條:一條是發電,另一條就是作為三峽的“實戰演習”。那麽,葛洲壩壅高上遊水位的直接結果是什麽呢?雄奇險幽的長江三峽丟了一個“險”字,1981年以後,自夔門到南津關400裏峽江再無一處險灘了。

    “朝上黃牛,暮在黃牛;三朝三暮,黃牛如故。”著名的黃牛岩天險處的古老民謠早已“死”去;

    “青灘泄灘不是灘,崆嶺才是鬼門關;血汗流幹船打爛,要過此灘難上難”。青灘,是風雨變幻莫測的著名險灘,自古以來,崩岸滑坡數次,最嚴重時封堵長江長達數十年,連小鎮的姓名也被改換,青灘因崩岸不複存在後又冒出一個新鎮:新灘。泄灘的名諱是因江底礁石重疊且有層次,水流自上往下是“跌”狀,過往船隻之險象不難想見。崆嶺灘是世人公認的三峽第一大險灘,呈“品”字型排列江心的幾塊礁石不知掀翻過多少行船。崆嶺的含義其實是“空艙”,凡過往船隻“必空艙而後得過”。崆嶺灘那個巨礁上有鬥大的三個大字:“對我來”,曾幾何時,一艘洋船船長自恃馬力巨大而不理會峽江船工的血淚教訓,上行時偏不朝巨礁迎麵頂流急駛,結果造成船毀人亡的慘劇發生,洋船多少年都不敢冒險再闖川江了。

    現在我們知道,葛洲壩迎水麵的水位是66、5米左右,三峽大壩目前的水位隻比下遊的葛洲壩略高一點。而2002年11月導流明渠實施截流後,次年首批機組發電前(即6月15日前)水庫要下閘蓄水至135米,也就是說,三峽的壩前水位要人為地上漲60多米,重慶市長壽縣木桐鎮以下區域,均要平均上漲數十米。這個結果是20個縣市和數百個鄉鎮均要搬遷。

    若幹年後,水位再上漲21米,變成156米。按照“一級開發,一次建成,分期蓄水,連續移民”的方針,至2009年三峽工程全部完工時,三峽大壩正常蓄水位將達到175米。斯時,水庫滿蓄庫容可達339億立方米,汛期可調節之防洪庫容可達221億立方米。

    明白了吧,“339”和“221”是兩個硬指標,也就是真正的“高峽平湖”!

    失卻與擁有,本身便是矛盾。

    我們擁有了“高峽平湖”,代價是什麽呢?最明顯的標誌,便是20座文明古老的曆經滄桑仍傲立在峽江江畔的城市的消逝,最致命的,莫過於自然景觀的消亡和特色的褪化了。葛洲壩迴水末端在三峽入口,它的存在偷了三峽一個“險”字。而三峽工程在興建、投產、完工的過程裏,則勢必要銷毀三峽的一個“雄”字,這是許多人不願意承認的但卻是無須爭辨的事實。

    2003年後,水漲岸高,白帝城將成“孤島”,夔門兩岸的“白鹽”和“赤甲”雙峰雖然依舊壁立,但最雄奇的部位——“門”被埋在了水裏,非“門”的部位凸現在世人麵前,你還敢枉你“夔門天下雄”嗎?須知,“粉壁堂”內鐫刻的這五個大字及其它珍貴的摩崖石刻,2002年春天就被愛它的奉節人用現代科技手段切割成塊,準備將其重新安置在新“門”附近,以彌補新景的缺憾,不知這種好心和善行,是否會是新景創作中的“敗筆”。因為夔門之雄奇一靠山峰,更借水勢,2003年6月夔門江段基本沒有了水流落差,我們無論從哪個方位看它,替它鼓勁甚至搖旗呐喊,它始終不會隨我們的意願果真“雄”起來。

    實話實說,三峽“雄、奇、險、幽”四個字,不單憑籍自然天險的魅力,還靠沿江無數人文景觀和古老城鎮的占綴和陪襯。試想,四個字去掉倆或仨,“高峽平湖”裏的三峽還會是我們魂牽夢縈的三峽嗎?

    葛洲壩興建前,三峽區間暗礁險灘甚多,輪船夜間是不航行的。1981年後,三峽區間水位壅高20多米,諸多險灘盡埋水底,加之水勢相對平緩,“千三峽不夜航”的曆史才翻開了新的一頁。

    而今,三峽水庫蓄水後,三峽區間水位再上漲60多米,相對來說,整個三峽峽穀表麵變化不大,但水流態勢卻大為改觀——峰高浪險,奔湧澎湃的風光不再;但巫山十二峰風采依然,“神女”亦安然無羌。

    試想:群峰雖壁立,少了水勢烘托,遊人仍興味盎然?

    實話實說,伴隨著“高峽平湖”的出現,庫區內將湧現出許許多多的新“小三峽”、“小小三峽”來。水位壅高後——著名的“天坑地縫”可從水路前往;大寧河小三峽上遊還有四個風景迥異的峽穀,期待著你的光臨;巴東的格子河石林,堪與雲南石林媲美。此外,該縣因水而利開發的豐家鄉,還有巨大的溶洞群;雲陽的“龍缸”、“龍洞”是早已發現的旅遊勝境,以往舟車不便,水庫壅水後亦將有利開發……

    最雄奇的新景觀,當然走當今世界最大的水利樞紐——三峽工程了。大壩之美是無與倫比的陽剛美、壯闊美、創造美!

    千古峽江因三峽大壩而變成“湖”,湖光山色,千姿百態,風情萬種,能說不是另-種美麽?

    新城:聳成靚麗風景線

    三峽工程規劃搬遷城鄉總人口113萬,拆房1200萬平米,還建各類新房3687萬平米,遷建工礦企業1599家。

    截止2002年底,庫區共搬遷安置人口70.92萬,還建房屋2538.23萬平米,完成工礦企業1097家……

    連續多年,我無數次走訪庫區,自重慶下忠縣,又到萬州、開縣、雲陽、奉節、巫山、巴東、秭歸等地,一路上乘船搭車,耳濡目染,深切感受著庫區的巨大變化。

    這變化的契機,歸功於三峽工程是勿容置疑的。

    先是看到沿江老城的萎縮,市場的衰落,居民的心被一個遷字拴著了,一度有些茫然。繼爾是觀摩新城的選址、勘探和施工。再便是眼瞅著跟蹤著廣大農村移民成,建製大規模外遷。

    2001年8月,我追隨開縣外遷移民至四川省樂至縣,實地感受移民喬遷新居的歡樂和離別故鄉的痛楚。爾後,又馬不停蹄從樂至趕往忠縣東溪鎮,采訪並為次日遷往山東的鄉民送行……

    伴著歲月的流逝,伴著三峽大壩的一節節上升,一座座古老而破舊的沿江故城,在居民驚喜和眷戀的目光中轟然倒下——倒得異常悲壯,也倒得令人鼓舞!

    因為,老城居民在失卻中盤點生活,樂滋滋地感歎著新城的美麗和新居的溫馨。

    滿臉喜色,是難以用金錢買到的。

    無論在大城市重慶、萬州,還是小縣城忠縣、開縣、雲陽、奉節、巫山、巴東、秭歸……麵對嶄斬的樓群、街市,掃描熙熙攘攘的人流,羨慕之情油然而生——

    湖北三峽庫區所轄四縣,即秭歸、興山、巴東和宜昌縣(現劃為宜昌市夷陵區)。

    位於壩上庫首第一縣的秭歸,老縣城在西陵峽上段香溪鎮上遊數公裏的歸州,傳說是三國時期劉備抗吳修築的土城,因狀若葫蘆,又名葫蘆城。曆史的煙雲籠罩歸州,我這個晚來拜謁者耳畔響起了一首陸遊的詩:“江上荒城猿鳴悲,隔江便是屈原祠。一千五百年間事,隻有灘聲似舊時。”穿行於逼仄的街巷,流覽發黃的史書,能見到故去卻活著的隻有兩個人:一個是屈原,另一個是王昭君。

    秭歸是全淹縣城。它遷徙的命運是注定的。

    新縣城選址在距三峽大壩僅兩公裏的上遊鳳凰山,,992年底開工,1998年底落成典禮。或許是祖祖輩住得大擁擠了,新城的規模弄得有些離譜,本是山丘地域,城建規劃設計與施工就該依山就勢,但卻照搬平原模式,搞大挖大填。高樓大廈鱗次櫛比,最寬的馬路竟有50米,弄得國務院領導拉長臉責令庫區新縣城“下不為例”。

    但新秭歸畢竟建成了,秭歸個別人挨批,卻換來大多數秭歸人的歡聲笑語。如今無論誰到秭歸新城,都會感歎新城規劃的大手筆和建築群的新穎別致,亦會由衷感受到,是三峽工程給秭歸人帶來了前所未有的發展機遇。

    興山縣本是三期水位受淹縣城,因老城麵臨山體滑坡危險,便提早選址,提早建設,提前搬遷了。秭歸新城選址離宜昌近,興山新縣城卻越搬越遠——在老城以北20多公裏的古芙鎮。古芙四麵環山,中央乃—難得的盆地,新縣城座落其間,馬路寬闊,街道整齊,形成幾縱幾橫格局,模樣兒也十分氣派。

    宜昌縣移民僅限於壩區和庫區少數集鎮,三峽工程所在地移民人數不多,開工之初已作妥善安置。

    隸屬恩施自治州的巴東,其老城就是沿江山坡一條街,嚴格說隻有半條街。臨江麵的樓房多半是長長的水泥樁支撐著,形成峽江邊上異常奇特的景觀——吊腳樓。巴東從古至今因地域原因,是三峽地區唯一不設防的縣城。

    巴東新城選址頗費周折,說來話長。早在三峽150方案中央認可的1980年代,巴東即作為搬遷試點縣城實施規劃——就地後靠。這一靠就靠到了黃土坡,靠出了大麻煩:黃土坡乃古滑坡體,新建100多萬平米的樓房投資1個多億,而要想保住,還得投入巨資采用補強措施(因黃土坡附近,這些年發生三起重大滑坡事故,國內外影響甚大)。不得己,采納長江委地質大師崔政權先生建議,依山就勢,按行業和社區功能分散建設不同小區……現在的情形,巴東新城在老城以西的江岸山坡上散成—片,蔚為壯觀。

    重慶三峽庫區受淹的縣城自下而上計有巫山、奉節、雲陽、忠縣、開縣、豐都、萬州、涪陵、長壽等15個縣市。前6個縣城全淹,其它縣市部分受淹。

    巫山縣城就地後靠,地質條件不太好,新城建設過程中有許多高邊坡。從新城之巔俯視舊城和巫峽,感覺人和城均懸在空中,是個名副其實的“懸”城。

    奉節新城建設也有波折。先是考慮“三不脫離”:不脫離故城方位,不脫離臨江環境,不脫離文化背景。這樣就把新城選在了草堂河,即白帝城一帶。巨資投入後“三通一平”尚未完成,地質問題就暴露出來了,滑坡就接連發生,新縣城被迫放棄原規模,在聽從地質大師崔政權的嚴正警告後,西撤至朱衣地段。如今新城巳建,布局亦較為分散。

    雲陽縣城西遷至雙江鎮。西區地勢較為平緩開闊,布局也不賴。東區街道分層迂迴,狀如巫山新城。我從一街區走階梯直奔三街區,竟有近千級台階,爬出—身臭汗。不過登上縣城製高點縱目四顧,羨慕之情油然而生:倘若不修三峽大壩,雲陽人做夢也想不到能修這麽漂亮的新縣城,住上這麽寬敝明堂的樓房。庫區人說起住,總抑不住心頭的激動與驕傲。

    忠縣新城也是後靠。舊貌已換新顏,新修的長江大橋與新城聯成一體,顯得異常嬌妍。

    開縣是劉伯承的故鄉,原本不在移民搬遷之列,三峽工程重新論證期間,壓根沒人想過躲在萬州大山背後的開縣會受淹沒影響,而且是全淹全遷縣城。這個縣境內有條支流注入長江,係三期水位淹沒城市。有關專家曾擬定“小江防護方案”,打算築壩攔江,將開縣保護起來。該方案後因投資巨大且效果未必理想而放棄。這樣一來,時間就耽擱了好幾年,移民工作無論是內安或者外遷都嚴重滯後,新城規劃和建設亦緊鑼密鼓與三期水位爭搶時間。好在開縣領導班子得力,諸多大事急事難事都已穩妥解決,現新縣城建設己近尾聲。

    豐都鬼城名山鎮亦是全淹縣治,現己喬遷至江南。多少年陰間與陽界混雜,如今總算是“人鬼”脫離了。

    萬州老城與新城宛若“楚漢鴻溝”,徑渭分明。淹沒線下的舊城低矮破舊,顯得醜陋不堪。二馬路一帶碼頭及街區樓堂館所,早被夷為平地……

    總而言之,三峽庫區二期水位線下的所有建築物全都成了廢墟(嚴格講,是幹淨的空地)。所有的廠礦企業均已“關停並轉”或搬遷新址;所有的居民全都搬入新居;所有的垃圾場、墳地、汙水池及下水道均進行全麵消毒清理;重點地麵文物和地下文物實施搶救性搬遷、發掘……就連庫區珍貴的植物種群,也千方百計予以保護。

    舊城的消逝,迎來了無數個靚麗新城的誕生。

    對庫區人民而言,這確是難得的曆史機遇。建築學專家稱,就區城建而言,這新老過渡,一躍跨過了半個世紀!

    但記者在羨慕庫區新城的同時,也在內心發出感歎:為什麽庫區各縣市的新城,竟象是一個媽生的孩子,模樣兒都差不多呢?

    一個城市有一個城市的外在美和內在品質,亦即特色和風格。庫區各縣的老城老則老矣,卻各具特色,令遊人印象深刻,久難忘懷。而今的新城,能給遊人留下什麽呢?

    說它洋氣,比不過上海、深圳等大城市。講它土吧,卻分明有若幹條新街和標誌性建築。

    看來,現代化既創造美麗與歡樂,也生產平庸和製作諸多無法修改的敗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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