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琳琅也壓低聲音道:“明日不是有知府夫人的茶宴嗎?母親到時裝作不經意地問問就知了……”


    一時間趙氏滿臉烏雲凝聚,卻再也聚不起雷雨,滿腹心事打發了楚琳琅。


    待得第二日,當趙氏從知府的後宅裏迴來後,對著尹氏母女的態度大變,隻是哀聲歎氣說自己家門不幸,出了個妒婦,楚氏說什麽也不肯容尹小姐。若委屈了芳丫頭進門,她們母子心裏都不安,也是兩個小的無緣,以後做不成親家,也要多走動才好。


    冬雪在正廳窗廊下聽了幾句後,便匆匆迴來學給楚琳琅聽。


    楚琳琅正給鳶兒紮著小辮子,聽到婆婆將黑鍋全推到她身上也不意外,隻是對冬雪道:“去給大官人傳個話,就說家中貴客恐怕要告辭了,看他要不要迴來踐行一下。”


    冬雪瞪大眼睛,覺得自家大娘子也太大方了,還讓周隨安親自去送竹馬青梅!


    可是楚琳琅懶得跟她解釋,隻催促道:“快去,免得官人在官署裏耗子絮窩,迴不來了!”


    周隨安萬沒想到,母親跟楚琳琅過招幾個迴合,就如此利落轉變了態度。


    故人辭行,他這個男主人的確該相送一程。


    楚琳琅後來聽說,送別長亭一地尹小姐的熱淚,周大人有感而發,觸動了詩性,揮筆寫下長長的一首別離賦。


    隻是劉夫人有些掃興,黑臉嗬斥了滿麵淚水的女兒丟人,讓她早點迴馬車裏。


    周隨安被劉夫人指桑罵槐,鬧得有些沒臉,悻悻而返。


    進門時看到做針線的楚琳琅,他心裏有些憋火,隻坐在桌邊一聲不吭地飲茶。


    喝了一杯後,他撂下茶杯,卻突然發現盤坐在床榻上的娘子不知何時停了針線,正眯著杏眼盯著他,那眼神似小刀,好像在一點點剜他藏匿的心事。


    周隨安有些心虛,便問:“你在看什麽?”


    楚琳琅調轉目光,繞著手指上的線,懶得揭破夫君的懊喪,隻讓夏荷去廚房端來一大碗涼涼的水果羹,讓大官人喝了去心火。


    周隨安喝了一碗,卻鬱悶不減,挑著眉道:“我從母親那才知,你最近跟知府何夫人私交甚好。平日禮尚往來便罷了,千萬別學了她那些彎曲肚腸!”


    知府大人喜好年少稚嫩,家裏小妾不斷,那知府夫人自然滿身手腕鎮壓燕燕鶯鶯。


    據說那個給夫君吃豬油的書吏夫人,就是從知府夫人那得來的真傳。


    這些個,琳琅還曾當笑話講給周隨安聽。


    楚琳琅向來秉承夫妻之道難得糊塗。既然尹小姐已經打道迴府,她沒有必要再跟周隨安鬧個曲直黑白。


    於是她岔開話道:“你想要我學知府夫人,也真要坐上知府之位才好。如今六殿下負責整頓軍中事物,你身為通判接洽關卡,正是腦袋掛腰上的關口。我勸你將心思多放在公務上,若再一問三不知,恐怕你的仕途真到頭了!”


    周隨安沒想到楚琳琅消息這般靈通,居然知他被六殿下問住的內情。


    他不由得皺眉申斥:“既然是公務上的事情,你莫要細打聽,一個婦道人家卻總想著官場上的事情!你要是個男子,定是比張顯還甚的鑽營之輩!”


    楚琳琅輕笑了一下,道:“我若是男子,也不是讀書的材料,隻怕難入官場哦!”


    她其實很豔羨周隨安,可以飽讀詩書,不必像她困守後宅,跟個老媽子似的,事無巨細督促著夫君出人頭日?若是男人,能做的事情,實在是太多太多了……


    不過這話讓周隨安很受用,在治學這一方麵,楚琳琅向來是欽佩他的!


    楚琳琅說完,突然想起了什麽,從床頭的暗格子裏拿出了幾頁紙——這可不是她白蘿卜刻章杜撰出來的。


    她開的一家油米鋪子跟州裏許多家仆管事有生意往來,總是給他們些實惠的價錢,倒是結交了不少。


    這幾個月來,楚琳琅費心四處打探,結識了通判大人的一位舊吏,花了大銀子從他嘴裏買下了些往日的人事名單子,還有打聽到了不少交接時未盡的細節。


    有了這些,周隨安不至於像無頭蒼蠅一般,在六殿下麵前亂撞。


    這幾日他若能探訪舊人,了解政務交接時不暢之處,再寫出個陳述軍務的奏折,就可以讓張顯帶迴京城呈遞陛下,作為地方官員的考績了。


    楚琳琅先前不拿出來,是還未想出借口給周隨安——她家官人性子孤高,若她直接給,像是影射他為官不行,肯定要鬧著住書房。


    第11章 圍觀處刑


    周隨安這次是功課實在做不出來,被逼到了窮巷,也壓根顧不得這些君子氣節的細枝末節了。


    他這幾日寫奏折咬禿了筆杆,沒想到救命的稻草就在自己床頭。當下,尹小姐恨別的眼淚也被周隨安拋到九霄雲外。


    他忍不住鼓起腮幫子,嗔怪道:“怎麽現在才給我!”


    楚琳琅若無其事地繞著線,語氣淡淡道:“周郎最近詩性甚濃,時不時有佳作問世,我怕耽誤了一代詩豪,故而慢了些!”


    周隨安知道自己這位娘子,看著性子嬌弱,其實卻是嗆口的辣椒。


    浸滿了醋油的辣椒,不僅辣,還會噴火。他無奈解釋:“不是我要寫的,是那尹小姐非說想要一首臨別賦,還望我成全。又不是要金要銀,到底是故交,怎好迴絕讓她難堪?我過兩日,單給你寫副詩集子出來可好!”


    楚琳琅終於被他逗得微微露出了笑意,隻推著他去書房補做功課去了。


    說到張大人迴京,日子已經定了,臨行前必定要踐行一番。


    走馬承受的官職不大,可是威力不小。畢竟這種告狀的灶王爺,誰不忌憚三分?


    不過連州官員沒有想到,就連一路殺伐果敢的六殿下都來給張顯送行了。這讓張顯也大為意外,連忙下馬車與六殿下施禮。


    楚琳琅也來送行了。張顯的夫人林娘子在送行的行列,她看到楚琳琅來,立刻不露痕跡地將她拉拽到一邊,低低問自己弟弟丟失賬目的事情。


    楚琳琅跟林娘子小聲咬著耳朵,說那東西已經不在夫君桌子上了,至於這等匿名送來的東西,若想考證也得花費功夫,有她在,絕不會出紕漏。


    林娘子卻還不放心,問楚琳琅是如何處置的。


    楚琳琅不好說自己就著一杯茶水吞下去了,隻敷衍說是燒掉了。


    林娘子這才安心,投桃報李,她也提醒下楚琳琅:“你家官人倒是個盡忠職守的,可惜是外來的和尚,跟下屬關係處得也不融洽,公差交接不順。這次六殿下查訪,若是挑出錯處直接上報,我家官人就算想要在殿下麵前美言也有些難。到時候……楚娘子可莫要誤會我家官人啊!”


    楚琳琅聽明白了她話裏撇清的意思——就算張顯不使壞,依著周隨安在六殿下麵前的表現,也難讓上峰滿意。


    好在她有了章程,而周隨安在六殿下那當了迴木雞後,總算醒腔聽話了。


    周隨安現在意氣風發,又帶了些忐忑,正憋足了勁兒等著六殿下再次考問。


    可楚琳琅卻有另一份忐忑,十分沒底氣。


    因為她送去的銀票,竟然被司徒晟的小廝給退迴來了!


    想到這,她抬眼看了看跟在六殿下身後的那位司徒先生,他身為少師,並非六皇子手下正經做事的官吏,所以站得稍微靠後許多。


    好看的男人就算負手立於角落,也會不自覺吸引人的目光。


    楚琳琅百無聊賴,正上下打量他的功夫,卻與他不經意投遞過來的眼神碰撞。


    這男人的眼神遠比他無害斯文的長相更又穿透力,尤其都是凝神看人的時候,直射人之心魄。


    按照常理,楚琳琅避嫌,應該躲避外男的目光。可是想到他不肯收禮,不知揣著什麽鬼主意,楚琳琅不敢躲避,隻是衝著他有禮的討好甜笑,準備一會尋機會再探他的口風。


    這次司徒晟先垂眸調轉了目光,不再看諂笑的小婦人,迴頭平靜地看著六殿下與眾官員寒暄。


    六殿下身為皇子在外公幹,也要避忌著走馬承受這類專門告禦狀的官吏,所以特意給張顯個麵子,親自來送送他,也請托他給父皇送一封自己親筆寫的書信,彰顯孝心。


    一番官場上的迎合相送之後,總算送走了灶王爺。


    不過官員們依舊沒有各自散去,因為接下來便是一場殺雞儆猴的好戲。


    那日行刺六殿下的賊人全都歸案,也不必等到秋後問斬,隻按了手印後,便拉拽到城門長街口,即刻問斬。


    在這等邊鄉,觀殺人跟看鄉戲一般熱鬧,圍觀的人堵得城門水泄不通。


    周隨安怕楚琳琅害怕,勸她先迴去,不要看了。可楚琳琅還惦記著跟司徒晟尋機會搭話,自然不肯離去。


    殺人的關口,楚琳琅並不想看。可身後的人一擁,她就不自覺向前。那屠刀剛剛舉起時,一個高大的身影不巧正站在她的前麵,將她的視線堵得嚴嚴實實。


    楚琳琅抬頭一眼,原來是司徒先生立在了她的前麵。


    雖然兩個人挨得甚近,楚琳琅都能嗅聞到他衣服的皂角清香,但他倆周圍擠滿了看熱鬧的人,也不好趁機問他為何不收封口銀子。


    就在這時,似乎前麵起了什麽熱鬧,眾人又是發出驚唿,紛紛擠擁向前。


    楚琳琅身材嬌小,被後麵的人一擠,正好撲到了司徒晟的後背上。


    楚琳琅何時跟丈夫以外的男人挨得這麽近?立刻掙紮推著男人的背,勉強後退拉開些距離。


    司徒晟看著高瘦文弱,可真挨著他的後背,就算隔著衣服也能感覺到堅硬如鐵板,全是糾結的肌肉,撞得她鼻子和前胸都有些發痛。


    從始至終,司徒晟一直沒有迴頭,隻是在人群中穩穩如山,挺直著後背一動不動地立在那裏……


    楚琳琅知道今日恐怕難跟他搭話,加之方才她不小心輕薄了司徒大人的背,趁他沒迴頭兩廂尷尬,還是先遁走吧。於是她便帶著丫鬟,勉強擠出人群,先下了城門樓。


    就在下台階的功夫,她無意瞟了城門一眼,看到了兩輛剛入城的馬車。


    因為車被堵住,馬車裏有個中年男子探頭怒罵。


    楚琳琅眯眼細望,臉色頓變,因為那探出的臉兒,她再熟悉不過了……


    處刑完畢之後,知府便請六殿下,還有周隨安在內的連州官員一同去酒樓吃飯。


    這等場合,女眷不好在場,楚琳琅先自告退歸家。結果剛歸家不就,她就接到了一張帖子。


    這帖子是她父親楚淮勝的名頭,讓她去城中驛站即刻來見。


    楚琳琅在城門那就看到了父親他們的馬車,也算心裏有了些準備。


    她是遇事便解決事兒的利落性子,很少有躊躇不前的時候。可是每迴娘家,總要磨蹭幾個來迴才成行。


    當初楚琳琅嫁給周家,本以為算是擺脫了父族,可沒想到父親楚淮勝卻在這個節骨眼帶著她的親娘孫氏來到連州這等邊疆小城。


    幸好按著習俗,嶽丈不好入女婿的房門,不然依著楚淮勝的性子,隻怕不會住驛站,直接就能殺到周家來了!


    看著父親信中相約,楚琳琅覺得這一場是鴻門裏擺的宴。


    她忤逆父親,嫁給周隨安這等窮書生時,楚淮勝在官老頭那失信,沒能送出嬌□□兒為妾,害得老頭勃然大怒,讓楚淮勝挨了好大的罵,又折了一船鹽。


    他原本準備去府衙那告官,寧可辱沒女兒的名聲,也要定周隨安拐帶良家女子的罪狀。


    幸好楚琳琅未雨綢繆,早就準備好了兄長偷逃鹽稅的把柄,這才讓父親就範,忍氣為她備了份寒酸嫁妝,成全了簡陋婚禮的過場。


    從此以後,楚淮勝就當是沒有楚琳琅這個女兒,更別說讓她迴來了。可楚琳琅心有牽掛,掛念著自己的親娘,就算冷受白眼,也得時常迴去看看娘親。


    不過後來,當周隨安恩科大勝,楚淮勝的態度倒是乾坤大變,一下子想起自己還有個庶出三女兒。


    楚琳琅反而不願去娘家了。


    她明白,自己成了官太太,娘就算有了仗勢,不必擔心再受薄待,她迴去太勤,反而要被父親攀附,讓隨安犯難。


    可就是這般疏離,父親也是隔三差五地擺著丈人款,讓隨安去吃酒,說能安排他去做鹽官,順帶讓他為自己打通關係,通船過關。


    當初跟著隨安調來連州這等窮鄉,楚琳琅總算長出一口氣,覺得離得父親遠遠的,可萬萬沒想到楚淮勝卻突然入城造訪。


    聽他說自己的娘親半路病了,楚琳琅也擔心是真的,就算再不情願,也終於是磨蹭到了驛館門口。


    剛下馬車,她便看見一張焦黃的臉探出了驛門口。這兩鬢斑白,看起來四十多歲的瘦小婦人正是她的娘親孫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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